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年下 作者:橙子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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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年下 作者:橙子雨
虽然没人再提起那他他当著全家的面表白喜欢我的事情，但这个之前被全家奉若神明的哥哥如今在家中总是低著头，不敢怎麽出声，就连他妈在我爸面前，都远没有之前的趾高气昂了。
渐渐，说是学习紧张的缘故，哥哥周末也不怎麽回家来了。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我和哥哥骤然生疏了很多，良久都没再有什麽交集。
“祁衍，下午去一中削人，敢去不？”
“那有什麽不敢？”我心中微微一动，脸上不动声色：“有名的市重点中学里也有人整天不好好学习到处找事啊？”
“那可不是？一中也不完全都是精英好吧？那个巨恶心人的刘宇就在一中啊！好多不都是他那样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花钱买进去的麽！你以为都是你哥啊品学兼优连奖学金都有？”
“……咳咳，”我拍了拍雷南雨：“话说你不传说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麽，怎麽没买去一中？”
“当然是因为我老爸彻底放弃我了，哇哈哈哈哈。”雷南雨大笑：“总归还是离家近，又跟弟兄们在一起开心啊！”
“对了，这次要揍的家夥怎麽回事啊？”我问他。
“姓李，我邻居家的公子哥儿。别提了，拽得那样，从小就看他不爽！还有，上次在医院遇上拖住我的就是他爸。你想，要不是他爸，你和你後妈说话也不会被你哥听见，也不会对兄弟关系造成毁灭性打击。你说这小子可不可恶？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啊哈哈哈。”
“该打。”我捏了捏拳头。
那个倒霉的医院院长儿子很快就出现了。其实是个五官长得还挺不错的少年，一本正经地头发往後梳著，一副书香门第的好学生模样。就是看人的眼神确实挺叫人不爽的，抿著嘴，一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德行。
“好久不见，”他很淡定地用下巴指向雷南雨：“雷少爷，我又怎麽惹你了？”
“你惹的是我。”我站出来，不由分说一脚踢过去。
我知道这家夥也算比较无辜，甚至说连他爸都很无辜。谁能知道在中心医院拦住一个小孩会惹来那麽多连锁後果招致我的记恨？
但是，都是因为你们，哥哥讨厌我了。
虽然被讨厌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但是我还是看你不爽。
不爽就要发泄，作为罪魁祸首，你当然要被狠狠k。
没想到，这个少年其实非常的中看不中用。明明之前摆出一副冷w高贵且大无畏的样子，也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或试图逃跑，我之前还在想说不定对方也是个武林高手，结果不仅反抗柔弱无力，而且我才打两下，他就开始非常夸张地嚎。
“喂喂！混账雷南雨──平常都你打我就算了，怎麽今天叫别人打我？别以为我不会反抗的啊！”
“我擦，疼！我要反抗了啊！反抗了啊！”
他一直说他要反抗，但我实在没有看到任何反抗的动作。还是他以为在我的压制下象征性地挣扎扭动两下就算反抗了？
“雷南雨你个混账──哎呦！再打，再打我找我爸告诉你爸去！”
“还想著告状？”雷南雨揪了一根草衔在嘴里嚼了嚼，贱笑：“祁衍，给我继续打！打到他爸认不出他为止！”
“疼疼疼！雷南雨！这货比你下手重多了！要打死人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救命啊──路过的都别见死不救啊！”
“小衍？”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的心跳声骤然加速。
而我还未及动作，这个被我揍得鬼嚎的废柴却先我一步朝那边扯著嗓子吼：“程致远！救我──！救命──！救命啊！”
我回过头去，哥哥正从操场的铁丝网外面路过。又长高了，似乎瘦了一点，头发感觉很久没剪了，长长地轻软地贴著脸颊。
他看看我，眼底有什麽波澜微微一动，又看看我手上揪著的被打成猪头的家夥。
“小衍，你怎麽跑来我们学校？”
他快步从旁边的侧门进了操场。走过来，语气之中倒是听著有几分斥责的意思。
“哟，哥哥的学校是全市好学生集中营，所以我这种坏学生来了就是细菌会让你们感染的是吧？”
他皱了皱眉，指著我拎著的那小子：“小衍，为什麽打他？”
“我看他不爽不行啊？”
“这是什麽鬼理由？人家招惹你了麽？放了他吧，你自己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被人莫名其妙地找茬很无辜的吧？”
我不爽：“他算个什麽东西啊？要你为他求情？”
“他是我朋友。”哥哥说。
朋友？这个词听著好刺耳。
哥哥什麽时候也有朋友了──这麽想想，好像还真没有。我好歹有雷南雨，但是哥哥似乎一直在围著我转，班上、周围，感觉他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却不甚亲近。
朋友吗……我对著那少年的厌恶感，骤然加深了好几层。
“我要是不听你的呢？”
看见我坏笑不放手，哥哥什麽也没说，直接把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扔在了地上。
“哇哦，是要上演兄弟阋墙的年度大戏麽？”雷南雨不失时机旁白道：“其实我早就想看看你俩到底谁更厉害的说。”
我见哥哥这样也是一愣，心说这什麽东西？这猪头就这麽重要麽？虽说长得很不错，但是被打得抱头鼠窜的废柴，哥哥为了救他准备要和我打？
“程致远，”这个时候，我手底下这个废柴倒又伪善地叫了起来：“你不是身体不好麽？别──别跟他们打！”
“你毛病啊？知道他身体不好，知道要他别跟我们打，之前你叫个毛线的救命？！”我劈头又给了他一下。
“呜……我不是，不是故意叫的……刚才只是生物学上所谓的没经过大脑的应激性反应而已！你们要打打我好了，放了程致远，别伤害他！”
我听著好气又好笑，对著屁股踢了那家夥一脚，丢开他：“伤害个屁！他是我哥好吗？”
“啊──？”
五十二章
“啊什麽？这个人就是我哥啊，我最最亲爱的哥哥呀，”我笑著，走到哥哥身边一把抱住哥哥的胳膊，瞪著那小子：“算了，看在你还不算很坑我哥哥的份上，今天可以放过你。南哥，卖个面子不？今天就算了？”
“必须呀！”雷南雨嘻嘻笑，转头犀利对那公子哥道：“算你今天走运！干净滚草干净滚草。”
我忙不迭加了一句：“以後，你这种东西最好离我哥远一点！”
说著，更靠近哥哥，显示亲密的同时犀利地继续瞪那公子哥。心说就你？虽说皮相不错，窝囊废成那样想巴结我哥？差得远呢。
後来某一周，哥哥难得回家来住，我拽著他就说：“那天被打的那个人，你还和他来往吗？雷南雨说他不是好东西，你最好少跟他走得太近。”
雷南雨其实当然什麽也没说。
我就是一想到那家夥出没在我哥旁边就挺不舒服的。
哥哥摇了摇头：“同班同学而已，你又何必……”
“看来，哥哥在新学校交了很多好朋友啊！”
他愣了愣，苦笑：“你讨厌我，难道还指望著全天下都讨厌我麽？”
我一时被塞得哑口无言，心里很是窝火。
时间，又一天天流逝。我感觉和哥哥的距离感持续增加，也许这麽下去，真的要形同陌路了。
可是命运毕竟不是那样书写的，事实证明我和哥哥的缘分是剪不断的。
某天一行人在街上逛，雷南雨的手机突然响了。当时在这种小县城里同龄人中也只有雷南雨这种有钱公子能配备手机，他接了，却递给我，脸上的笑贼兮兮的。
“祁衍，是程致远。”
我非常讶异地接过他手机，心说不可能吧：“为什麽我哥……他会有你的号码……”
雷南雨就只是贱笑。
我本以为他是在整蛊我，接起来一听，对面却真的是哥哥的声音。
“小衍你在哪？”
他的声音在颤抖，显得十分焦虑。我忙问他：“怎麽了，哥哥，发生什麽事情了？”
“我现在中心医院。你能过来麽……拜托你小衍……过来一下好麽……”
我一听是在医院，头皮都炸了：“哥哥你怎麽在医院？你没事吧？”
“啊……啊？我、我没事……但是我妈她……”哥哥停了停：“小衍，我好害怕，过来陪陪我好不好？求你了……”
“你什麽都别说了我马上到！”
飞奔到医院，我找到二楼就找见了坐在候诊室外面椅子上的哥哥，先看了看他，哥哥倒是没有大碍的样子，只是眼圈发红，精神很不好。
“怎麽了，哥哥，发生什麽了？”
他一把抱住了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一会儿，我爸也赶过来了。
孟阿姨又一次昏倒了。
上一次没有彻底检查，只以为是低血糖，但是这次全身检查查出来的结果，却疑似是子宫肌瘤，要进一步检验确认。按照拍的片子看来，如果真是，那已经很严重了，可能做手术切除子宫。
哥哥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劲跟著医生问我妈会不会有事。
我比较没有天良，默默扶著哥哥不说话。而这时候脑海中浮现著的，却是之前孟阿姨趾高气昂地指著我说“我还年轻，儿子可以和你爸再生，少你一个不少！”的那番话。
切除子宫哦？你还想再和我爸给我和哥哥生个弟弟？生不了了吧？
报应。毕竟人在做天在看，我妈她老人家在上面一直盯著你呢。
当然心里的暗爽绝不可能表达出来，我还没有到这种落井下石的程度。更何况怀里的哥哥一直在瑟瑟发抖，那个女人虽然讨厌，但是毕竟是他妈，我不可能那麽坏。
孟阿姨据说被吓得不轻，这毕竟是癌症，多少是可能有生命危险的。爸爸则开始忙著到处拉活赚钱筹措医疗费，孟阿姨在医院里住著都是哥哥去陪夜，我肯定不可能去──即便我想代替哥哥去，我们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同处一室，估计也只能加重她的病情让她早日上西天。
可是这麽连续折腾了一周，哥哥本来就体弱，终於也不支病倒了。卧床发烧，找医生看了，却就说是体弱风寒，没有什麽别的问题。
爸爸焦头烂额，家里一下子病倒了两个，更是得连天加夜拼命工作赚钱。他那麽忙，去医院给孟阿姨送饭拿药以及给哥哥做饭拿药的事情就落在了我头上。
我倒还好，反正以前也经常翘课，现在只把和雷南雨逛街换成了去做正经事而已。
某天我拿了药，在医院走廊里快步走著，却一个医生撞了满怀。我一抬头，这医生挺面熟的，正是我之前车祸住院的时候的主治医生。
“哎呀，是你啊！”他还认得我，笑著说：“还好还好！活蹦乱跳的啊，恢复得不错。对了，你哥呢？”
为什麽会问到我哥哥？
“哥哥病了，在家休息呢。”
“哦，是来给你哥哥拿药的吧？”医生和蔼道：“嗯，这样相亲相爱最好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你哥，你哥可疼你了。你之前车祸睡著的时候，他每天都来看你，然後买个苹果，削成兔子的样子放在你床头。护士跟他说不用每天来，他还是每天准时报到，一连三个多月，当时我们科室都在说，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我有点惭愧地低下了头。
是的，哥哥是一直待我很好很好。
哥哥是很爱我。
虽然我一直不明白我这样的人有什麽可爱的。
哥哥好像说过，最初喜欢，是因为我的笑容，是让他第一次看到就觉得比太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现在想想很怪异。我们第一次见，应该是他妈带著他进我家的门。我满怀抵触，不过挂著礼貌而略有一丝嘲讽的浅笑而已，怎麽可能对他灿烂地笑？
而在那之後，出了那麽多乱七八糟的事，我反正是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展露过真正开心的笑容。
所以，他是什麽时候看到我笑的呢？
这麽想著，走过医院的草坪，从医疗区往医院职工家属区那边走。
五十三章
“那边的大哥哥，球──！”
忽然听得有孩子的声音。我一愣，有一个儿童玩的足球滚到了我的脚边，另一边遥远处有小朋友在向我招手，我一脚把他们的小球给踢了回去。看著那边的孩子洋溢起的笑脸，忽然有些许类似的记忆，慢慢从沈睡中苏醒。
足球……？
对了……忽然记起，我好想曾经在这里……遇到过某个人。
是什麽时候呢……又是什麽情况下呢？
缓缓地，那记忆开始清晰地展现。
那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我爸接了我下课，没有直接带我回家，而是说去医院看个朋友。
到了病房里，爸爸就和一个没见过的女人一直在说话，说著说著，两人就一起要出去，让我乖乖留在病房里和一个男孩一起玩一会儿。
现在想想，那个女人十有八九就是孟阿姨，而那个男孩，应该就是哥哥吧？
我一向不怕生，更何况那天刚好手里拿了个我爸刚买给我的小足球，我爸一向难得给我买玩具，正新鲜呢，所以心情很好。
现在想想，那大概是用来转移我注意力的东西。给我买了玩具，我就会对他到医院里和不认识的阿姨约会的怪事视而不见。
我爸的阴谋挺成功的。
而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病床上的少年的脸，更别说那天我们一起玩了什麽了。但是以我那时候的乐天派性格，确实很有可能对那个病床上的男孩笑得很灿烂。
这麽想起来，虽然确实不记得那人的样子了──感觉起来，印象中的感觉倒是和哥哥是十分相似。
所以，早在那个时候就遇到了吗？
所以，早在那个时候，哥哥，你就喜欢上我了吗？
回到家里，哥哥还在发烧。昏昏沈沈地睡著。
我开火，开始做晚饭。
最近迫於压力新学会的做饭。无师自通，得心应手，极其偶尔会有黑暗料理界逆袭的情况，幸而不是经常会发生。
可能也是因为菜式都很简单的缘故。哥哥的肠胃只能吃非常清淡的东西，米粥什麽的，都没啥技术含量。孟阿姨倒是仍旧牙好胃口好，不过要给她送饭也简单──买只鸡放在锅里炖著就可以了，我可不想给她再多费心。
“我去陪夜，白天直接就去上班了。你和哥哥在家，这段时间虽然请假也要自己在家温习，功课别落下太多，听到没有？”说著我爸已经走到了门口，还在一直叮嘱我。
“嗯。”
“还有，你照顾他的时候也就算了，”他关上哥哥房间的门，压低声音对我道：“不照顾的时候，尽量离他远一点。”
我愣了愣，随即领会了我爸的担忧：“爸你放心，我是不可能变成同性恋的。”
“嗯！”我爸叹了口气：“就算他脑子有问题，你也千万不能跟他学！你没出息没前途老子认了，学习不好也就算了，跟男人搞──传宗接代都不可以，再优秀都没用！”
我眉头一皱。什麽啊？原来，这人还指望我传宗接代的。
不禁有点想笑。老大，你逼死我妈，过去差点也把我逼死好几次，为了那个女人那样打我，还为了那个女人试图送走我，原来──你始终还是当我是儿子，指望我给你家传宗接代的啊？
你怎麽还好意思指望我给你传宗接代的。
“爸，哥哥的脑子没有问题。”
“他怎麽没问题了？他明明──”
“爸，做人也不能这样的吧？之前看什麽都好，突然发现他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就突然变成‘脑子有问题’的了？”
“他……他喜欢男的，喜欢你，本来不就是脑子有问题麽？”
“爸，哥哥只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而已。就算他脑子有问题，就看在他是你最喜欢的女人的儿子，你也不能那麽说他。”
“别提小梦了，一提就来气，”我爸摇头道：“我也是瞎了眼，没想到小梦那麽没原则。”
我又一次跪倒在我爸彪悍的人生观下。
对。她心安理得逼死我妈不是她没原则，她三番四次把我打成猪头也不是她没原则，她护著喜欢男人的儿子，你受就不了了，她就没原则了，你就瞎了眼了。
哥哥没偷没抢的，他对我那麽好，他只是喜欢我而已。就不行了。
炸毛点还真奇怪。
好容易送走了我爸，推门进屋，晃了晃半昏半醒的哥哥。
“哥哥，你饿不饿？”
他摇了摇头。就算屋子里面没有什麽光线，仍能看得见他脸色惨白。我扶他起来，他靠著我的胸膛，轻轻摇了摇头。哥哥又瘦了，靠著我，骨头都开始硌人。
“不饿也要吃点东西吧？就一点。”
“我……真的……不想吃……”他摇了摇头，但似乎摇头这麽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异常地不舒服，他干咳了两声，眼泪几乎泛了出来。
“……小衍，我好难受。”
“嗯，我知道。”我搂著他，默默心疼。
“小衍……”
他呢喃著，却什麽都没有说下去，只有两行泪水顺著脸颊缓缓地落了下来，眉心紧锁靠著我，昏昏沈沈。
我更紧地抱住他。
我一夜都没敢怎麽睡好。哥哥半夜里稍微动一动我就会醒，然後端茶递药，用心地照顾他。半夜又开始高烧，好在第二天早上烧终於退下去了一点，也能稍微吃点东西。
冬天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这采光不甚好的房间，透明透明的几道光柱落在地上，就连尘埃飞舞在明亮的光线中，也变成了漂亮的晶莹的粉末。
过了中午，哥哥又一直就不舒服，蜷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
我是能做的都努力做了，帮他弄药，热敷，揉肚子，可哥哥还是难受，还是疼，我坐在床边，随著他的翻覆真的感觉十分煎熬。
无论怎麽做，也不能减轻他的痛苦，就算我想以身代之也不可以。
说实话，昨天一夜加上今天一白天，我也已经非常疲倦。所谓心力交瘁，可能就是我现在的感觉，无论我怎麽做都不行，怎麽做都没有办法……
该怎麽办？心有余而力不足，什麽都做不了。
还是不能就这样空耗著，从昨天到今天，哥哥也整整一天什麽都没吃过了。
我去厨房盛了一碗白粥端过来，轻轻拍了拍他。
“哥哥，起来吃点东西吧。”
五十四章
“胃……胃痛……吃不下……”
“忍著吃一点？就一点点。”我说著，把他抱起来。他难受得脸色发青，只顾著摇头。
我也知道他难受，知道他现在疼不想让人碰他，可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就一点点……”
“我不要──”他烦躁地用胳膊肘挣了一下。我的手没有稳住，一碗粥哗啦一声落在地上，瓷碗摔得碎成好几块。
“你发什麽神经啊！”
我知道哥哥弄撒了碗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真的不是有心要怪他，只是被他弄得也有些头疼和无奈，忍不住随口抱怨了两句。
哥哥却因为我这一句而生气了，带著一脸很愕然又非常委屈的表情，倒向里面蒙著头不说话。
我是真的很疲倦，陪著他虚耗著，又不能去睡，收拾了碗靠床坐著犯困，也没心情哄他。
就这麽沈寂无声地过了一两个小时，窗外明媚的阳光渐渐消失。
黄梅天就是这样反复无常，又滴滴答答开始落雨。
客厅的电话突然非常刺耳地响了起来，我接起来，还好不是什麽讨人厌的人打电话过来──是雷南雨。
“祁衍，我在外面，学校旁边的西餐厅你知道吧。你……现在能来吗？”
“可是下大雨耶，南哥。”我看了看窗外。
“嗯，我知道的。但是……有点事情，拜托你……还是过来一趟吧。”
我很少听到雷南雨那货就这麽郑重且礼貌的语气：“怎麽了？你惹麻烦了？要不要我叫上弟兄们操家夥过去？”
“不是啦！”那边的语气好气又好笑：“别惊动别人。我今天不是找你出来打架的！总之……你自己来就好了。你能来吧？”
真的，雷南雨这样的语气，真的挺异常的。似乎发生了什麽事情。
“哦，好。”我点头答应。
“怎麽了吗？”挂下电话，回过头，哥哥却已经披著衣服站在了我身後：“是谁打电话来？是不是我妈有什麽事情？”
“不是啦！”我摇了摇头：“是南哥……雷南雨他约我出去一下。”
“哦。”哥哥愣了愣，轻声问：“要去……很久吗？”
“应该不会太久。”
“哦……”他低下头，表情很寂寞：“不能……不去麽？下著这麽大的雨。”
“不能不去。”
我烦躁地看著窗外哗哗的雨水。我答应好雷南雨的。而且，哥哥为什麽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就好像我要出去一趟就是十恶不赦一样，明明一天到晚都和他在一起，他总不能……总不能渴望著占据我的整个人生吧？
我也是……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自由的呀。
“小衍，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哥哥突然这样问。
我无从回答。他是挺麻烦的，但是我也不想当著面就这麽说。
见我不回答，他低下头，苦笑。
“和你的朋友不一样吧。那个人……健健康康，朝气蓬勃的样子，和我这样的是天壤之别。而且他虽然在混，其实是家世良好的大少爷吧，也对你一直特别好。前你不回家的那段时间，也都是他在照顾你的吧……比起我，什麽都要好上很多吧？
他絮絮叨叨一大堆，大致意思我听懂了，不禁怒道：“哥哥，你别把别人都想得和你一样好不好？雷南雨是正常的！”
他恻然一笑：“所以我……是不正常的吗？”
我懒得和他继续说，重重关上了房门。
大雨哗哗哗，我虽然打了伞，也几乎浑身湿透了才到了西餐厅。雷南雨确实不是找我出来打架的，此刻正坐在餐厅雅座上，面前摆著好几份精致的菜肴。
“南哥，什麽事情呀就急著召唤我？”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他叹了口气，露出虎牙笑道：“祁衍，因为我爸工作调动的关系，我就要搬家了，明天就走。”
“呃？这麽突然？”
我真倒是没想到他叫我出来会是为了这样的原因，这也确实太突然了。
“我也没办法啊，我爸这种政府机关国家公职人员，不都是上级让去哪里马上就得走？我本来还期待著咱们将来升入高中，组建全市最拉风的帮派呢~算了算了，现在也只能想想了，明天就要踏上新的征途，一切重新开始了！”
我听著他一通抱怨，看看眼前的菜，又看看他。
“南哥，打电话叫兄弟们一起来啊！吃完再大夥儿喝酒去，热闹热闹，也算给你饯别吧！”
“得得得。”他拽住我：“要喝就我们哥俩喝，其他人……我还没告诉他们呢。”
“咦？”我一愣：“你不和他们告别麽？大家都是跟了你那麽久的小弟啊！”
雷南雨这种一向欢乐的人，终於也摆出了一脸的愁苦。
“怎麽告别啊？让他们看我哭吗？还是大家一起哭？哭丧啊？每天一帮人一起笑一起闹，这麽突然就要走了，你让我怎麽说得出口？祁衍，因为你最後入帮，我觉得我们的感情时间最短、你又一向比较铁石心肠我才来找你的，你明天给兄弟们带句话，总归不算我不辞而别。”
“哈啊？”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雷南雨是这麽别扭一个人：“所以，是因为和我感情最不深所以才单单叫我出来的吗？”
“不然你以为咧？也就对著你这张二皮脸我哭不出来了。再想想你怎麽都比我悲剧得多，你都不哭我哭个什麽劲儿？”
“……啥？”
“真的，祁衍。我只是搬个家而已，只是和以前的朋友告别而已。哪像你，你爸你家你後妈的那些事儿我就不多说了，还有你和你哥的爱情……咳咳，兄弟情什麽的，以及交了我这样的损友──比惨我是真不敢跟你比，祁衍你完胜。”
“你妹的雷南雨！”
他不说，我虽然知道自己很悲剧，却还真不觉得自己的人生确实比一般人要悲剧得多。
“不过说真的啊祁衍。”他低头用叉子把面前的菜肴搅合得一团糟：“我都要走了，不能和你继续混世开玩笑了。那……等我走了以後，你还是回去好好做你的好学生吧。”
五十五章
“什麽东西？”
雷南雨抬起脸，微微一笑。
“其实我一直是有罪恶感的，我总觉得是我带坏了你，你小子就是跟著我混，才越混越堕落。”
“祁衍，你以前在学校里很出名，我早就知道你的──那个时候你还是好学生的模范，虽然我和你是两个极端的存在，但是每次和你在学校里擦肩而过，嘴上说是不屑，心里还是觉得很羡慕你这样的人的，你知道吗？”
“那时候你家还没起变故，那时候的你就好像是‘完美’的代言词。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阳光得刺眼，让我们这种生活在父母的失望和老师的白眼下的学生无处遁形……以至於後来我听说你不学了，听说你居然和人打架，看到你在街头溜达，第一时间就上去找你搭话。”
“我啊，”他吸了一口饮料，托著腮嗤嗤笑：“当时也就是想看看你这种高高在上神是怎麽像我们这一群天生就不学好的人一样堕落的而已。”
“不过始终不一样啊，祁衍你的本性就不是我们这样的。”
“我就是懒，喜欢打架惹事不爱动脑子学习，对於前途没有打算，只想混一天是一天。祁衍你……你完全是故意的，你明明原来那麽好，故意堕落，就是为了惩罚你爸气你後妈顺便让你哥难受，不是麽？”
“……”
“你小子，心里面压著的东西太多了，我每次看你，都觉得你特痛苦特迷茫。但是我是个挺自私的人，带你出去打架很爽，所以我肯定不会去点醒你。”
“可是现在要走了，我良心发现劝你一句──玉石同焚什麽的，对你没有好处。因为你是玉，他们是石头，你不值！知道吗祁衍？你不值！”
“你小子就该好好的！你本来就是该让旁人仰视的人，你凭什麽自甘堕落让他们都踩著你啊？你一块玉为了石头摔掉了你亏啊！亏大了的！
他越说，我胸口越是气闷。虽然知道雷南雨说的都是为我好，说的也都是真的，但是他──
他毕竟又不是我，自以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又怎麽能够设身处地地理解我的痛苦我的扭曲我的纠结？
“要你管啊！”
我就是宁可玉石同焚，也不想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顺意！
雷南雨却眼睛一眯，一副迎难而上的架势：“我还偏要管了！你不爱听我今天也要全部都说出来！还有很多事情，特别是程致远的事情──”
我更火了：“你别提我哥！”
“我他妈还偏要提！”雷南雨叉子往面前盘子一扔，清脆一声响：“虽然我是不太能够理解这个男男……但是你小子就是喜欢人家的！你不承认不要紧！想复仇也可以理解，但是也多少给我收敛点！你哥挺可怜的，当心把你哥给作丢了这辈子都找不到这麽爱你的了！”
“跟你说了你别提我哥！雷南雨，再提我翻脸了！”
“翻啊！你翻啊！怕你啊？奶奶的你当老子想提啊！要是不提的话事情就能完美解决我提个屁啊！祁衍，我是担心我拍拍屁股走了，你小子再被你爸妈赶出家门，再没有你哥哥疼你，我也管不到你，谁照顾你，你找谁蹭饭？你怎麽活？！”
“那就不活了死了算了！”
“你妹的！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逃避逃避逃避，然後就想著退出退出退出！你是有多贱？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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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没人再提起那他他当著全家的面表白喜欢我的事情，但这个之前被全家奉若神明的哥哥如今在家中总是低著头，不敢怎麽出声，就连他妈在我爸面前，都远没有之前的趾高气昂了。
渐渐，说是学习紧张的缘故，哥哥周末也不怎麽回家来了。
就这样过了大半年。我和哥哥骤然生疏了很多，良久都没再有什麽交集。
“祁衍，下午去一中削人，敢去不？”
“那有什麽不敢？”我心中微微一动，脸上不动声色：“有名的市重点中学里也有人整天不好好学习到处找事啊？”
“那可不是？一中也不完全都是精英好吧？那个巨恶心人的刘宇就在一中啊！好多不都是他那样有钱有势的公子哥儿花钱买进去的麽！你以为都是你哥啊品学兼优连奖学金都有？”
“……咳咳，”我拍了拍雷南雨：“话说你不传说也是有钱人家的少爷麽，怎麽没买去一中？”
“当然是因为我老爸彻底放弃我了，哇哈哈哈哈。”雷南雨大笑：“总归还是离家近，又跟弟兄们在一起开心啊！”
“对了，这次要揍的家夥怎麽回事啊？”我问他。
“姓李，我邻居家的公子哥儿。别提了，拽得那样，从小就看他不爽！还有，上次在医院遇上拖住我的就是他爸。你想，要不是他爸，你和你後妈说话也不会被你哥听见，也不会对兄弟关系造成毁灭性打击。你说这小子可不可恶？父债子还天经地义啊哈哈哈。”
“该打。”我捏了捏拳头。
那个倒霉的医院院长儿子很快就出现了。其实是个五官长得还挺不错的少年，一本正经地头发往後梳著，一副书香门第的好学生模样。就是看人的眼神确实挺叫人不爽的，抿著嘴，一副高高在上居高临下的德行。
“好久不见，”他很淡定地用下巴指向雷南雨：“雷少爷，我又怎麽惹你了？”
“你惹的是我。”我站出来，不由分说一脚踢过去。
我知道这家夥也算比较无辜，甚至说连他爸都很无辜。谁能知道在中心医院拦住一个小孩会惹来那麽多连锁後果招致我的记恨？
但是，都是因为你们，哥哥讨厌我了。
虽然被讨厌也许是最好的结局，但是我还是看你不爽。
不爽就要发泄，作为罪魁祸首，你当然要被狠狠k。
没想到，这个少年其实非常的中看不中用。明明之前摆出一副冷w高贵且大无畏的样子，也没有露出害怕的神色或试图逃跑，我之前还在想说不定对方也是个武林高手，结果不仅反抗柔弱无力，而且我才打两下，他就开始非常夸张地嚎。
“喂喂！混账雷南雨──平常都你打我就算了，怎麽今天叫别人打我？别以为我不会反抗的啊！”
“我擦，疼！我要反抗了啊！反抗了啊！”
他一直说他要反抗，但我实在没有看到任何反抗的动作。还是他以为在我的压制下象征性地挣扎扭动两下就算反抗了？
“雷南雨你个混账──哎呦！再打，再打我找我爸告诉你爸去！”
“还想著告状？”雷南雨揪了一根草衔在嘴里嚼了嚼，贱笑：“祁衍，给我继续打！打到他爸认不出他为止！”
“疼疼疼！雷南雨！这货比你下手重多了！要打死人了！好汉饶命，好汉饶命啊──救命啊──路过的都别见死不救啊！”
“小衍？”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我的心跳声骤然加速。
而我还未及动作，这个被我揍得鬼嚎的废柴却先我一步朝那边扯著嗓子吼：“程致远！救我──！救命──！救命啊！”
我回过头去，哥哥正从操场的铁丝网外面路过。又长高了，似乎瘦了一点，头发感觉很久没剪了，长长地轻软地贴著脸颊。
他看看我，眼底有什麽波澜微微一动，又看看我手上揪著的被打成猪头的家夥。
“小衍，你怎麽跑来我们学校？”
他快步从旁边的侧门进了操场。走过来，语气之中倒是听著有几分斥责的意思。
“哟，哥哥的学校是全市好学生集中营，所以我这种坏学生来了就是细菌会让你们感染的是吧？”
他皱了皱眉，指著我拎著的那小子：“小衍，为什麽打他？”
“我看他不爽不行啊？”
“这是什麽鬼理由？人家招惹你了麽？放了他吧，你自己也不是没经历过这样的事情，被人莫名其妙地找茬很无辜的吧？”
我不爽：“他算个什麽东西啊？要你为他求情？”
“他是我朋友。”哥哥说。
朋友？这个词听著好刺耳。
哥哥什麽时候也有朋友了──这麽想想，好像还真没有。我好歹有雷南雨，但是哥哥似乎一直在围著我转，班上、周围，感觉他对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却不甚亲近。
朋友吗……我对著那少年的厌恶感，骤然加深了好几层。
“我要是不听你的呢？”
看见我坏笑不放手，哥哥什麽也没说，直接把书包从肩膀上卸下来，扔在了地上。
“哇哦，是要上演兄弟阋墙的年度大戏麽？”雷南雨不失时机旁白道：“其实我早就想看看你俩到底谁更厉害的说。”
我见哥哥这样也是一愣，心说这什麽东西？这猪头就这麽重要麽？虽说长得很不错，但是被打得抱头鼠窜的废柴，哥哥为了救他准备要和我打？
“程致远，”这个时候，我手底下这个废柴倒又伪善地叫了起来：“你不是身体不好麽？别──别跟他们打！”
“你毛病啊？知道他身体不好，知道要他别跟我们打，之前你叫个毛线的救命？！”我劈头又给了他一下。
“呜……我不是，不是故意叫的……刚才只是生物学上所谓的没经过大脑的应激性反应而已！你们要打打我好了，放了程致远，别伤害他！”
我听著好气又好笑，对著屁股踢了那家夥一脚，丢开他：“伤害个屁！他是我哥好吗？”
“啊──？”
五十二章
“啊什麽？这个人就是我哥啊，我最最亲爱的哥哥呀，”我笑著，走到哥哥身边一把抱住哥哥的胳膊，瞪著那小子：“算了，看在你还不算很坑我哥哥的份上，今天可以放过你。南哥，卖个面子不？今天就算了？”
“必须呀！”雷南雨嘻嘻笑，转头犀利对那公子哥道：“算你今天走运！干净滚草干净滚草。”
我忙不迭加了一句：“以後，你这种东西最好离我哥远一点！”
说著，更靠近哥哥，显示亲密的同时犀利地继续瞪那公子哥。心说就你？虽说皮相不错，窝囊废成那样想巴结我哥？差得远呢。
後来某一周，哥哥难得回家来住，我拽著他就说：“那天被打的那个人，你还和他来往吗？雷南雨说他不是好东西，你最好少跟他走得太近。”
雷南雨其实当然什麽也没说。
我就是一想到那家夥出没在我哥旁边就挺不舒服的。
哥哥摇了摇头：“同班同学而已，你又何必……”
“看来，哥哥在新学校交了很多好朋友啊！”
他愣了愣，苦笑：“你讨厌我，难道还指望著全天下都讨厌我麽？”
我一时被塞得哑口无言，心里很是窝火。
时间，又一天天流逝。我感觉和哥哥的距离感持续增加，也许这麽下去，真的要形同陌路了。
可是命运毕竟不是那样书写的，事实证明我和哥哥的缘分是剪不断的。
某天一行人在街上逛，雷南雨的手机突然响了。当时在这种小县城里同龄人中也只有雷南雨这种有钱公子能配备手机，他接了，却递给我，脸上的笑贼兮兮的。
“祁衍，是程致远。”
我非常讶异地接过他手机，心说不可能吧：“为什麽我哥……他会有你的号码……”
雷南雨就只是贱笑。
我本以为他是在整蛊我，接起来一听，对面却真的是哥哥的声音。
“小衍你在哪？”
他的声音在颤抖，显得十分焦虑。我忙问他：“怎麽了，哥哥，发生什麽事情了？”
“我现在中心医院。你能过来麽……拜托你小衍……过来一下好麽……”
我一听是在医院，头皮都炸了：“哥哥你怎麽在医院？你没事吧？”
“啊……啊？我、我没事……但是我妈她……”哥哥停了停：“小衍，我好害怕，过来陪陪我好不好？求你了……”
“你什麽都别说了我马上到！”
飞奔到医院，我找到二楼就找见了坐在候诊室外面椅子上的哥哥，先看了看他，哥哥倒是没有大碍的样子，只是眼圈发红，精神很不好。
“怎麽了，哥哥，发生什麽了？”
他一把抱住了我，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一会儿，我爸也赶过来了。
孟阿姨又一次昏倒了。
上一次没有彻底检查，只以为是低血糖，但是这次全身检查查出来的结果，却疑似是子宫肌瘤，要进一步检验确认。按照拍的片子看来，如果真是，那已经很严重了，可能做手术切除子宫。
哥哥吓得脸色煞白，一个劲跟著医生问我妈会不会有事。
我比较没有天良，默默扶著哥哥不说话。而这时候脑海中浮现著的，却是之前孟阿姨趾高气昂地指著我说“我还年轻，儿子可以和你爸再生，少你一个不少！”的那番话。
切除子宫哦？你还想再和我爸给我和哥哥生个弟弟？生不了了吧？
报应。毕竟人在做天在看，我妈她老人家在上面一直盯著你呢。
当然心里的暗爽绝不可能表达出来，我还没有到这种落井下石的程度。更何况怀里的哥哥一直在瑟瑟发抖，那个女人虽然讨厌，但是毕竟是他妈，我不可能那麽坏。
孟阿姨据说被吓得不轻，这毕竟是癌症，多少是可能有生命危险的。爸爸则开始忙著到处拉活赚钱筹措医疗费，孟阿姨在医院里住著都是哥哥去陪夜，我肯定不可能去──即便我想代替哥哥去，我们两个水火不相容的人同处一室，估计也只能加重她的病情让她早日上西天。
可是这麽连续折腾了一周，哥哥本来就体弱，终於也不支病倒了。卧床发烧，找医生看了，却就说是体弱风寒，没有什麽别的问题。
爸爸焦头烂额，家里一下子病倒了两个，更是得连天加夜拼命工作赚钱。他那麽忙，去医院给孟阿姨送饭拿药以及给哥哥做饭拿药的事情就落在了我头上。
我倒还好，反正以前也经常翘课，现在只把和雷南雨逛街换成了去做正经事而已。
某天我拿了药，在医院走廊里快步走著，却一个医生撞了满怀。我一抬头，这医生挺面熟的，正是我之前车祸住院的时候的主治医生。
“哎呀，是你啊！”他还认得我，笑著说：“还好还好！活蹦乱跳的啊，恢复得不错。对了，你哥呢？”
为什麽会问到我哥哥？
“哥哥病了，在家休息呢。”
“哦，是来给你哥哥拿药的吧？”医生和蔼道：“嗯，这样相亲相爱最好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你哥，你哥可疼你了。你之前车祸睡著的时候，他每天都来看你，然後买个苹果，削成兔子的样子放在你床头。护士跟他说不用每天来，他还是每天准时报到，一连三个多月，当时我们科室都在说，你们兄弟俩感情真好。”
我有点惭愧地低下了头。
是的，哥哥是一直待我很好很好。
哥哥是很爱我。
虽然我一直不明白我这样的人有什麽可爱的。
哥哥好像说过，最初喜欢，是因为我的笑容，是让他第一次看到就觉得比太阳光还要灿烂的笑容。
现在想想很怪异。我们第一次见，应该是他妈带著他进我家的门。我满怀抵触，不过挂著礼貌而略有一丝嘲讽的浅笑而已，怎麽可能对他灿烂地笑？
而在那之後，出了那麽多乱七八糟的事，我反正是不记得自己什麽时候展露过真正开心的笑容。
所以，他是什麽时候看到我笑的呢？
这麽想著，走过医院的草坪，从医疗区往医院职工家属区那边走。
五十三章
“那边的大哥哥，球──！”
忽然听得有孩子的声音。我一愣，有一个儿童玩的足球滚到了我的脚边，另一边遥远处有小朋友在向我招手，我一脚把他们的小球给踢了回去。看著那边的孩子洋溢起的笑脸，忽然有些许类似的记忆，慢慢从沈睡中苏醒。
足球……？
对了……忽然记起，我好想曾经在这里……遇到过某个人。
是什麽时候呢……又是什麽情况下呢？
缓缓地，那记忆开始清晰地展现。
那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天我爸接了我下课，没有直接带我回家，而是说去医院看个朋友。
到了病房里，爸爸就和一个没见过的女人一直在说话，说著说著，两人就一起要出去，让我乖乖留在病房里和一个男孩一起玩一会儿。
现在想想，那个女人十有八九就是孟阿姨，而那个男孩，应该就是哥哥吧？
我一向不怕生，更何况那天刚好手里拿了个我爸刚买给我的小足球，我爸一向难得给我买玩具，正新鲜呢，所以心情很好。
现在想想，那大概是用来转移我注意力的东西。给我买了玩具，我就会对他到医院里和不认识的阿姨约会的怪事视而不见。
我爸的阴谋挺成功的。
而现在的我，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个病床上的少年的脸，更别说那天我们一起玩了什麽了。但是以我那时候的乐天派性格，确实很有可能对那个病床上的男孩笑得很灿烂。
这麽想起来，虽然确实不记得那人的样子了──感觉起来，印象中的感觉倒是和哥哥是十分相似。
所以，早在那个时候就遇到了吗？
所以，早在那个时候，哥哥，你就喜欢上我了吗？
回到家里，哥哥还在发烧。昏昏沈沈地睡著。
我开火，开始做晚饭。
最近迫於压力新学会的做饭。无师自通，得心应手，极其偶尔会有黑暗料理界逆袭的情况，幸而不是经常会发生。
可能也是因为菜式都很简单的缘故。哥哥的肠胃只能吃非常清淡的东西，米粥什麽的，都没啥技术含量。孟阿姨倒是仍旧牙好胃口好，不过要给她送饭也简单──买只鸡放在锅里炖著就可以了，我可不想给她再多费心。
“我去陪夜，白天直接就去上班了。你和哥哥在家，这段时间虽然请假也要自己在家温习，功课别落下太多，听到没有？”说著我爸已经走到了门口，还在一直叮嘱我。
“嗯。”
“还有，你照顾他的时候也就算了，”他关上哥哥房间的门，压低声音对我道：“不照顾的时候，尽量离他远一点。”
我愣了愣，随即领会了我爸的担忧：“爸你放心，我是不可能变成同性恋的。”
“嗯！”我爸叹了口气：“就算他脑子有问题，你也千万不能跟他学！你没出息没前途老子认了，学习不好也就算了，跟男人搞──传宗接代都不可以，再优秀都没用！”
我眉头一皱。什麽啊？原来，这人还指望我传宗接代的。
不禁有点想笑。老大，你逼死我妈，过去差点也把我逼死好几次，为了那个女人那样打我，还为了那个女人试图送走我，原来──你始终还是当我是儿子，指望我给你家传宗接代的啊？
你怎麽还好意思指望我给你传宗接代的。
“爸，哥哥的脑子没有问题。”
“他怎麽没问题了？他明明──”
“爸，做人也不能这样的吧？之前看什麽都好，突然发现他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就突然变成‘脑子有问题’的了？”
“他……他喜欢男的，喜欢你，本来不就是脑子有问题麽？”
“爸，哥哥只是喜欢上了不该喜欢的人而已。就算他脑子有问题，就看在他是你最喜欢的女人的儿子，你也不能那麽说他。”
“别提小梦了，一提就来气，”我爸摇头道：“我也是瞎了眼，没想到小梦那麽没原则。”
我又一次跪倒在我爸彪悍的人生观下。
对。她心安理得逼死我妈不是她没原则，她三番四次把我打成猪头也不是她没原则，她护著喜欢男人的儿子，你受就不了了，她就没原则了，你就瞎了眼了。
哥哥没偷没抢的，他对我那麽好，他只是喜欢我而已。就不行了。
炸毛点还真奇怪。
好容易送走了我爸，推门进屋，晃了晃半昏半醒的哥哥。
“哥哥，你饿不饿？”
他摇了摇头。就算屋子里面没有什麽光线，仍能看得见他脸色惨白。我扶他起来，他靠著我的胸膛，轻轻摇了摇头。哥哥又瘦了，靠著我，骨头都开始硌人。
“不饿也要吃点东西吧？就一点。”
“我……真的……不想吃……”他摇了摇头，但似乎摇头这麽简单的动作都让他异常地不舒服，他干咳了两声，眼泪几乎泛了出来。
“……小衍，我好难受。”
“嗯，我知道。”我搂著他，默默心疼。
“小衍……”
他呢喃著，却什麽都没有说下去，只有两行泪水顺著脸颊缓缓地落了下来，眉心紧锁靠著我，昏昏沈沈。
我更紧地抱住他。
我一夜都没敢怎麽睡好。哥哥半夜里稍微动一动我就会醒，然後端茶递药，用心地照顾他。半夜又开始高烧，好在第二天早上烧终於退下去了一点，也能稍微吃点东西。
冬天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进这采光不甚好的房间，透明透明的几道光柱落在地上，就连尘埃飞舞在明亮的光线中，也变成了漂亮的晶莹的粉末。
过了中午，哥哥又一直就不舒服，蜷缩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折腾。
我是能做的都努力做了，帮他弄药，热敷，揉肚子，可哥哥还是难受，还是疼，我坐在床边，随著他的翻覆真的感觉十分煎熬。
无论怎麽做，也不能减轻他的痛苦，就算我想以身代之也不可以。
说实话，昨天一夜加上今天一白天，我也已经非常疲倦。所谓心力交瘁，可能就是我现在的感觉，无论我怎麽做都不行，怎麽做都没有办法……
该怎麽办？心有余而力不足，什麽都做不了。
还是不能就这样空耗著，从昨天到今天，哥哥也整整一天什麽都没吃过了。
我去厨房盛了一碗白粥端过来，轻轻拍了拍他。
“哥哥，起来吃点东西吧。”
五十四章
“胃……胃痛……吃不下……”
“忍著吃一点？就一点点。”我说著，把他抱起来。他难受得脸色发青，只顾著摇头。
我也知道他难受，知道他现在疼不想让人碰他，可是总这样也不是办法啊。
“就一点点……”
“我不要──”他烦躁地用胳膊肘挣了一下。我的手没有稳住，一碗粥哗啦一声落在地上，瓷碗摔得碎成好几块。
“你发什麽神经啊！”
我知道哥哥弄撒了碗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真的不是有心要怪他，只是被他弄得也有些头疼和无奈，忍不住随口抱怨了两句。
哥哥却因为我这一句而生气了，带著一脸很愕然又非常委屈的表情，倒向里面蒙著头不说话。
我是真的很疲倦，陪著他虚耗著，又不能去睡，收拾了碗靠床坐著犯困，也没心情哄他。
就这麽沈寂无声地过了一两个小时，窗外明媚的阳光渐渐消失。
黄梅天就是这样反复无常，又滴滴答答开始落雨。
客厅的电话突然非常刺耳地响了起来，我接起来，还好不是什麽讨人厌的人打电话过来──是雷南雨。
“祁衍，我在外面，学校旁边的西餐厅你知道吧。你……现在能来吗？”
“可是下大雨耶，南哥。”我看了看窗外。
“嗯，我知道的。但是……有点事情，拜托你……还是过来一趟吧。”
我很少听到雷南雨那货就这麽郑重且礼貌的语气：“怎麽了？你惹麻烦了？要不要我叫上弟兄们操家夥过去？”
“不是啦！”那边的语气好气又好笑：“别惊动别人。我今天不是找你出来打架的！总之……你自己来就好了。你能来吧？”
真的，雷南雨这样的语气，真的挺异常的。似乎发生了什麽事情。
“哦，好。”我点头答应。
“怎麽了吗？”挂下电话，回过头，哥哥却已经披著衣服站在了我身後：“是谁打电话来？是不是我妈有什麽事情？”
“不是啦！”我摇了摇头：“是南哥……雷南雨他约我出去一下。”
“哦。”哥哥愣了愣，轻声问：“要去……很久吗？”
“应该不会太久。”
“哦……”他低下头，表情很寂寞：“不能……不去麽？下著这麽大的雨。”
“不能不去。”
我烦躁地看著窗外哗哗的雨水。我答应好雷南雨的。而且，哥哥为什麽要露出那样的表情， 就好像我要出去一趟就是十恶不赦一样，明明一天到晚都和他在一起，他总不能……总不能渴望著占据我的整个人生吧？
我也是……有自己的朋友，有自己的自由的呀。
“小衍，你是不是觉得我很麻烦？”
哥哥突然这样问。
我无从回答。他是挺麻烦的，但是我也不想当著面就这麽说。
见我不回答，他低下头，苦笑。
“和你的朋友不一样吧。那个人……健健康康，朝气蓬勃的样子，和我这样的是天壤之别。而且他虽然在混，其实是家世良好的大少爷吧，也对你一直特别好。前你不回家的那段时间，也都是他在照顾你的吧……比起我，什麽都要好上很多吧？
他絮絮叨叨一大堆，大致意思我听懂了，不禁怒道：“哥哥，你别把别人都想得和你一样好不好？雷南雨是正常的！”
他恻然一笑：“所以我……是不正常的吗？”
我懒得和他继续说，重重关上了房门。
大雨哗哗哗，我虽然打了伞，也几乎浑身湿透了才到了西餐厅。雷南雨确实不是找我出来打架的，此刻正坐在餐厅雅座上，面前摆著好几份精致的菜肴。
“南哥，什麽事情呀就急著召唤我？”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他叹了口气，露出虎牙笑道：“祁衍，因为我爸工作调动的关系，我就要搬家了，明天就走。”
“呃？这麽突然？”
我真倒是没想到他叫我出来会是为了这样的原因，这也确实太突然了。
“我也没办法啊，我爸这种政府机关国家公职人员，不都是上级让去哪里马上就得走？我本来还期待著咱们将来升入高中，组建全市最拉风的帮派呢~算了算了，现在也只能想想了，明天就要踏上新的征途，一切重新开始了！”
我听著他一通抱怨，看看眼前的菜，又看看他。
“南哥，打电话叫兄弟们一起来啊！吃完再大夥儿喝酒去，热闹热闹，也算给你饯别吧！”
“得得得。”他拽住我：“要喝就我们哥俩喝，其他人……我还没告诉他们呢。”
“咦？”我一愣：“你不和他们告别麽？大家都是跟了你那麽久的小弟啊！”
雷南雨这种一向欢乐的人，终於也摆出了一脸的愁苦。
“怎麽告别啊？让他们看我哭吗？还是大家一起哭？哭丧啊？每天一帮人一起笑一起闹，这麽突然就要走了，你让我怎麽说得出口？祁衍，因为你最後入帮，我觉得我们的感情时间最短、你又一向比较铁石心肠我才来找你的，你明天给兄弟们带句话，总归不算我不辞而别。”
“哈啊？”我以前都不知道，原来雷南雨是这麽别扭一个人：“所以，是因为和我感情最不深所以才单单叫我出来的吗？”
“不然你以为咧？也就对著你这张二皮脸我哭不出来了。再想想你怎麽都比我悲剧得多，你都不哭我哭个什麽劲儿？”
“……啥？”
“真的，祁衍。我只是搬个家而已，只是和以前的朋友告别而已。哪像你，你爸你家你後妈的那些事儿我就不多说了，还有你和你哥的爱情……咳咳，兄弟情什麽的，以及交了我这样的损友──比惨我是真不敢跟你比，祁衍你完胜。”
“你妹的雷南雨！”
他不说，我虽然知道自己很悲剧，却还真不觉得自己的人生确实比一般人要悲剧得多。
“不过说真的啊祁衍。”他低头用叉子把面前的菜肴搅合得一团糟：“我都要走了，不能和你继续混世开玩笑了。那……等我走了以後，你还是回去好好做你的好学生吧。”
五十五章
“什麽东西？”
雷南雨抬起脸，微微一笑。
“其实我一直是有罪恶感的，我总觉得是我带坏了你，你小子就是跟著我混，才越混越堕落。”
“祁衍，你以前在学校里很出名，我早就知道你的──那个时候你还是好学生的模范，虽然我和你是两个极端的存在，但是每次和你在学校里擦肩而过，嘴上说是不屑，心里还是觉得很羡慕你这样的人的，你知道吗？”
“那时候你家还没起变故，那时候的你就好像是‘完美’的代言词。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阳光得刺眼，让我们这种生活在父母的失望和老师的白眼下的学生无处遁形……以至於後来我听说你不学了，听说你居然和人打架，看到你在街头溜达，第一时间就上去找你搭话。”
“我啊，”他吸了一口饮料，托著腮嗤嗤笑：“当时也就是想看看你这种高高在上神是怎麽像我们这一群天生就不学好的人一样堕落的而已。”
“不过始终不一样啊，祁衍你的本性就不是我们这样的。”
“我就是懒，喜欢打架惹事不爱动脑子学习，对於前途没有打算，只想混一天是一天。祁衍你……你完全是故意的，你明明原来那麽好，故意堕落，就是为了惩罚你爸气你後妈顺便让你哥难受，不是麽？”
“……”
“你小子，心里面压著的东西太多了，我每次看你，都觉得你特痛苦特迷茫。但是我是个挺自私的人，带你出去打架很爽，所以我肯定不会去点醒你。”
“可是现在要走了，我良心发现劝你一句──玉石同焚什麽的，对你没有好处。因为你是玉，他们是石头，你不值！知道吗祁衍？你不值！”
“你小子就该好好的！你本来就是该让旁人仰视的人，你凭什麽自甘堕落让他们都踩著你啊？你一块玉为了石头摔掉了你亏啊！亏大了的！
他越说，我胸口越是气闷。虽然知道雷南雨说的都是为我好，说的也都是真的，但是他──
他毕竟又不是我，自以为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他又怎麽能够设身处地地理解我的痛苦我的扭曲我的纠结？
“要你管啊！”
我就是宁可玉石同焚，也不想让他们有一丝一毫的顺意！
雷南雨却眼睛一眯，一副迎难而上的架势：“我还偏要管了！你不爱听我今天也要全部都说出来！还有很多事情，特别是程致远的事情──”
我更火了：“你别提我哥！”
“我他妈还偏要提！”雷南雨叉子往面前盘子一扔，清脆一声响：“虽然我是不太能够理解这个男男……但是你小子就是喜欢人家的！你不承认不要紧！想复仇也可以理解，但是也多少给我收敛点！你哥挺可怜的，当心把你哥给作丢了这辈子都找不到这麽爱你的了！”
“跟你说了你别提我哥！雷南雨，再提我翻脸了！”
“翻啊！你翻啊！怕你啊？奶奶的你当老子想提啊！要是不提的话事情就能完美解决我提个屁啊！祁衍，我是担心我拍拍屁股走了，你小子再被你爸妈赶出家门，再没有你哥哥疼你，我也管不到你，谁照顾你，你找谁蹭饭？你怎麽活？！”
“那就不活了死了算了！”
“你妹的！我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人！逃避逃避逃避，然後就想著退出退出退出！你是有多贱？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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