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快乐吗?

    不,她不知道:“可是阿爸,至少目前为止,在这样的关系中我很不快乐,真的,很不快乐。”

    这晚阿爸回屋时,依旧是满腹心事的。她留下来,在庭院中静静地吹着风。

    盛夏已悄然来临,清风徐徐,漆黑夜空里镶满了明亮的星。

    到底是谁呢,把这漫天星斗弄得忽明忽暗,让人坐在星空下想哭。

    小别墅里传来一声极轻的“啪”,屋内灯火都熄了。她又坐了一会儿,确定爸妈都入睡了之后,才拿起手机:“喂?刘律师吗……我想问一问,以我现在的情况方便出国吗……没什么,就是去散散心,理清楚思绪……”

    可话未说完,手机却突然被一个粗鲁的力道狠狠夺过,恩静吓了跳,条件反射地扭过头,就看到阮东廷铁青着脸,将手机发泄似地摔到了地上:“见鬼!你就打算扔一纸离婚协议给我,然后拿着我的股份和那小白脸双宿双飞吗?”

    他原本是打算折回酒楼里查看今天的营业帐目,可见厨房新烤了一盘饼巧克力味饼干,想到她喜欢,便打包了一份送过来。谁知一走到庭院门口,就听到这女人在问那姓刘的能不能出国。

    怒火瞬时被点燃,一百个灭火气也浇不熄。

    恩静的手被他抓得好痛:“放开我!”可他不动如山,“放开我你听到了没有?股份是你自己硬塞给我的,要是后悔了我马上还给你……”

    “还个鬼!”他却听得更加生气,“把股份还给我,然后更自在地跟着那姓刘的跑路?你做梦!”

    “阮东廷!”

    “那小白脸到底哪里好?比我体贴?比我好看?比我有钱?还是比我会哄你开心?我放下‘阮氏’那边一大堆事不做,天天来这陪老丈人泡茶,就是为了看你和那个王八蛋双宿双飞?”

    她真是要败给他了!这人到底都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她和那个刘律师、她和刘律师根本就什么暧昧也没有啊!

    恩静深吸了口气,按捺着性子把话再说一遍:“阮先生,你我的事真真和刘律师一点关系也没有。看在这几年的份上,拜托你,让我们好聚好散吧。”

    “不可能!”

    “我把股份还给你。”

    “你做梦!”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啊?”

    “我想怎么样?”他真是要疯了!歉也道了,事情也解释了,一天三餐加夜宵来这儿拉拢老丈人,这女人竟然还问他想怎么样?

    他恶狠狠地扳过她面孔:“我想怎么样?我想这样!”薄唇下一秒就压下来,简直比扳着她的那只手还要凶狠地,“竟然敢问我想怎么样?你再装,陈恩静,你再给我装!”

    她被咬得生疼,却怎么也挣不开这个凶猛的怀抱:“你不要每次都用这一套……”

    “我没文化,就懂这一套!”

    “阮东廷!”

    “叫什么?回去把离婚协议给我撕了,不然看我怎么收拾你!”

    她真是要被他的蛮不讲理给气晕了!怎么讲都不听,什么道理都不接受,甚至到现在还能理直气壮地提出这一种要求。

    “听到没有?”恶狠狠的声音。

    可这下,恩静却再也没有回应了。他吻着她的唇突然尝到了丝凉意,心一惊,速速退开身,就看到这张脸上已糊满了横七竖八的液体:“恩静……”

    她用力挣开他。

    “怎么哭了?”重点已不在这件事上的阮生当真被她推开了,手一伸,又要抚上她脸孔。

    却被恩静硬生生地避开了:“你总是让我听你说,可为什么、为什么我说的你却从来都不听?”

    他听到话头便知她要讲的话尾,耐着性子又解释了一遍:“恩静,那是非常情况,我怕你会露出破绽、会出事才不敢和你说实话,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了……”

    “可你的解释我不满意啊!一点都不满意!”

    “恩静……”

    “明明一句话就可以让我安心的,明明一句解释就可以让我不再误会你和何秋霜的,可你不说,你把她留在家里,你公然和她出双入对,你还在尖沙咀给她包场庆生!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就算你有计划,就算怕露出破绽,可我那么痛苦,那么痛苦你完全看不到吗?”

    不,他看到了!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的痛苦,却理智清醒地坐视着她的痛苦,然后,硬着心去执行他的宏伟大计。

    那么,她这个连一点秘密也不能知道的“太太”,又算是什么呢?

    “这么多年了,”她笑了一下,在泪眼中,竟惨淡地笑了一下,“一开始,你为了她,一次又一次误会我、伤害我;后来你为了你的宏伟大计、为了替初云报仇,什么都隐瞒我,你用你的行为、用全世界的冷嘲热讽来羞辱我。凭什么?就凭我是你一句‘不情之请’就能娶回家的太太,所以活该被你这么瞧不起、这么不珍惜吗?”

    “恩静,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竟连这等陈年旧事也扯出来了,阮东廷头痛地抚额,“我已经和你解释过无数遍了——好,就当我错了,我有第二种选择可我却没有去选择,我明白了、知错了、下次不会再犯了!我道歉,我道歉行了吗?那你和我回家,行吗?!”

    “不行!”

    “陈恩静!”

    “你说你明白,可你根本就不明白!”泪水潸潸沾湿了她衣襟,说到这,恩静原本已经有些激动的情绪又缓了下来,声音低了下来:“你这样大男子主义的人,什么都是你说了算、永远是你最大,你哪里会明白呢?这么多年了,就连我想要什么、到底在乎些什么,你也从来、从来不曾明白过啊。”

    “爸爸说,他什么都不要求,只要求我快乐。”

    “可是阮先生,和你在一起,我真的觉得……一点也不快乐啊。”

    那么多年了,她安静地隐忍地留在他身旁,呼之则来,触手可及,可她不快乐。

    “阮先生,你走吧,真的,你走吧,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真的,不想见到了……”她虚弱地蹲下身,双手死死捂着自己的脸,哭得那么丑,丑得不敢再让他看到。

    直到那颀长身影一步一步踏出了庭院,她才终于放任自己,痛哭出声。

    天上的星子依旧在闪烁,如同他尚未到来时一般,忽明忽暗,如泣如诉。是否它们也在回望着这一个漫长的故事?

    1979年,游轮初见时,他是爱人他嫁的落寞船客,她是歌女。

    而在1987年,在厦门落着细雨的沙滩上,船客对着已然忘却了的歌女的脸:“请问小姐名姓?”

    “耳东陈,恩静。”

    那样的时光,仿佛已过了一整个世纪。

    而今他离开时,树梢上的蝉开始鸣叫,吱——吱——吱——

    盛夏如火如荼地降临了。

    这是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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