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玉媛只在一边陪着元元玩耍。
    她喜欢小孩子,尤其是漂亮的小女孩,最讨她欢心。元元生得像傅冉,自然也像傅娉婷。顾玉媛是咬着舌尖才克制住自己没把这话说出口。
    傅则诚这小半年来苍老许多,脸上已不复精明之色。他少小离家,先是求学,后来为官,辗转数地,入京之后又逢朝中巨变,一直折腾到如今。
    他退隐之意已生。
    老夫妻两人各怀心思,面上都带着一种迟疑的,缓缓的宁静,元元在他们身边跑来跑去。他们张着手追她,近乎痴迷地看着这小东西。
    临走时候顾玉媛委婉安慰了傅冉两句。
    “陛下到底是陛下,又还年轻,另寻他人排解寂寞,是意料中事。你且放宽心……毕竟还有元元和小皇子,将来时日还长……”
    傅冉听得噗嗤一笑。顾玉媛越发觉得他怪了,竟能心宽成这样,但她心中虽急,却又不知该和傅冉从何说起,只能忧心忡忡地离开。
    傅冉知道顾玉媛所说的“另寻他人排解寂寞”找个“他人”是谁。
    他一回来时候就知道了。
    天章新近的宠臣顾嘉时。顾嘉时官阶并不高,只不过是六品文官,然而因在书房中做天章的秘书,陪伴左右专司笔墨,又时常在凝翠书房值夜,比许多高官更能近天章的身。
    说来顾嘉时还是顾玉媛族人,与傅冉叙一叙辈分,该叫傅冉一声表叔。
    傅家顾家因为这层关系,对这件事情并不着急。皇后的宠淡了,但皇恩依然落在顾家人身上。
    傅冉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他没把一个人放在眼里,没把一件事放在心上,哪怕旁人在他耳边说千万遍,他也不会在意。
    晚间时候,天章难得来了两仪宫过夜。这段时间皇帝难得留宿两仪宫,众人无不欢喜。
    习习晚风吹起淡色的暗花轻纱,宫中已经用上了冰——今年天热得早,天章双身更怕热。元元在天色将晚未晚时候最老实安静,依偎在傅冉怀中,抬着下巴看宫人们将灯火一盏盏点燃。
    天章一来,就见一大一小两个人,都仰着头,在看灯上的彩霞。
    傅冉穿了件半旧的白衣,元元是满身琳琅。天章一眼看见,只觉得怎么样都没办法对他生气。
    等元元睡了。傅冉和天章就在花园中莲池边纳凉。
    天章怀这胎期间经历的事情多,人也没胖多少,四肢瘦,肚子倒不比第一胎小,一入夏人看着就显得羸弱疲乏。
    他卧在榻上,傅冉为他轻轻按着腿脚上的穴位,缓缓输入真气。天章许久没这么放松舒适,迷糊间就睡着了。忽而一觉醒来就见傅冉正盘腿坐在他身边,轻轻摇着扇子。
    天章看着他,忽然胡话一样来了一句:“这次这个孩子的名字都交给你。”
    他已知道这个孩子是个男孩,出生后就是皇嗣。
    但傅冉听到这话只是笑笑,并未十分惊喜。
    他说:“我早就想了好几个名字啦,叔秀挑挑看吧。”
    天章轻微的鼾声很快又响了起来,傅冉凝视着他疲乏的面孔好一会儿。
    之后天章又开始渐渐留宿两仪宫,然而在外他对顾嘉时的宠信不减反增,赏赐不断,小顾已成为皇帝名副其实的心腹股肱。
    六月月初的一天,天章终于发动。
    凌晨时候阵痛忽然就来了,天章正在两仪宫睡着。他翻了两个身,还未出声,傅冉就翻身而起,一把他的脉就招呼苏檀等宫人:“不必动了,就在这里生吧。”一声令下,立时就将产房布置起来。
    两仪宫里万事齐备,众人经历过一遭了,都忙而不乱。天章起初也较冷静,等两波阵痛之后他只有一口气在断断续续地呻吟了,不一会儿就浑身是汗。
    傅冉又怕室内冰太多太冷伤了他的身,只能不停为他擦拭。
    等一阵阵痛过去,天章忽然抓住傅冉的手:“元元……是在哭?”他低声问。
    傅冉一怔,他一心忙着天章这边,天章这一说,他才听到元元真的在哭。
    元元醒得早,原本正在床上和傅冉玩着,忽然天章抱着肚子面色难看,忽然又哗啦啦许多宫人进来把她抱走,傅冉扑在天章身上,许多人围着天章不知道在干什么。她吓坏了。
    平时再亲近的嬷嬷这时候也不顶用,等傅冉这边腾出空来哄她,元元已经哭得嗓子都哑了。
    “要父皇……父皇……”元元哭得一边打嗝一边窝在傅冉怀里要父皇。
    傅冉告诉她:“父皇这会儿要全神贯注地生弟弟,不能分心。”
    元元似懂非懂。她这几个月老听周围人说天章要给她一个“弟弟”“太子”,一直盼着弟弟,但这会儿她突然十分低落。
    “不要。”她小声说。
    傅冉又安慰了她一会儿,元元总算不哭了,只是愁眉苦脸。
    等过了午后,天章已经疼得满脸是泪。他想起李摩空从前的预言,说他子女不少。
    “我……不……”他想说,他再也不生了。可疼得实在太厉害,咬着牙齿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到最后他完全是凭着本能被一群产婆和御医摆弄,直到筋疲力尽,傅冉忽然在他耳边嚷嚷了什么。
    他过了片刻,才听清楚产房里是一片恭喜之声——皇嗣诞生了。
    “赏。”他只剩力气说了这一个字。
    第66章
    陶嬷嬷将小皇子抱过来。
    婴儿这时候已经洗干净了,包裹整齐,睡得正香,小鼻子微微翕动,不时裹裹嘴。
    “恭喜陛下,皇子十分康健。”陶嬷嬷含泪道。
    天章一觉昏睡过来,腰还是疼得像被腰斩之后又缝起来一样,瘫在床上身体还沉得不断向下坠,头晕目眩。
    他只看了孩子一眼,便微微点头,示意陶嬷嬷将孩子抱走。
    他又闭目养了一会儿神,再睁开眼时就见傅冉正临灯斜坐,灯下看他的脸,好像白玉,莹莹无瑕。
    元元低着头,趴在他腿上,正眼巴巴地看着天章。
    “父皇,父皇!”她一看他醒了,就叫起来,声音就好像随时会失去天章一样害怕,可怜可爱极了,天章眼眶立刻湿了。
    “元元,过来。”他想坐起来,傅冉扶他起来。他伸出手给元元,温言安慰她。
    元元爬上床,坐在他身边,捧着他的手掌,把整张脸都埋进去,一会儿又抱着亲亲,一下子就开心起来。
    天章低声问傅冉:“这么晚了,她怎么还不睡?”
    傅冉说:“她一整天跟着我,怎么能静下心。连午后都没睡。今天闹得狠了。”
    他话音刚落,元元两只眼睛就呆愣愣发直了,眼皮直往下掉,天章轻轻搂她到怀里,她哼了两声就睡熟了。
    天章睁着眼睛又熬了一会儿。他自己奇怪的很,原以为生下儿子之后会欣喜若狂。虽然之后肯定要为这孩子该如何养育烦恼,但至少现在他可以什么都不想,心里痛痛快快地高兴十天半个月的。
    但他此时此刻心中只有一片平静,无甚波澜,还不如元元刚出生时候百感交集。
    “我以后再也不会生了。”他终于将生产时候没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傅冉点点头,他天生的聪明相,天章老觉得他总是一瞬间就把他看透了。
    “……太累了,”他自嘲地笑了笑,“这时候想想,真该从宗亲里领养个婴孩养大,又怎知道会不如自己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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