室内外三个人彼此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寂静如流水般,丝丝缕缕,缓慢侵蚀扩张,一点一点浸润在空气里,渗透进四肢百骸,绞得人心脏都要发麻的刻骨深寒。。

    一切就此凝固下来,气氛冻结一样,并且险恶。

    过了不知多久,我实在没办法忍耐下去,只好吸着鼻子,开口自救,“那个…中将大人…能先放我下来…么?”

    双腕被扣着压在墙上,脚尖够不着地板…可能看在旁观者眼里,如此姿势特别带感,可是作为当事人,我个人很诚恳的表示,有点疼…o(>﹏<)o。

    话音落下后,鬼蜘蛛中将拿眼角余光瞥过来,嘴角微不可察抽搐一下,随后,他毫无预兆放开桎梏力道,我失了凭借往下滑,他的手就探过来擒住肩膀,力道迅速往里一收。

    下一秒,我只觉得狠狠撞到一块堪比铁板坚硬的厚实,眼前微微一黑,腰肢直到背脊覆盖的温度滚烫。

    呆滞片刻,我不自在地挣了挣,没料想鬼蜘蛛中将非但不肯松开,反而更加收紧臂弯,后脑勺更被按住,整张脸被迫埋进他的衣襟。

    混合着酒精、烟草、火药、淡到不可闻的铁锈斥满鼻腔,沿着嗅觉迅速扩散到血脉,激起某种不算好的熟悉感。

    鬼蜘蛛中将身上的气息,带着刀锋划过金属般的冷酷与尖锐。

    那是经年累月沙场征战的味道,是浸染无数鲜血的杀戮,是…万性命消失的深渊梦魇。

    我闭起眼睛,开始艰难喘息,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成拳,指甲险险抠进掌心,无处不在的陌生味道象个无处可逃的天井,令得末梢神经霎时间拉响警报。

    渐渐的,耳蜗深处除了急促心跳更有莫名的蚊蝇声,压在意识最底层的戾气,趁着我不舒服的这点时间开始不怀好意蠢蠢欲动。

    太…太近了…

    强制封印念力之后潜意识始终处于不安状态,侵入警戒范围的危机感,会让我…

    所以,拜托快点放开我,在我能控制住自己不撕断你的手之前…

    …………

    “喂!你想闷死人家姑娘啊?”

    有别于在场两个男人的声线蓦地刺入我的力,脚步声纷沓而至,不多时,肩膀附上一股力道将我往外拖。

    蒙着口鼻的屏障顷刻间消失,随即,那声音更为清晰起来,“鬼蜘蛛你做什么啊?对待女人要温柔不知道吗?”

    “你以为是自己麾下的那些兵士啊?!”低沉浑厚的声线里隐约透出几丝责备意味,停顿几秒钟,复又略显惊讶的叫起来,“诶?小姐?小姐!”

    晕头转向中,我只得耳边的音色变得更柔和,“来来来,深呼吸深呼吸,别怕别怕诶~”与此同时有力道不轻不重地拍着脸颊,“诶诶诶~别晕倒啊小姐——”

    顺着那声音的指示,我努力的深呼吸,借着反复吸气吐气、吸气吐气,一点点舒缓绷紧如开弓之弦的神经。

    隔了好一会儿,不着痕迹平复了细胞里翻涌叫嚣的兴/奋,我甩了甩头,溢满血色的视野慢慢变得清明。

    用手握住脸颊边的腕骨,制止对方继续拍打的动作,我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面前的人,低声说道,“谢谢——”

    属于成年男人的手大而修长,皮肤粗粝干燥,握住它的一瞬间,我的手指下意识的摩挲…察觉到其脉络间隐伏的力量,又瞬时间松开。

    来者…是用兵器的…

    垂下眼帘,我抿了抿嘴角,闷闷的抽泣,“对不起。”

    这人的容貌分明该是陌生,却有些似曾相识。

    怎么说呢?大概是之前在相亲名录里看过早年旧照,全黑西装,明黄斑点衬衣,一把络腮胡子,眼神很平和。

    看着颇好相处的模样。

    于是,对方应该不会计较我刚才的小动作吧?

    总是习惯性接触的同时探查敌情,我这毛病到哪里也改不掉,摸摸腕骨,呃?应该不会被发现什么,可以当我半晕半醒行动失常吧?

    …………

    与我猜想的一样,男人没有计较我的行为,反而是更加手足无措一样,压低声线问道,“需要帮你叫医生来看看吗?”

    等我拼命摇头否定,面前笼罩的阴影退开,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是针对鬼蜘蛛和青雉两个人的,“你们怎么了?这姑娘又是…”言语间的未尽之意,满满的竟是讶异,或许还带着一点点不赞同。

    一边说,一边探长手臂过来,男人把掌心朝上停在我眼皮子底下,“能站起来吗小姐?”

    犹豫几秒钟,我伸出手,搭上借力,慢吞吞地站起身,顿了顿,松开手,这才抬起眼睛看向另外两个人。

    “啊——也没什么。”鬼蜘蛛不急不缓的回答,声线平静无波,说话间,眼神投过来又转瞬间移开,压低的眉宇神情冰冷僵硬。

    “啊啦~我只是来问问——”青雉再次抬手挠头,语气连同表情都异常无辜,漫无边际的嘟喃几记单音,接下去说道,“要不要去吃宵夜。”

    短暂的沉默过后,青雉斜睇过来的视线添加几丝奇异的意味,“刚才经过这里…嘛~原来是安娜小姐在。”

    接着又是一阵古怪的压抑。

    最后,是不知道名字的男人象打圆场一样开口,“宵夜?那正好一起。”视而不见一个中将一个大将彼此间诡谲的气氛,视线偏移几度,笑容满面说着,“你是安娜?鬼蜘蛛上回说起的姑娘?酒量很好的那个?”

    正当我只能点头,顺便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同时,鬼蜘蛛沉声开口,“耶马卡兹,她…”

    耶马卡兹?我不自觉把视线转到那个称呼持有人脸上,脑海里迅速翻检信息,将它与看过的情报融合对照:

    ‘耶马卡兹’是海军本部的…火烧山中将。

    前些时候参与司法岛屠魔令的中将之一,同时也是…

    看着咫尺间的这三个人,我忽然有些喘不过气来,沉睡中的记忆残片慢慢复苏,仿佛钝锈刀锋迟缓地切割五脏六腑,随着心脏搏动,比凌迟更为深刻的痛苦开始扩散。

    …………

    我的理智岌岌可危之时,蓦地插话打岔的是青雉,“安娜小姐酒量确实很好。”

    “不过,你把姑娘留得这么晚实在是嗯…那什么了吧?”

    “这些天借调的人员会很忙啊鬼蜘蛛,人家姑娘累了一天,就别欺负人家了吧?”嘴里似真似假的责备,青雉朝鬼蜘蛛的方向看了一眼,口气愈加懒散,“你真是不懂怜香惜玉,熬夜会有黑眼圈哦~”

    他话音未落,鬼蜘蛛额头上的青筋跳了下,半晌收起瞪着算是他上司的眼神,转而把目光对上我的,沉沉的叹了口气,“抱歉——”

    眼见他欲言又止,眼神里又带着些…愧疚?而且象是要继续说点什么,见状我慌慌张张地弯下腰,“该道歉的是我才对,中将大人。”

    “对不起,中将大人,我真的…”肚子里想说的话转了又转,最后从嘴里吐出来的却是很虚弱的另一个答案,“该回去休息了,今晚实在没办法陪您不醉不归,很抱歉。”

    盯着压低视线里站成掎角之势的三双皮鞋,我抿紧嘴角,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收拢眼眸里险些压不住的起伏。

    无论想说什么,都…别再说了…

    …………分割线…………

    虽然已经用非常坚决的态度,再三回绝‘送你回去’的提议,两位中将一位大将还是不远不近缀在后方,一路跟着我回到宿舍。

    按照青雉大将的话就是:‘怎么能放心年轻姑娘走夜路啊?虽说本部很安全,可也不保证有没有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喝醉了行为不检。’

    ‘反正也是顺路嚒~’

    也不知他这样算不算危言耸,总之,三道存在感一直在我后面,至于原本需要归还的朱红提盒,也在鬼蜘蛛中将似笑非笑的注视里,被勒令明天找时间过去取。

    当然,最后他们只是停在楼下目送我逃命一样奔回暂居房间。

    等我打开房间里的灯,顺便要拉起窗帘时,透过窗户还能看到绿荫里若隐若现的三点红光,是那三个人各自噙在嘴角的烟支。

    瞥了影影绰绰三道身影一眼,我迅速拉起窗帘将夜色遮蔽在外,然后,飞速换衣熄灯,把自己裹进被子。

    …………

    拉高被褥,整个人埋进去,我努力地深呼吸,咬紧牙关,用尽全力才克制胸口咆哮迸发的激烈翻搅。

    愤怒、憎恨、怨毒、痛苦。

    神智挣扎在疯狂与清醒之间,我努力压下心脏被绞索勒紧般的剧痛,不断的告诉自己:别再想了,别再想了…那些都已经过去…

    奥哈拉的末日,那些仇恨不应该安放在某一部分特定人的身上,他们只是执行者,真正的仇人不是他们。

    该憎恨报复的,该血债血偿的,是散发腐臭味道的世界。

    即使杀光这里所有人,黑暗依旧存在,我要看的是[天亮]。

    到目前为止,所有努力与渴望,为的是真正‘天亮’的机会,而非血流成河的滥杀。

    一时兴起杀戮不过是满足自己无处宣泄的恶意,于事无补,惊动海军最高战力,结局纵使两败俱伤,也伤不到真凶的根本。

    过不了多久,隐在暗处的腐朽会重新凝结,被阴云遮挡的新太阳或许就没有机会升起。

    我费尽心机处心积虑,要的是新时代平安被放出牢笼,是狠狠反击[注定]的命运。

    现在这种紧要关头,怎么可以昏了头自乱阵脚?只要让我…连念力都封印了,已经算是押上性命,还有什么代价不可以付出?

    所以,冷静点。

    …………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依稀仿佛有炙热水渍滑出眼眶,点点滴滴断了线一样融入鬓发,沿着空气散去温度,冰凉消失在枕巾纤维深处。

    很久很久之后,我蜷缩成一团,在狭小空间里,迷迷糊糊睡去。

    …………

    梦里数不清的碎片狂乱翻卷,古早的记忆与现存影像搅成一团,画卷恍恍惚惚似是而非叫人无从分辨真假。

    我看到猩红火焰漫天烧灼,看到无边血海。

    看到瘦小女孩儿跌跌撞撞奔跑,身后追着鬼影憧憧;看到她混杂在模糊不清的人群当中,眼底渐渐死寂冷硬;看到她找不到驻足之地,只能不停的出卖与背叛。

    画面飞速翻卷,我看到无边无际的黄沙,看到她历经苦难终于得到栖息地,看到她在那艘小小的船上找到能安心睡觉的角落,看到碧波万顷的海洋。

    最后,黑发蓝眼的女人哭得形象全无,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云霄:

    ‘我想活下去啊!!!’

    或许是梦,也或许一瞬间没了理智,我仿佛见自己的哽咽与那个黑发女人重合,‘把我也一起带去大海吧——’

    我想…和你去海上啊…

    …………

    陷在梦魇里,感官黏稠又迟钝,浑浑噩噩的意识中我只知道自己嚎啕大哭,心疼得无以复加,那个黑发蓝眼的女人回到同伴身边…

    我想要停留的地方,在二十二年前就已经消失。

    哥尔d罗杰…罗杰…我…我…

    温暖潮湿的梦境褪去,糖衣消融的一瞬间,我见自己血液流淌的声音,更分辨出另外一种心跳,与急促的粗重呼吸。

    想睁开眼睛却发现睡眠中被人蒙住双眼,隔着布料压住眼睛的掌心温度略显冰凉;被褥不见了,身上盖着的…是鬼魅一样的重量。

    苏醒的刹那间,温热触感急不可待寻过来,嘴角被狠狠咬了下,我吃痛的嘶一声,递到口中的舌尖趁隙滑入,柔软又灵活翻搅。

    箝住双碗的力道不管怎么扭动也无法挣脱,象被巨蛇缠住一样渐渐收紧的桎梏叫力气点滴流逝,我慢慢变得无力。

    混合在唾液里的铁锈味在齿间弥散扩张,那是我挣扎着咬伤他带出来的血,浓腻炙热,糅杂在溢出的呜咽与喘息里。

    …………

    直到我险些因为缺氧窒息的前一秒,堵在嘴上的温热稍稍撤离,紊乱的呼吸声沿着嘴角落到耳边,慢慢地啃咬那些淤痕尚未消褪的位置。

    比起略显疯狂举动,冰冷强硬气息压制我的神经末梢,即使看不见,我也能察觉,此刻这人一触即发的危险与暴戾。

    片刻之后,盖在眼睛上的温度微微颤抖地摸索着…

    咽下嘴里不属于自己的血,我哑着声线,轻轻的说,“不必解开眼睛上的束缚。”开口的同时放松下来,不再做任何挣扎,“做完你想做的就离开。”

    “对于不想知道的答案,我从来不会追根究底。”

    所以,即使分辨出你的气息,蒙着眼睛,我也会当这是场噩梦。

    别解开眼睛上的遮蔽物,别让我看见你失控时的样子。

    青雉,库赞。

    就这样,得到你想要的,天亮之前离开,让这份牵连二十年的错误,在今晚结束。

    如此一来我就可以放下所有犹豫不决,全心全意只把你当成敌人。

    几日之后,若有幸参与战争,我们可以无所顾忌,彼此拼尽全力的战斗。

    …………

    流星街人素来贪得无厌,他与他们给的所有,我始终舍不得放弃。

    可是…最后必定兵戎相见。

    黑暗与光明同时沉睡的夜里,结局开始之前,让所有都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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