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觅曾经把情根给了他人,即使七情并没有完全泯灭,却也远比他人淡薄,不过这种事,并不需与他人说。他道:“多谢道友垂青,不过我已心有所属,道友错爱了。”他说完,对姑娘轻点了一下头,便绕过了她,兀自离去了。即使身后传来了压抑啜泣声,他也没有回头。
    被留在原地的姑娘涨红了脸,眼中满是泪水,大滴大滴的泪珠从脸颊上坠下。她生得其实很是不错,杏眼樱唇,脸颊圆润,哭起来也像是饱满荔枝被戳地留了水,可怜又可爱。她此时哭泣,不是为了自己早已预料到会无疾而终的暗恋,而是因为她放在心尖上的人在说那句话时那么孤寂,像是已经落寞了很久很久,并且以后,还将一直如此下去。
    云无觅手指抚过腰间佩剑上的那块玉,他没有出声,阆仙却仿佛听见了他体内传来一声叹息,不知是在叹谁。自从阆仙进入幻境的那一夜后,云无觅再也没有将本命剑收入丹田之内,一直佩在身上。
    齐道仙君的身体日见地越发不好了,选择了闭死关,从前需要他出面的事几乎都已经交到了云无觅手上。
    在六个月后,云无觅再次收到了他师父的传信,让他去见他。
    齐道仙君的洞府之内并没有点灯,他盘膝背对云无觅,坐在蒲团之上,道袍显得空荡荡的,像是一张落叶盖住了蜷缩起来的虫子尸体。
    云无觅脚步一顿,才反应过来他之所以会有这种感觉,是因为他师父的背佝偻了下去。他行了一礼,如过去的这些年一般恭敬唤道:“师父。”
    “徒弟啊……”齐道仙君没有回头,但是沙哑嗓音已经老态尽显,“你当真不怨我吗?”他换了一个字,相比“恨”,“怨”字要更轻巧,也更容易被说出口。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老了,不敢再问云无觅是不是恨他。
    云无觅的答案仍然不变:“我不怨你,师父。”
    齐道仙君哑声笑了几声,又问道:“那天道呢?”
    “也不怨。”云无觅平静道。
    “即使当年我本可以让你陪在阆仙身边,为你们的保密消息?”齐道仙君说道,或许是害怕云无觅打断,他语速很快,声音嘶哑,即使话尾因为受不住咳了几声,也很快继续接了下去,“以你如今阅历,应当可以猜到,我是因为害怕驻云峰后继无人,太清挡不住魔域进攻,才劝诱着你,让你成为了我的徒弟。”
    “师父,最终做出决定的人是我。”云无觅道,他声音中漠然太过,即使是此刻齐道仙君弥留之际,也没有丝毫变动,但他说出的话,确实是在开解,“你于我有教养之恩,不必自我怪罪。”
    齐道仙君闭了闭眼,若是云无觅没有他母亲的血脉,他自然是可以腆着脸用这教养之恩抵消愧疚的,可是当年他遇见云无觅时,这孩子体内便已经觉醒了白虎血脉,假以时日,定能依靠传承成为大妖。此刻他徒弟说的话,也只能宽慰宽慰他罢了,他没有看错人。
    “徒弟,你过来。”齐道仙君唤道,他颤巍巍挺直了背脊,看着云无觅走到自己面前,单膝跪下,方便他师父看向他。
    那双眼睛确实淡漠如冰雪,但是却也极其清澈,里面没有悲和喜,却也没有怨和恨。
    “好,好,好!”齐道仙君握住了云无觅的手,吐出了最后两个字,“……太清!”
    云无觅道:“请师父放心。”
    齐道仙君陨落了,他闭目时,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眼角却有一滴泪,被云无觅抬手擦去。他整理好了他师父几千年也没有穿好的道袍,才起身离开了殿内。
    他没有撒谎,只是阆仙心知,若云无觅谁都不恨,那他唯一能恨的人,只剩下他自己。
    一月后,太清昭告天下,云无觅成为了新一任的驻云峰峰主,尊号云中君。
    第58章七情之恨(三)
    在云无觅继任后,容迟也总算是事务告一段落,可以休息几天。
    “你又带酒来了?”云无觅目光扫过容迟提在手上的酒坛,随口道。
    容迟嘿嘿笑了两下,举了举酒坛,让云无觅看上面的标识,得意道:“这可是我下山办事的时候特意去隽一楼买的,别家酒可不像他们家酒坛子做得这么花哨,还裹一层镂空的金纱。你想喝吗,想喝就求我呀?”
    云无觅在低头擦剑,没理他。
    容迟觉得没意思,讪讪坐下了,咂了下嘴。是他的错觉吗?他怎么觉得最近云无觅越发宝贝他那把剑了。再说灵剑周身灵气激荡,从来不染尘,有什么好擦的?但是他害怕自己再被云无觅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也就没问出口。
    就算云无觅不向他讨酒喝,这么多年来他也是一直会准备两个酒杯的,云无觅想喝就拿,不想喝他就一人喝两份。大多数时候,情况都是后者,他也习惯了。
    今日看见云无觅端起酒杯时,容迟的眼睛都要掉了,指着云无觅你你你了半天,也没说出话来。
    “我怎么了?”云无觅放下空了的酒杯,向容迟问道,他唇上染了薄薄一层水光,面颊淡红,比起寻常,更多三分艳色。
    “你是不是特意看准了隽一楼的酒贵,才喝的?”容迟郁闷道,摇了摇头,“算了,本来这酒也是为了祝贺你继承驻云峰才买的。”他再次给云无觅的酒杯满上,开始絮絮叨叨地说话,从从前一直说到如今,又展望到未来。说了这么多,没有一句提到了齐道仙君,害怕提起云无觅的伤心事。
    他说到一半,话语突然一顿,看向云无觅,纳闷道:“我怎么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
    “哦?”
    “你是不是一直在趁我说话的时候喝酒?”
    云无觅瞥了他一眼,容迟闭上了嘴。云无觅看上去像是有些醉了,眼角被酒意熏出一片薄红,眸中水光流转,消去了许多锐利。他们相交这么久,容迟还从未见过云无觅这般模样,他先是一愣,再是一叹,无奈道:“喝吧喝吧,活该是我上辈子欠你的。”他当成云无觅是因为心情不好,在借酒浇愁了。
    云无觅不辨喜怒地又看了他一眼,从袖中拿出了一块木牌,放到了桌上,推到容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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