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往前走!不要开门!quot;他的意识在抗拒,他知道,门内的情景是自己难以承受的,可他的身体并不受这个声音的控制,依然像以往的无数次那样,没有丝毫停顿的大步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门前,抬手,轻轻推开。
    房间里也很空旷,跟走廊一样只有四面惨白的白墙,房间的正中,放着一张停尸床,一具尸体静静的躺在上面,盖着惨白的布单。
    穆靖远知道那是谁,他的灵魂都快要冲破身体,逃离开这里,可他知道,他无法做到这一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到床边,缓缓伸出颤抖的手掀开了床上的白布单。
    那个被印刻在他灵魂中的青年静静的躺在床上,眼睛半睁着,神色平静,看起来很安详。
    他比自己离开之前瘦得多了,眼眶有些下陷,两颊一点肉都没有,印象中玫瑰色的嘴唇跟脸色一样惨白,嘴角有很大的块破损,脸颊下巴处也有明显的淤青,脖子上还有泛黑的指印。
    他在身体中疯狂而崩溃的大喊着:“不要再看了,我不想再看了!
    可事实上,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随着白布一点点的被掀开,白一涵的身体暴露在了眼前,其实眼前的他已经被收拾过了,好好的穿着衣服,脸上身上也洗得很干净,可入目的景象还是让他崩溃,他的双腿第一次无法支撑住身体,膝盖狠狠的砸到了地上。
    白一涵的右腿虽然被裤子裹着,却依然可以明显看出不自然的扭曲,穆靖远轻轻摸了摸那阝处,甚至能够摸到一个尖尖的断茬,还有他的左手,那双手,曾经是那样的完美无瑕,也是白一涵最满意的部位,可此刻,他的左手手腕下,只有一团血肉糊模,骨肉掺杂的碎肉,完全无法看得出那曾经是一只手、一只那么漂亮的手。
    穆靖远知道,他被衣服掩盖的身体上还有其他的伤处,但他再也没有了勇气去察看。
    他的喉头动了动,胸口喉间一片血腥味,好像胸口破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的倒灌进来,冷得他的血液都结了冰,他无法呼吸,脑中一阵晕眩,他想要疯狂的发泄一场,可他的眼眶是干涩的,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他在手心里捧了二十多年的宝贝啊他是那样娇气,那么怕疼,手指划破一点都要不高兴半天,穆靖远无法想象这样的伤势落到他身上的样子,可眼前的一切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他无法回避。
    他伸出手,缓缓握住白一涵完好的右手,曾经柔软的手此刻变得冰冷而僵硬,他紧紧的握着这只手,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把刀子吸进了肺里,刮得胸口巨痛,他张了几次嘴,才终于发出了一点点气音:“涵涵……涵涵啊身边出现了白母的颤抖虚弱的声音:涵涵你看,靖远回来了,你不是想见他吗?
    他回来了,你看看他。”
    穆靖远抬起头,看见两蠹斑白的白博仁搂着苍老憔悴的白母、长发凌乱脸色苍白的白雪晴、衣衫发皱、满眼血丝的白彦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房间里,白母的双眼肿得只剩一条细缝,却还在不停的向外流着眼泪白雪晴的脸色白得可怕,声音也哑得可怕:“涵涵的眼睛闭不上,我们没有办法,他想见你,你帮帮他吧。”
    穆靖远重新把目光投向白一涵的脸上,他还是像刚才那样平静,无法再因为家人的痛苦而感到难过,他的脸上再也无法出现那对可爱的酒窝,他的眼睛半睁着,却是死灰的颜色,里面没有恐惧,也没有痛苦,是一种解脱的淡然,还有一丝愧疚和遗憾。
    穆靖远向前膝行了两步,用空着的那只手缓缓盖到他的眼睛上,慢慢的向下抚过
    白一涵怎么也无法合拢的眼睛竞然随着他手上的动作乖乖的合上了这双隐含着愧疚遗憾的眼睛一合上,他的神情便显得更加安详宁静,如果忽略身上那些可怕的伤势,看着就像是睡着了样
    白雪睛发出一声无力的尖叫,整个人都滑倒在地上,红肿的眼睛再次滑下一连串的泪珠,白彦没能接住妹妹,他整个人旯了晃,后退两步靠在了墙上,白母又次昏厥了过去。
    穆靖远握着白一涵再也不能捂热的手,看着他的面容,感觉一股血腥味再一次冲上了喉头,他眦着牙,发出一声野兽般绝望的悲吼··鲁··夜半时分,穆靖远猛的从床上坐了起来,呼吸急促,身上的睡衣被冷汘打湿了,紧紧的贴在身上,让他消瘦得可怕的身体线条一览无余。
    他用枯瘦的手扶着额头,粗重的喘息着,又做这个梦了,他的涵涵已经离开他七年了,从接到白母的电话,在推开那扇可怕的门的那一刻,他的灵魂就已经被他的涵涵带走了,这七年来,他没有一夜安睡,每次睡着,这个梦就会如影随形,一次次强迫着他重温当年的恶梦,他睡不着,也不敢闭上双眼。
    他坐在床上,手从额头上滑下来,握住了胸口的挂饰,那看起来是一个精致的骨灰盒造型的饰品,其实它并不是饰品,它的里面是中空的,里面装着一小缕白涵的头发。
    他把这个带着温热体温的小盒子紧握在手心里,平复了一会儿呼吸,才松开手缓缓的下了床,来到窗边的一张椅子上坐下,这张椅子是白一涵曾经用过的,他从白家破产后住的公寓里搬出来的,类似的东西他的卧室里还有很多,包括他现在睡的床也是白一涵用过的,他的衣柜里,整齐的摆放着白一涵曾经穿过的衣服,卫生间里放着白一涵用过的洗漱用品,还有些零零碎碎,从各种途径搜集到的白一涵的旧物,他把它们都放在自己的房间里,看起来就像白一涵就生活在这里一样,斯人已逝,他只能用这些东西以做慰藉,这些年来,他疯狂收集着有关白一涵的一切白一涵喜欢的、讨厌的、愧疚的,所有的切,包括人,所有认识他、记得他、跟他有过交集的人,他都不动声色的把他们聚集在身边,白家父母也被他划到自己的羽翼之下,他想让自己生活在白一涵的气息之中,可如今,这种气息已经越来越淡了,他一个人在黑夜里安静的坐了一会儿,起身去酒柜前拿了一瓶酒,又坐回椅子上,也不用杯子,就这么对着瓶口一口口的慢慢喝着,看着窗外深浓的夜色,这样的夜色他已经看得太多了,在一个个无眠的夜里,都是这样寂寞的夜色陪着他。
    一瓶酒喝下一半,他把酒瓶放到桌子上,起身开始收拾屋子,他的卧室是从来不许别人进入的,就连刘姐也不行,打扫都是他自己来,而在这样寂静的深夜里收拾屋子对他来说已经是很平常的事,他拿着拖把,一遍又一遍的擦着已经被擦得反光的地面,用热毛巾把白一涵的漱口杯小心的擦了一遍,他不敢用力,怕把杯子弄坏了做完这些事,他终于无事可做,便在屋子里一遍又一遍的走过,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在白一涵的物品的包围下,会让他感觉踏实些,走到第无数圈的时候,他想起还有一件有关白一涵的东西还没有看过,便出了房门,游魂一样穿过走廊,下了楼,来到一个房间门前,抬手推开了门。
    他静静的走到床前,用刚才看那把椅子的目光看着床上熟睡的女人,过了一会儿,又安静的转身离开。
    床上的女人睁开眼睛,只看到他出门的背影,他依然高大,身上的睡袍却空空荡荡。
    她轻轻的叹了囗气,她知道自己对于这个男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跟他房间里的那些旧物一样,都是跟白一涵有关的“东西”,她有时候会想,如果自己不是活的,而是个死物,或许会被他摆放在房间的某个角落,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看一看但她是活的,他便把自己安排在这里,免得碰到白一涵的东西,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自己只是跟白一涵quot;有关”的quot;东西”,而不是“属于quot;白一涵的“东西”,是不能放到“他们”的房间里的,对于这些“东西的分类,穆靖远一向分得很清楚。
    她苦笑了一声,在外人看来,她是总裁夫人,风光无限,其实个中酸楚,只有她自己知道,穆靖远每个月会给父母和弟弟笔钱,也给了她总裁夫人的名份,代价就是,她要呆在这座房子里,当一个安静的“物件quot;,每当夜深人静,穆靖远想念那个人无法抑制的时候,他会巡视所有那个人的东西,包括她。
    第二天,穆靖远没有去公司,他亲自去水果超市去买了橘子,他挑得很仔细,个个的翻看过,确保这些橘子的卖相符合白一涵的标准,白一涵吃东西很挑剔,水果中却最爱这其貌不扬的橘子,以前每次去白家,白一涵都会让他拿橘子给自己吃,他会从果盘里挑出最甜的那个扒了皮,递给这个小馋猫,每次白一涵接过橘子的时候,总是会偷笑,露出一对浅浅的小酒窝。
    他拎着橘子,一步步走进墓园,他的涵涵就葬在这里,永远的沉睡在他最愧对的爷爷身边。
    他将买来的鲜花放到白老爷子的墓前,拜了拜,才走到白一涵的墓前坐下来,把橘子整齐的摆放好,从口袋里掏出崭新的手帕轻轻擦了擦墓碑上的照片,轻声道:涵涵,我又来看你了,你想我了吗?”照片中精致俊美的青年对着他笑得飞扬。
    穆靖远看着,忍不住伸手抱住墓碑,就像抱住了他心心念念的涵涵,可他得到的,只有一片冰凉。
    他无奈的笑了笑,放开了手,拿着手帕断续擦着墓碑,直到把它擦得干干净净,才又道:“涵涵,你已经跟爷爷道过歉了是吗?他老人家最是疼你,想必已经原谅你了,是吗?”白阿姨的病好得差不多了,白叔叔退下来了,一心照顾着她,你不用担心。阿彦的能力很强,公司的一切都不用叔叔阿姨操心,可他的婚事却麻烦得很,阿姨有次对我诉苦,说他可能是无性恋,对谁都不感兴趣,可是感情的事,我们也插不上手,只能看他自己了,不过,我看着最近他跟他的秘书姜华走得有些近,没准会有好消息也说不定。雪晴……,她一直走不出来,她认为你的离开她的责任很大,她很难过,人变得有些暴躁,当年沈天扬为她而死,也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这些事,都让她回避感情的事,她还需要些时间去淡化这些伤痛,你不要着急。”
    他坐了一会,轻声道:“涵涵,我收集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东西,你的气息却越来越淡,我无法抓住它,我感觉不到你的存在,涵涵,你的魂魄已经离开了,是吗?
    涵涵,你……也喜欢我,是吗?当年你说你喜欢我,并不是醉酒的玩笑,也不是恶做剧,更不是因为要留住一个从小到大的保护伞而用感情使出的手段,是吗?
    “当年我去了国外,曾经无数次的想要回来,管你是不是玩笑、去他的宁为玉碎,我想要回来,呆在你的身边,守着你,可那些气、那些伤、那些可笑的骄傲阻止着我,我本想,我再呆一段时间,就算这辈子放不下,至少也要吓唬吓唬你,让你……让你学着懂事些,知道这世上没有人是永远不会离开的,我怕自己会动摇,不敢去打听你的消息,我以为你身为白家三少,会直无忧无虑的过着自己的小生活,等到我回来,你会笑着对我说,‘靖远哥,我想你了
    可是涵涵,我没有想到,短短两年,再转眼已经物是人非,涵涵,原来我曾经离你这么近,却亲手把你推开了,原来我曾经离你这么近他一只手放在墓碑上,一只手捂着眼睛,坐在那里久久不动,枯瘦的指缝间不断有泪水滑落。
    不知过了多久,他声音沙哑的再度开口:“涵涵,你恨我吗?你是恨我的吧?所以才会这么干脆的离开,没有留恋,所以你不肯再以原来的样子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只能一遍一遍的梦到那天的你……,你的魂魄不肯再留在我的身边,涵涵,你已经离开这里,去到另一个世界了吗?带着对我的恨,永远也不给我挽回的机会,永远不再原谅我,是吗?”涵涵,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不会离开你,我会一直守在你的身边,不管你怎么对我,我都会爱你,守护你,直到我死去的那阝一天,可这个世上最无法改变的,就是时间。”
    “我母亲生前曾对我说过,爱一个人就要紧紧的抓住一切靠近他的机会,紧紧的抓住他,永远也不要放开手,可恨我没有听她的话,一生唯一的一次优柔寡断让我失去了你,断送了我们的一切,涵涵,我犯了这个天大的过错,要用剩下所有的余生去偿还,可我不知道,等我离去的那一天,还能不能追上你的脚步。
    “涵涵,我昨天,听到一句话,说,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
    “这句话真的很美,当时我就在想,你会不会等我?可我知道不会,因为我们从没有约定过。七年了,或许现在你已经出生在另一个家庭,重新开始了生活,你的生命中再也不会有我,是吗?quot;涵涵,我要怎样才能再次看到你?你刚走的时候我总是在想,是不是我追着你离开,就能够找到你?可那时你的父母亲人没有安顿,你的死因我还没有查清,你的仇,也没有报。”
    “我有太多的事情要去做,等我做完了这些事,我又害怕,怕我去了另一个世界也无法再找到你,甚至连你的一点点气息也失去了,怕奈何桥上的一碗汤,会让我忘了你,涵涵,我不能忘了你,我要记着你,只要你还在我的心里,还在我的记忆里,我就不算彻底失去了你,是吗?”可是涵涵,我快要坚持不住啦,你告诉我,我要到哪里才能找到你?让我找到你,好不好?
    他坐在墓碑前,两条长腿曲着,头和肩膀依靠着墓碑,喃喃的说着话,渐渐的合上了那双疲惫的双眼,平缓了呼吸。
    大大大他又走在那条长长的走廊中,绝望的听着自己脚步的回响,然而当他推开那扇门时,却迎来了一阵刺眼的光线,待到他的眼睛适应了光亮,眼前看到的,却是自己的办公室,唯一不同的就是办公室里黑色的皮制沙发换成了一个看起来很舒服的布艺沙发,沙发上坐着一个青年,穿着简单的白衬衫休闲裤,眉目精致,看着比印象中成熟了很多,两颊鼓鼓的正在吃着橘子。
    穆靖远双眼大睁着,双唇颤抖着微微张开,往前踏出一步又停住了脚步,连呼吸都不敢,害怕打破了眼前的幻象,他贪婪的看着眼前的人,连一寸细节都不愿意过。
    他抬起发颤的双手,试探着往前伸了伸,无声的呢喃着:“涵涵白一涵抬起头,右手拿着橘子瓣,用依然完美的左手向他招了招,笑眼弯弯的道:“过来啊,站在门口做什么?”这一刻,他泪如泉涌。
    大大大等在山下的潘文魏武见老大迟迟不下来,忍不住上去察看,却发现穆靖远倚在白一涵的墓碑前,人已经昏迷了,两人大惊,忙将人送去了医院,可他却再也没能醒来,一星期后,专家;遗憾的宣布:患者已经陷入深度昏迷、自主呼吸停止、脑干反射消失,换言之,就是脑死亡。
    这个消息让华城各方目瞪囗呆,还未等穆家旁枝蠢蠢欲动,陈宏便拿出了穆靖远很早之前就立下的遗嘱,这份遗嘱最初是在五年前立的,后来他结婚的时候又修改了一次,一直放在陈宏手里,穆靖远对他说过,一旦他突然离世,或是发了疯,就把它拿出来。
    跟遗嘱放在一起的,还有一份离婚协议书和两封信。
    遗嘱中写明:1、如果他突然离世或因不可抗力失去自主意识,他的所有股份、产业都由白彦继承;2、如果他突然烹世或因不可抗力失去自主意识,那份有双方签字的离婚协议立即生效,与陶绮解除婚姻关系,除了在协议生效时给她一大笔钱之外,白彦要在日后每个月都给她一定数额的生活费用,以保证她和孩子的生活。
    最后,他死亡后,希望能与白一涵合葬
    那两封信,一封是给白家的,上面主要是恳求白家人能在他死后可以给他和白涵办个冥婚,另一封是给陶绮的,上面只有六个字:对不起,谢谢你,个多月后,陶绮一只手里捏着那封信,一只手把一束花放在新立起的墓碑前轻声道:“不用谢,没关系。”
    大大大穆氏白一涵一手拿着橘子,向门口的穆靖远招手道:“过来啊,站在门口做什么?”穆靖远反手关上门,刚往白一涵的方向走了两步,就感觉身上一凉,一种巨大的绝望与失而复得的欣喜交织的感觉闪过心头白一涵本来在笑笑的等他走过来,却见他突然流下泪来,吓得一把扔了橘子,跳起来几步跑到他的眼前,抓着他的胳膊焦急道:“怎么了你?怎么啦?”穆靖远愣愣的看了他一眼,喃喃道:“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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