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平帝说这话的时候,还转头瞪了亓王一眼,吓得亓王下意识一缩脑袋,急忙捧着茶喝再不敢抬头。
    康平帝也是吓唬亓王罢了,并不是当场要发作,因此瞪了亓王一眼后就收回目光,谢景安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拉仇恨的话,急忙谦虚道:“父皇说笑了,儿臣无甚本事,也不能像太子一般为父皇分忧,唯有多关心父皇的身体了。”
    提到太子,康平帝如谢景安所料一般立即脸色一变,冷哼了一声道:“你莫要跟朕提什么太子,是朕这些年对他信任太过,将他惯坏了,才让他生出这些不该有的心思,做下这些蠢事来。”
    康平帝虽心中对太子失望,还有几分怒气,但到底给他留着脸面,简单提了几句便不肯再说了,转而宽慰起谢景安,叹着气道:“说起来,刘家一案朕让你受委屈了,你查明刘家作恶多端,当机立断处置了他们,朕理应奖赏于你,而朕却听信谗言,斥责了你,是朕的不是。”
    按理说,康平帝不是这样会对人示弱的人,尤其是对着自己的儿子,若是从前的原主定然惶恐不已,受宠若惊,而谢景安面上带着几分受宠若惊,心却高高提了起来,带着几分防备,他总觉得康平帝这么说是有什么预谋。
    不过出人意料的是,康平帝说完这几句并未再说什么,而是转而问起平州与颌曷大战一事,谢景安心里有些疑惑不安,但又松了一口气,老老实实的将这场战事始末说了个清楚。
    这一说就说了好几个时辰,就连午膳和晚膳都是在养心殿用的,若非宫人提醒快到了宫门下钥的时辰,惠妃还在芳菲殿里等着,只怕康平帝还要再接着说下去。
    饶是如此,康平帝也有些意犹未尽,叮嘱谢景安明日晚上家宴时要早些来,好再跟他说说平州的那场战事。
    对此谢景安很是无奈,但又不能拒绝,假装高兴的同意了。
    从养心殿出来后,太阳还并未完全落山,但也只剩余晖,谢景安先让泰王与亓王回去,再告知林言一声他还要晚些时候才能出宫,便在芳菲殿宫人的引路下,独自去见惠妃了。
    若说见康平帝时有些七上八下,那见惠妃时就是提心吊胆,不过好在有康安在一旁插科打诨,倒也没能让惠妃察觉出什么来,只是换了一个灵魂终究有区别,哪怕谢景安小心再小心,尽量模仿着原主的行事作风,惠妃还是怔怔看了谢景安许久,双眼微红,叹道:“你这一之藩,当真是与从前不同了,虽只短短不到一年功夫,却是长大了不少,若不是脸还是那张脸,我险些以为我这个儿子是旁人假冒的呢。”
    惠妃虽是一副玩笑口吻,却吓得谢景安心里咯噔一声,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勉强露出一个笑脸,强自镇定道:“母妃说是,从前在长安有母妃宠着,父皇护着,孩儿自然像个长不大的孩子般,成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闯下不少祸,可如今孩儿之藩在外,独自一人,再不长大那才是真正的祸事,说起来孩儿初到封地时还心里委屈,后来狠狠病了一场才想明白了,身为人子,哪里能一辈子任性不懂事,小时父皇母妃能做孩儿的依靠,可如今孩儿长大了,要能做父皇母妃的依靠才是。”
    谢景安说着又将目光转到一旁的康安身上,眼神越发温和,笑容也越来越深了,道:“再者孩儿还有康安要照应,从前孩儿在长安时只凭拳头就让人不敢欺负她,可如今孩儿远在莫州,又是不传召不许回来,即便拳头再硬,打不着人也不能叫人害怕,唯有实实在在的立些功劳,叫父皇想着我,才能让人不敢欺负康安。”
    这话听着当真叫人心酸,惠妃本就因他变化太大觉着他是在封地吃了许多苦头心里难受,如今听着这些,更觉的心里痛的厉害,恨不得像小时候一般将他揽在怀里,感伤的说:“从前我只想着你能什么时候懂事些,好叫我少些操心,如今你真懂事了,我反倒又难过起来,你向来是性情耿直少思虑的人,如今能想到这些,也不知在莫州是吃了多少亏,受了多少气……”
    惠妃说着说着也不知脑补了什么,眼眶越发红了,竟是哽咽了起来,谢景安从穿越前到穿越后,都最怕女人哭,尤其是惠妃还一脸心疼的看着他,简直让谢景安头皮都快炸了,手忙脚乱的哄着,“母妃还不知晓孩儿的脾气,哪里是肯吃亏受气的人,之藩之前在长安孩儿当着父皇的面就敢打人,更别说封地上那些个小官小宦了,只有孩儿欺负他们,断没有他们欺负孩儿的份,若是母妃不信,大可将崔同叫进宫里问问,看孩儿是不是像在长安一样威风凛凛,再者若是孩儿真吃了亏,又哪里有那么多新奇东西送给母妃和康安呢?母妃是不知道,如今孩儿在封地上可是那些世家官员眼里的财神爷呢,只差将孩儿供起来,万万不敢与孩儿作对的。”
    谢景安乱七八糟哄了一通,惠妃总算止住了眼泪被他逗笑了,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谢景安道:“你呀,刚说你懂事长进了,如今又混说起来,哪里有一个藩王把自己比作财神爷的。”
    惠妃笑着斥责了两句,转而又欣慰的道:“不过你能让那些世家官员们不与你作对,也是你的本事,叫我放心了,只是有一事,我欲与你说说,你万万要放在心上。”
    听到惠妃这样说,谢景安顿时心中一凛,神色也严肃了许多,只差正襟危坐了,道:“母妃请讲。”
    惠妃欲言又止的看了他一眼,才叹了一声,道:“你如今虽长进了行事比从前沉稳了些,可到底是我看着长大的,别人能被你骗过,可你万万瞒不了我,你老实告诉母妃,你此次回长安究竟为了什么,可是要行那野蛮行径。”
    第194章 重审
    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又是看着原主长大的, 谢景安还什么没说什么也没做就叫人说穿了心思。
    说老实话这一刻谢景安心情是尴尬的, 他下意识想说些谎话将惠妃哄骗过去, 可看着惠妃的眼神, 终究还是没敢, 老老实实道:“母妃真是目光如炬,孩儿初回到长安还什么都没做呢,就叫母妃看了出来, 不过母妃放心就是,孩儿自有分寸, 只是让他们吃些皮肉之苦, 不会叫他们有性命之危的。”
    只是吃些皮肉之苦?饶是心中有了准备,惠妃听到这两句心也狠狠一跳, 又有些生气又有些想笑, 用手指点着谢景安道:“你呀你,我才说你长进了, 你就又犯糊涂起来, 那些可都是你父皇重用的大臣,哪里能让你这样折腾, 那些武将倒还罢了, 皮糙肉厚的能撑住你的拳脚, 可那些文官个个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你也不怕你一拳头下去将人打坏了,看你父皇到时候怎么惩处你, 上回你将附属小国王子打断了腿,你父皇将你打发到那种蛮荒地之藩,这次你若是将那些大臣都打了,你就不怕你父皇一气之下夺了你的封地,将你召回长安幽禁起来吗?”
    幽禁是不可能的,毕竟他立了那么大的功劳,只要不出人命,顶多是斥责他几句罢了,再者这次的战利品他大半都进献给了康平帝,那可不是几匹布匹几两银子,那可是实实在在的数万颌曷骏马,换算成银两,都能将芳菲殿的正殿堆个半满了,只看他这么孝顺,康平帝也舍不得。
    因此谢景安压根没将惠妃的话放在心上,满不在乎的摆摆手笑道:“母妃放心,孩儿之藩这大半年,其他本事没见长,心眼却多了不少,孩儿打人的时候只叫那些大臣看不见不就行了,他们没凭没据的,向父皇告状孩儿还要说他们栽赃陷害呢。”
    谢景安将自己的打算说了一遍,惠妃越发哭笑不得,又劝了几句,见他不肯听,只得作罢,毕竟这事实在有些骇人听闻,若是传出去,还不得叫那些个御史弹劾的折子堆满了康平帝的御案,更何况他们要康安和亲的事惠妃不是不生气的,只要谢景安能全身而退,教训他们一次也无妨。
    带着这种既担忧,又解气的心情,惠妃一晚上都没能睡好。
    而谢景安就完全没有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在与康安说好明日下午会来接她出宫去玩后,就向惠妃告辞出去,步履生风的出了宫,与林言崔同等人汇合,回到了原主在长安城的王府。
    谢景安从穿越过来就在莫州的那座王府里,虽是小了些,但经他指挥人布置的极为合他心意,他如今骤然换了个住的地方,起初以为会失眠,谁想竟是洗漱过后倒头就睡,甚至连梦都没做一个,安安稳稳的睡到了天亮。
    第二日是个大晴天,谢景安并未按康平帝与惠妃所说在王府里好好歇息,等着晚上的家宴,而是早早就起身,随意用了些早膳,就穿戴好他的亲王服饰,带着林言沈卫等一干人等,大摇大摆的进了刑部。
    如今长安城中虽大多官员都生了病,可该上班的还是得当上班,他们原先想着,顺王这个煞星骤然回了长安,就算找人出气报仇,怎么也得是从兵部尚书这个最先提出要康安公主和亲的人开始,如何都没想到顺王一回长安谁也没找,单单先来了刑部,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正在内堂闲坐的现刑部尚书一口茶呛的险些没缓过气来,好不容易咳了许久顺过气,惊恐的看着传信的人问:“你说什么?你说谁来了刑部?”
    传信的人也是知晓顺王这些年的传闻的,那一张脸比刑部尚书的脸还白,磕磕巴巴道:“回打人的话,是顺王殿下……来了。”
    果真是顺王,刑部尚书委顿在宽大的官椅上,脸色煞白,半天回不过神,还是刑部侍郎也白了一张脸再三提醒他,才勉强打起精神来,出去迎接。
    彼时谢景安在外堂等的已有一炷香的功夫了,他心里还记挂着一会儿要接康安出宫,再回王府换常服好找那些个尸位素餐的官员报仇去,自然有些不耐烦,可他又不是个喜欢迁怒于人的,眼看着那些赔着笑脸招待他的小官胡子都发白了,只得按捺住心思。
    只是对于那些小官他还是忍得住脾气,可对着让康安去和亲的主力军之一的刑部尚书就没那么客气了,待人一出来,刚要拱手行礼,就黑着发难道:“周尚书倒是好大的架子,本王来刑部有事相见,还要人三催四请,怕不是周尚书看不上本王这个藩王,唯有太子亲自驾临才值当周尚书相迎吧。”
    这话就严重了,传出去莫说御史们要弹劾他,就是康平帝那里也会不大高兴,周尚书本就心惊肉跳,一听这话越发冷汗涔涔,急忙挤出一个讨好的笑解释道:“顺王殿下误会老臣了,老臣是年纪大了,精神不济,腿脚也走的慢,这才耽搁了时辰,让殿下等了这许久,还望殿下莫要误会。”
    误会?谢景安冷笑一声,不去看他恭恭敬敬的行礼,自个儿慢走几步坐到上首的椅子上,缓缓道:“既然周尚书自知年纪大了,那为何不辞官回乡,反而以年迈身躯继续在这个位置上煎熬着,难道周尚书就不怕精神不济,耽误了父皇的大事吗?”
    “这这这……”周尚书如何都没想到他不过是自辩两句,何以等来这样的拷问,顿时惊的后背都快叫冷汗濡湿了,心中一面痛骂着谢景安果然来者不善,小肚鸡肠偏与他这个老头子计较,一面心电急转,想怎么将顺王糊弄过去。
    可还没到等他想好一个说辞,谢景安却已经摆摆手做出一副懒得听他说的意思,严肃道:“本王今日前来是有要事要办,先将你怠慢本王的罪过放一遍。”
    说着转头看了崔同一眼,微一抬手,崔同立时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小心收进袖中的文书掏出来,双手捧着,恭敬的递给了周尚书。
    周尚书心中不安,可还是硬着头皮接过文书翻看,这一看不打紧,本就脸色煞白,看了之后更是惨白的命不久矣一般,半晌才结结巴巴的道:“殿……殿下这是何意?林家一案不是已经结案了吗?还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殿下莫不是要为林家翻案不成?”
    当年的林家一案就是周尚书主审的案子,前因后果他再清楚不过,如今顺王骤然翻出来要重审,心里自然惊涛骇浪,好在面皮上还绷得住,勉强没透出心虚来。
    谢景安虽不能透过那张老脸看出他心底想些什么,却也看的出来他不愿意接这个案子,当下脸色一沉,越发难看,冷冷道:“当年的林家一案虽已结案,可如今本王发现了新的物证人证,与当年刑部查出来的案情多有相悖之处,自然要重审,怎么?莫不是大周朝又改了什么律例,已结案的案子不许再重审了?还是周尚书看不上本王,非要本王去敲了登闻鼓,才肯接不成?”
    周尚书自然不敢不接,只是这文书实在是个烫手山芋,不接得罪顺王,接了又得罪太子,无论这案子最后审成什么样,他都没好果子吃,轻则丢官,重则说不定丢命了,因此周尚书脸苦的跟生吃了一块黄连一样,为难道:“这……顺王殿下有命,微臣自然不敢不从,只是刘家一案尚未结案,整个刑部上上下下都忙着,微臣是怕现下接了,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抽出空查个清楚,别耽误了殿下的大事,那就是微臣的罪过了。”
    周尚书想来想去,也只想出这么拖字诀,反正顺王迟早要回封地的,只要拖到他回了封地,那这案最后怎么审还不是自己说了算?到时就算真得罪了顺王,那也不怕什么,藩王不传召不许回长安,按从前的惯例,再回来怎么也得三五年后,到那时他找个借口,请段时间的假不在长安不就得了?
    周尚书心里计划的好,可谢景安既然敢将案子交到刑部,自然什么情况都料到了,因此一听他这样说就知晓他打的什么主意,微微一笑,道:“周尚书说的也是,不过周尚书可能不知晓,此案本王已禀报父皇,要不了几日父皇就该传下圣意了,再者本王也与父皇说过,林将军于平州一战有大功,又救过本王的性命,本王于情于理也要等到此案有了结果再回封地,父皇也应允了,所以周尚书尽管放开手审讯就是,甭管一月两月本王都等得起,只是周尚书不要一个案子审上个一年两年就行。”
    他才想好的法子,这么快就破灭了,周尚书才露出些许真心实意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谢景安直喊了他两遍,才回过神颤着声道:“殿下说的是,微臣自当竭尽全力,为殿下审讯此案。”
    办了这么一件他计划多日的大事,谢景安当真身心愉悦,踏出刑部大门时的步伐都比往日轻快了许多,林言亦很高兴,一出刑部就迫不及待的道谢道:“殿下为末将一家所做的如同再造之恩,末将无以为报,唯有日后供殿下驱使,粉身碎骨亦在所不辞。”
    又说这话,谢景安看着一脸认真诚恳的林言有些哭笑不得,有心想抓着他教育教育都是一家人了,莫要再说这种生分话,可又想着在外面,到底作罢,只是摆着手道:“你如今在本王身边当差,就是本王的人,本王焉能看着你一家背负这种莫须有的罪名,自然要为你做主。”
    谢景安这话对着林言说过许多遍了,可林言如今听还是觉得感激不已,有心再说些什么,可他一向嘴拙,嘴巴张开,却又不知说什么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情,唯有恭恭敬敬的一躬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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