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茗对于他这等不拿银子当钱使的言论表示不耻,却同时眼红道:“土豪你好,土豪我们做朋友好么?”
    “我们现在的关系,”景虽抬起两人相执的手,一脸正色分析:“应当不止是朋友了吧?”
    “唔……”卫茗脸红语结,将脸别开。
    景虽却倏地蹲下,捡起路边小摊上的珠钗把玩,一支一支仔细对比着,不时抬眼望向卫茗的发髻,最终选定了两支拿在双手,“卫茗。”
    卫茗心有灵犀指了指他左手的那支茶色玉钗,“这个好看。”
    景虽便不再多问,拿着茶色玉钗直接问小贩:“这个怎么卖?”
    小贩爽朗地伸出二指:“二两银子。”末了又嫌不够,谄媚道:“是上好岫玉,夫人带着很好看啊。”
    景虽听着“夫人”二字心花怒放,十分受用,不由分说便摸腰包,却被卫茗按下动作,只见她伸出五指不留情道:“五百文!”
    “夫人你不让人做生意了吧?”小贩面色一沉,夺过景虽手里的玉钗比划道:“这可是上好的……”
    “岫玉?”卫茗不以为然摇摇头,“色泽不够,尚有裂纹,表面有细斑,成色不均。你也好意思称这个是四大名玉的岫玉?五百文,不能再多。”
    “……”小贩脸色煞白,咬牙道:“给你少五百文,一两银子五百钱,不能再少!”
    景虽不想二人在此耽搁久了,漫不经心摸腰包,却又被卫茗喝住:“你不准动,不准说话!不准给钱!”
    “……”仿佛感觉到她铺天盖地要砍价的气势,景虽配合地把手缩了回去。
    卫茗稳住了这头马上又转头过去继续杀价:“开出五百文已是体谅你磨制不易,莫想多讹我一文!”
    “……”景虽头一次观摩女人杀价的场景,表示叹为观止。
    最后,两方让步,以八百文成交。
    卫茗捧着玉钗满脸的欢喜映在景虽眼里,让他十分不解:“既然如此喜欢,为何非要与他多费口舌。”
    “喜欢是喜欢,可一开始便表示出来,这价就砍不下来咯。”
    “又不缺这一两银子。”土豪太子殿下实在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
    “可是……”卫茗笑眯眯道,“我更享受这个过程啊。小时候逛夜市便觉得有趣。靠自己一点点杀价买来的东西,总觉得特别的真实,来之不易的珍贵。”这才是生活。
    “不是说多一文都不行么?”景虽又疑惑道。
    “大娘们砍价不都这么说么?”卫茗笑呵呵地摊手,“态度不坚决,如何能让他松口?”
    “可他开出八百文时,你却妥协了……”
    “因为……”卫茗笑眯眯道,“我知道它不止八百文。”
    “何以见得?”想起她一开始对玉钗那一通吹毛求疵地评价,他倏地恍然大悟:“对了,你在尚功局做过掌珍。”那可是专司宝器的部门。
    “嗯,”卫茗点点头,末了又觉察出不妥,好奇:“你怎么知道?”她离开东宫后那四年,虽大部分时间在净房,但也不是没在其他部门待过,虽然时间都不长。
    景虽不答反问:“掌珍也挺好的,最后为什么又离开了?”掌珍这种职位,虽然比不得净房安全,但应该也很难见着皇帝。至少手不用受罪。
    “命不好。”卫茗哭笑不得回忆道,“提拔我的司珍没几天就中风过世了,更加稳固了我‘克主’一说,谁来不敢接我,新任司珍迎合‘民意’把我赶回净房啦。”
    见她明明一脸苦涩,却故作毫不在意地笑着,景虽心头一抽,眼底流过懊恼与心疼,面上却淡定地伸手从她掌心抽出玉钗,抬眼找准位置插在她的发髻中,借着夜色调整了一下,托起她的脸,目露欣赏,“我眼光不错。”
    “……”殿下您夸人的时候一定要先夸一下自个儿么?卫茗默默给了他记鄙视的眼神,故意狗腿道:“那是您插得好看。”
    “嗯。”太子殿下当真收下她的赞美,微微抬起了下巴。
    他这一抬,卫茗终是注意到,两年前再次刻树比身高时,只比她高出半个头的少年,如今已经高出她一个头。抬头仰视时,借着夜色可清晰看到他棱角分明的脸颊,线条刚硬的下巴冒出的胡渣,还有凸出的喉结……
    正如他所说,他真的不是当年的孩子了。
    “卫茗,你要记住——只有拿你当下人的人才会被你克。”景虽忽的开口,意味深长道:“你在我那里也做过事,可曾见我被你克到?”
    “可我在宫里任职,终归是会有主子的。”这是不争的事实。
    “或者成为主子。”景虽淡淡建议,“你如果这么做,会造福很多人。”这席话,他在她当初侍寝的时候就提议过,只是他那时不够坦诚,未将话点名,她亦不够在乎他,宁愿选择被他轰出去,也不要留下来。
    卫茗抽了抽嘴角:“为何从你口中说出来,感觉成为主子是一件好伟大的壮举。”
    “至少对我来说,是的。”她能一直待在他身边的话,他会省很多心。
    “考虑一下……或许也是不错的。”卫茗顺着他的话意点点头,“原本也一直想陪在品瑶身边跟她作伴。”
    “……”是为了郭品瑶才决定考虑的吗?
    原来他费了那么多口舌,难得坦诚一次,最终却是托郭品瑶的福吗?!
    见太子殿下微微绷起了脸,卫茗便猜他是在跟品瑶吃醋,却不点破,捂嘴偷偷一笑,扯了扯他的手,“走吧,还有好多好玩的东西呢。刚刚你送了我玉钗,一会儿买石头的钱我请啦。”
    “什么石头?”
    卫茗错愕:“今晚的主题就是石头啊,你忘啦?”
    “哦,也是。”满月节的习俗“破镜重圆”——将两块分别刻着男女图案的石块合拢,象征百年百合,永不分离。
    如此一想,便也通透了。
    至少,今夜是她主动提出买石头,无形中表明了心意——将与她一起合拢石头的会是他。“百年好合,永不分离”是否那么准他不知,他只知她是愿意的,愿意与他不离不弃。
    她谁都不要,只跟他。这一点,谁都无法代替。
    ***
    踩着日落出发,晒着月光归家。
    无论哪一种,都是新奇的体验。
    当然,比起出门时那份赏风景的惬意和期待,归家时的心情便大不同了。
    那简直就是满满的沉重!充满收获喜悦的沉重!
    “抱着东西能看到路吗?”卫茗抱着自己换下的衣裳,不时回头察看,“不如还是我来吧……”
    “拿好你的衣裳,走好你的路。”景虽用下巴稳了稳左右摇晃的盒子,掂了掂,“怕是迟到你回宫也吃不完。”
    卫茗吐了吐舌头:“不一小心买太多啦。”然后吞下了后半句——有一半是替品瑶买的,准备带回宫去。
    姐妹俩在宫里那会儿,品瑶就不时跟她提起家乡的茶味酥,茶叶饼等等风味小吃,嘴馋得不行,奈何宫里的御厨们到底不是出生淇州,做不出地道的风味来。
    也不知品瑶一个人在宫中如何了,就算有淑妃娘娘照料着,毕竟还是不放心,没个人在身边陪着……
    “我们何时回宫?”
    听她用了“我们”,又主动提出“回宫”,太子殿下听在耳里十分受用,“等林家的船折回来就动身,应该快了。”千里舟在护送他时被戳了个洞,林家当家险遭遇难,林家这回元气大伤,正式跟叶家卯上了。
    但真的保他这段时日平安的,恐怕还是杜家这头地头蛇。
    叶家这几年势力越大,越发胆大妄为强取豪夺,叶家的当家叶卿应该十分清楚,安帝一直没动叶家,并非因为自己流着叶家的血什么的,而是不想撕破脸,连根拔起让朝廷大伤元气。
    可如果叶家不知好歹碰了凝着杜茶薇心血的杜家,那么安帝恐怕就不会这么好说好商量了。
    说到底,维持现今平静的,不过薄薄的一层纸罢了。等林家加入朝政,杜家再参合进来,届时格局将会变成怎样,还真是不好说。
    一家独政的日子该结束了。
    但,他现在最应该担心的,还是回去那段路。
    来时可快马加鞭保证赶到刺客的前头,杜家庇护,叶家不敢动手。一但离了杜鹃镇,只怕危机重重。
    既然卫茗已经明确表示她会回宫,他是否该考虑跟她分头行动,避免她受伤害?
    一念及此,景虽抬起看向了卫茗一步一步往上爬的背影。
    ☆、第五十三章 (五十三)太医与殿下
    杜宅大门前,卫芒抱手于胸前,月光照耀下的发丝凝着水汽,显然已在这里候了多时。卫茗二人远远地相伴归来,他的目光瞬间便锁定在了卫茗的新衣上,脸色顿沉:“能为我解释一下么。”
    卫茗掂了掂怀中的旧衣,茫然:“解释什么?”
    卫芒绷着脸指了指她的衣裳:“大晚上出去逛一圈,为何回来的时候衣裳便换了一套?”如何不让他多想?
    “呃……”卫茗斜眼瞟了瞟身侧的景虽,心虚地垂头,对于“一出门就像小孩子什么都想买”的行径表示羞愧不已,转而问道:“弟,你在这里等了许久了么?”
    卫茗的斜眼和低头映在卫芒眼里,俨然一副做了坏事不想承认的暧昧表情,一时间卫芒的脸色更加不好,直直地瞪向“罪魁祸首”。
    景虽抱着一大堆盒子与纸包,一脸无畏地接受他的瞪视。
    卫芒口头上不敢冒犯,拿他无法,又有母亲默认二人关系在前,只好回指背后的宅子道:“有访客深夜前来,点名要见姐姐。”
    景虽脸色一凝,心知来者不凡。
    然而,当二人刚一踏进院子,还未见来人,便听一痞里痞气的声音传来:“哎呀呀,小卫茗你穿着这身衣服真好看,当真是清新儒雅,如茶花仙子踏青而来。”
    “……”卫茗望着院子里翘着二郎腿坐在长凳上的叶之夜,抽了抽眼角。
    “……”卫芒眨了眨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太子殿下暗暗咬牙,“我送给她的,自然是好的。”
    叶之夜咧嘴一笑,迅速改口:“果然是衣靠人撑,一件菜花色的衣裳也能让小卫茗穿得清丽脱俗,果真是穿什么都好看。诶我记得上次小卫茗穿着那身大红色的宫装才叫惊艳,果然年轻姑娘还是应当穿得鲜艳些,唇红齿白,肤如雪,衣如火,才叫绝配。”
    太子殿下木着脸冷哼:“叶太医能如此抬举我家发放的衣服,让我很是欣慰啊。”说到底,穿着再好看,也不是他叶之夜送的!
    叶之夜却没接下话头,而是将目光一挪,放在了卫茗的头顶:“再看头上这支玉钗,暗土暗土的快与夜色混为一谈。啧啧,想想那场景,华灯初上,美人新衣,青丝如瀑,若能配上一支珠花步摇,那是怎样一个璀璨夺目,顾盼生辉。”
    “看来叶太医在女人方面很有心得啊。”太子殿下露出不耻的表情。
    “比起殿下……”叶之夜嘿嘿一笑,竖起食指卡了一截,“在下的经验的确是要多那么一点点。”
    “……”围观全程的卫芒表示这是他活了十六年感受过的最微妙的气氛,决定很聪明地不说话,静观其变。
    明显感受到身侧之人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卫茗默默往前挪了一步,缓场一般道:“夜太医大驾光临,敝舍蓬荜生辉。”
    叶之夜朗眉一挑,大咧咧用下巴指了指她身后的景虽,“有了殿下这样的大人物镇场子,吾等小人物还能生辉,看来是殿下光芒不够啊。”
    “枉叶太医有天才之名,”太子殿下不怒反叹了口气,“来者是客,自然是要恭维两句已显主人之道。”言下之意,他自是没把自己当客人。
    叶之夜仿若恍然大悟拍了一记大腿,“看来殿下来了之后已被恭维出心得,在下受教。”
    “二位……初秋夜寒,一定要在此处做口舌之争么……”卫茗觉得自己的声音在飘。
    叶之夜作势望天,兴叹:“月圆之夜人亦团圆,小卫茗你却背着我与他人共度良宵,着实让人伤情不已。”
    卫茗抽了抽嘴角。啊喂!这等听着好似她红杏出墙的言论是怎么回事!末了皮笑肉不笑:“夜太医不要说笑了好么呵呵……”
    “怎么会是说笑呢……”叶之夜跟着她打哈哈,“犹记得当年,小卫茗你冲出屏风跪在我面前扯着我衣袍对我大声表白的时候,还没殿下什么事呢呵呵……”
    卫茗扶额哭笑不得:“夜太医黑历史什么的就不要提了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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