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画出来的作品固然精致细腻,但总缺乏灵气,从不是上佳之作。

    那几幅荷花图除外,或许人快死的时候,的确会有所悟,她觉得这样很好。

    直到那一天,她遇见了霍云松。

    他站在不远处,看她画画,没有上前来打扰,他以为她一直在埋头画画,并不知道她眼眶酸涩,几度落下泪来。

    有时候,喜欢一个人,看一眼就够了。

    过了两天,他们说上了话,不咸不淡聊了几句,她能看出他有心事,几度欲言又止,仿佛有什么要告诉她。

    她并不在意。

    后来,他像是决定不说了,只是陪着她说话,他告诉她,他的名字是霍云松。

    “我叫孟樱。”她说,“你叫我阿樱好了。”

    这个时候,她连“孟”的这个姓氏,都不要了。

    一开始的时候,她还能走得动,两个人时常在傍晚结伴去散步,她走得很慢,他一直陪着她,只是不敢来扶,他的眉宇间有太多思虑与考量。

    孟樱对他有过好奇心,她想知道他是谁,这很不好,对一个人有了兴趣,就不能心甘情愿赴死了。

    所以她没有问。

    苦海寺的水池里,养着很多锦鲤,偶尔会有野猫蹲在池边捞鱼,孟樱总是很有兴趣得在那里看,偶尔拿鱼食喂锦鲤,看着一条条肥硕的五彩锦鲤围绕在她身边。

    站得太久,偶尔会使不上力来,有一回,她踉跄一下,差点跌进水池里。

    是霍云松扶住了她。

    他的手心很温暖,愈发衬得她肌肤的冰凉,好像血管里的血都已经凝结成冰,可胸腔里的心脏跳得那么快,不必他人多言,她也知道这是一段姗姗来迟的感情。

    他也许也是。

    可实在太不是时候了,孟樱想着,开始对他说起自己的故事,一个小县城里的姑娘乏味而无聊的故事。

    “或许很多年后,人家听我的故事,就好像是在听贾迎春一样,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她笑了笑,“我走到这一步,不恨任何人,这是我自己走的,能怪谁呢?”

    “这不是你的错。”他说,“你只是运气不好。”

    在孟樱这一生里,她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只是,她运气不够好,她身边太多的人算计她,利用她,但凡是有一个能帮她的人,她可能都不会落到那个地步。

    如果他能早一点醒过来,或许她的命运就截然不同了。

    是他来迟了。

    “运气这种东西是很虚无缥缈的,我也不算运气太坏。”她想,至少我在死之前,还遇见了你。

    但这句话不能说出口,她只能说,“有时候早一点死,真的不是坏事,至少一切都结束了,虽然没有好的事,但也不会有坏事了。”

    霍云松那时忍不住想,如果一个人觉得死都不算是一件坏事,那活着该有多痛苦。

    或许她的一生在别人听来只不过是自作自受的无聊故事,但当事人在其中沉浮挣扎的痛苦,他们不会知道。

    人们总是擅长高高在上去点评别人,但落到自己头上,未必能好半分。

    再后来,她走不动路,只能躺在床上看书,连画笔都拿不稳。

    “原本,我还想送你这幅荷花图的。”她轻轻笑了起来,“谁知道,实在画不动了。”

    荷花图上,至少有一半的荷花还没有上色,只勾了线而已。

    “没关系,我很喜欢。”

    “那就留个纪念吧,我也没给别人留下过什么有意义的东西。”

    “我会记得的,阿樱,”他握着她的手,“我会一直一直记得你。”

    她看着他的眼睛,有情人眼里,爱是藏不住的,只要对视那一秒,就足以知道对方是不是也为你怦然心动。

    可有什么用呢,太迟了。

    她抽出手,微微笑:“记得我做什么,忘了我吧。”

    七月里,她病得更重了,一天里很少有时间是清醒的,霍云松说:“我可以请到很好的医生。”

    “不要了。”她把手放在他的手心里,“我很疼,真的很疼,这样的日子,早一天结束都是好的,你不要把我留下,让我走吧。”

    他情难自己,不禁问:“如果是我请求你留下来呢?”

    “不行。”她轻轻笑起来,“这辈子,我不会为任何人留下了,下辈子吧。”

    他微微垂下眼睑,忍住那一闪而逝的泪光。

    “说点开心的呀,云松。”她的手指触碰着他的手心,“我已经很难受了,你知道吗,我想起我小时候吃过的很多东西,但是我连一粒米都咽不下了,我都这样了,说点开心的事吧。”

    他拍了拍她的手背:“等我。”

    他取了一张琴来。

    琴声很美妙,她听完却笑:“很好听,可我不懂音律的,你弹的是什么?”

    “汉广。”南有乔木,不可休息。汉有游女,不可求思。

    孟樱怔了怔,欲言又止。

    他假作不知,云清风淡地借了别人的典故:“张约斋镃,性喜延山林湖海之士。”

    孟樱明白了,她弯唇一笑,没有想到他会那么说:“银丝供呀?”

    《山家清供》里有那么一个有趣的故事:

    张约斋镃,性喜延山林湖海之士。一日,午酌数杯后,命左右作银丝供,且戒之曰:“调和教好,又要有真味。”众客谓必脍也。良久,出琴一张,请琴师弹《离骚》一曲,众始知银丝乃琴弦也。调和教好,调弦也;要有真味,盖取渊明琴书中有真味之意也。张中兴勋家也,而能知此真味,贤以哉!

    这里的银丝供,自然不是菜,但却被记进了菜谱里,成为了一件风雅的趣谈。

    她说咽不下饭粒,他便弹琴一首,这琴声不能饱腹,却能悦心。

    临死前一天,她仿佛有了预感,问他:“荷花开了没有?”

    他往窗外看了一眼:“只有花苞呢。”

    “那看来我是看不见了。”她说,“我死后,把我的骨灰葬入荷塘吧。”

    他说:“好。”

    “不要为我报仇,不值得。”即便不问,她也隐隐感觉到他不是寻常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为她复仇轻而易举。

    可是,有什么仇呢?如果前半生不堪的遭遇,能够换来这三个月的平静相守,那也是值得的。

    她早就不恨不怨了。

    他不愿意欺骗她,所以只能微微笑了笑。

    之后,孟樱病逝,他如她所愿,将她的骨灰葬入荷塘。

    三个月后,他在苦海寺出家。

    后来,陶柏在每年荷花盛开的时候来这里悼念她,每一年,他都在荷塘边烧掉一首悼词。

    第二十年,他烧掉的是松尾芭蕉的俳句:

    塚も動けわが泣く声は秋の風。

    悼君我悲恸,

    化作秋风萧瑟声,

    坟冢也惊动。

    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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