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保存着?你知道是我和你的订亲信物吗?”他有些痴。
    “很多人家到我家求亲,爹娘拒绝了,却说不出原因。家里两个妹妹都没有,独我有这个,我猜到了。”林缃绮声音很轻,秋水似的眸子伤感流淌。“我常想,那个男子是什么样?长得好看吗?能不能对我很好……”
    “我一定会对你很好的。”杜威重重保证,架在顾素映脖子上的宝剑松开了,“缃绮,你觉得我长的好看吗?”
    杜威脸颊浮起一抹红晕,多日奔赶不停,他面庞青黑,眉棱很高,深眸布满血丝,胡子黑碴碴,整个人冷硬如岩石,那抹红晕却使他显得很可爱,像情窦初开的小男孩。
    “你长得很好看。”林缃绮低低叹气,伸了双手捧住杜威的脸,纤指抚过他的眉棱,鹳骨,下巴……
    杜威周身激战,“缃绮……缃绮,把你手指放我嘴里……”
    “好。”林缃绮低嗯了一声,却没照做,逶迤往下,在杜威肩膀轻握了一下,来到他的右肩膀,轻轻摩挲着,抚摩过坚硬的膀子、小臂,手腕,然后,停在他戴着翠戒的手指上。
    “这枚戒指你一直戴着?”她幽幽问
    “嗯。”杜威身体哆嗦着,林缃绮的柔情使他激动得声音都哑了,“缃绮,我不要荣华富贵,也不要别的女人,我带你走,咱们找个地方隐居,好不好?”
    “找个地方隐居啊……”林缃绮喟然长叹,扶着杜威的手来到唇边,清润的两瓣嘴唇含住那枚翠戒。
    第五十八章——欢情只在梦魂中
    杜威幸福得要飞了起来,窗扇从外面挑了起来,一人站在窗边朝顾素映招手,顾素映缓缓挪过去,他也没有发现。
    小缃绮最喜欢咬他这枚翠戒的,他快活地问:“缃绮,你记起小时候的事了?”
    一岁的孩子能记得什么!林缃绮没有回答,她扶着他的手后退,空中翻出一个波浪,杜威眼睁睁看着宝剑的寒芒一闪,跟那日西宁初次相见一样,林缃绮两手握住他的手,他手里的宝剑从她胸膛穿入……
    杜威不知有没有利器击穿胸骨的声音,这一刻,天地突然失去所有的声音。
    林缃绮在他眼前踉跄了一下,握着他手腕地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她的胸膛绽放开鲜红的血花。
    杜威伸张开双臂,林缃绮如那日那般,缓缓地落进他的怀里。
    像是一刹那的事,却好像千万年那么长。
    她跌在他怀里时,一只手想要用力去推开,终究因力竭只触上他胸膛后又软垂了下去。
    杜威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怀里的人闭上明眸。
    我又一次逼死了缃绮!
    杜威紧盯着林缃绮胸膛上鲜艳的血,好多好多的血,蜿蜒像小河。
    “缃绮你不能死,姐姐死了,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杜威疯狂地嘶喊。
    怀里的林缃绮一动不动,杜威突然从茫然失措中找回理智,缃绮上次也是这么中剑没死的,缃绮不会死的。
    杜威把林缃绮平放到地上,半跪着撕袍角,他要给林缃绮拔宝剑,再用布堵住她的血窟窿。
    一支羽破窗而入,挟着闪电劈破苍穹之势,尖啸着直取杜威。
    杜威抬头,他看得分明,但是直到锋芒没入他的喉管中,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
    那支羽箭来得太快!力道太猛!他躲闪不开,也无力回击。
    看着杜威轰隆隆如大山倒塌,苻卿书再也支撑不住,强撑着的所有气力陡然用尽。
    “剁下杜威的头不要给他有生还的可能,让窈娘给缃绮止血包扎伤口,扶她平躺着不要动。”
    吩咐完潜在外面准备救林缃绮的阆寰阁的人这几句话,苻卿书啪嗒一下摔在地上,昏了过去。
    快马加鞭一刻不停十个时辰走的路程,他五个时辰催马走完。
    一来一回十五个时辰,他没停过眨眼工夫。
    苻卿书睡了两天两夜方醒了过来,林缃绮已苏醒,胸膛的伤口愈合了。
    “我真怕晚到一步。”
    “你太冒险了,万一乌金丸药力不足,你岂不是就丧命了。”
    “你想得真周到,安排了人在城门口等着我,我才能及时赶到。”
    “……”
    苻卿书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他怕死了。
    林缃绮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很安静,从未有过的顺从,身体柳枝似绵软。
    苻卿书抱着她,紧了又紧,希望时间在此刻静止,直到地老天荒……
    屋里很静,林缃绮眼里泪珠停了又流,瞳眸里暗潮涌动。不知过了多久,她低声道:“宗主,你要了我吧。”
    ——要了我吧!那日,她不想拿命搏的,可是,她真的无法把自己的清白之身给杜威。
    她不想以后再有遗憾再有需要选择的时候。
    “等咱们大婚的时候再要。”苻卿书低低笑,含住林缃绮的嘴唇,辗转轻压,“你受伤了,不能胡来,我还得赶去战场。”
    苻卿书走了,林缃绮将被子蒙过头顶,不可抑制地嘤嘤哭泣起来。
    她不能再坚持什么国仇家恨了,她离不开苻卿书,她不能辜负苻卿书对她的情。
    她跟苻卿书一起经历生死,拥有那么多点点滴滴,不知不觉间,他已占据了她整个心房。
    积累的火山岩浆喷发一般压抑热烈的情感,在他不要命的赶来救她时失控喷薄……
    苻卿书刚赶到军营,就得到凤歌死去的消息。
    凤歌死得很惨,苻卿书闻讯意外不已,他让人杀凤歌,可没说那么残忍地虐杀。
    虐杀凤歌的是林绿绮,送林绿绮回西宁的人是苻卿书安排的,他们听得苻卿书到了军营,便直奔军营复命。
    “林姑娘的那位二妹,真是够狠够毒……”来人说起林绿绮还心有余悸。
    按计划,到西宁与北燕接界地方时他们要杀死凤歌的,谁知一早林绿绮喊他们进房,凤歌周身已给割成鱼鳞状,只有骨头没有肉,血淋淋恐怖吓人。
    苻卿书无语沉默,片刻后问道:“林绿绮呢?”
    “凤歌死后,我们想护送她回京城,就在这时,国中传开杜威的死讯,她……她就自杀了。”
    林绿绮的自杀实在很出人意料,他们没来得及阻止。
    死了也罢,只是缃绮那里得费心开解了,苻卿书长叹。
    “对了,王爷,杜威的十铁卫在杜威死讯传开后离开了北燕,但是好奇怪,没有查到他们的踪迹。”
    十铁卫是杜威的心腹死士,他们会去哪里呢?苻卿书蹙眉沉思,京城里要忧心的只有林缃绮,自己已嘱她住到敏王府,又让她扮成王府里太监了,应该没有生命危险。
    “你们加紧追查十铁卫的踪迹,不得疏忽。”
    苻卿书深吸了几口气,压下忧虑,朝顾含章的监军大帐走去。
    景劭聪交了帅印先行回京了,苻卿书以顾含章伤重不能移动为由将他留了下来。
    顾含章事实上没有受伤。
    远威十铁卫武功高强,苻卿书派来暗中保护顾含章的护卫也不弱。
    顾含章假装受伤,然后,指挥军队的权力落到景劭聪身上,万东海假装遵从景劭聪的命令,景劭聪的决策真的是错得不能再错,南昭军不只打了败仗,还丢掉夺到的城池,于是,昭帝失望愤怒撤换掉景劭聪的任命,征战中途换帅。
    顾含章这么做,是为了捧起苻卿书,更重的打压景劭聪。
    他这是在拿南昭军南昭国的安危做赌注,苻卿书没有开心,他感到愤怒,却又无力斥责。
    征战的临时营帐很简陋,但顾含章帐里却大不相同,日常用品极好,昭帝对顾含章这个宠臣是极关心的,怕他不适北地风沙,怕他文臣受不得沙场苦楚,出征还命随从人员带着精致的一应生活用品同行。
    监军大帐中铺着厚厚的长毛地毯,案上雕刻着精致花纹的纯银杯里雪里银针茶飘香,几案一侧放着很多药村,千里人参极地雪莲虫草灵芝所有能想到的好药材都有,想不到的如西域冰蛇膏也有。墙角硕大的铜炉里烧着精炭,帐里暖融融的,除了没有花园水池赏玩,顾含章过得不比在京城差。
    “父皇对顾相的好,我都要忌妒了。”苻卿书笑道,撩开袍角在顾含章对面坐下。
    “皇上确实对我很好。”顾含章白皙秀致的手指在案面上划动,半晌,轻吸了口气,抬头定定看苻卿书,一字一字极缓地道:“敏王爷,有一件事章要相告,东周王是章亲生父亲。
    苻卿书正伸手去拿茶壶,闻言一震,顾含章话音落处,他的身形迅疾如影,眨眼工夫都没有,顾含章双手被他扳转到背后用左手压住,右手呈鹰爪之势掐住了他的脖子。
    嘎地轻细的骨头受压的声音,顾含章白皙的面庞变成青紫。
    也只是瞬间,苻卿书迅速松开了他。
    顾含章抚着脖子咳了好几声,又端起茶杯喝茶,好久方顺过气来,微笑着看苻卿书,拱手道:“多谢敏王爷不杀之恩。”
    “你是什么时候得知自己身世的?”苻卿书没有笑容,一个敌国的皇子做着自己国家的相爷,如今还影响到军队,他笑不起来。
    顾含章以前应该不知自己身世,否则,儿时那么苦就投奔东周去了。
    “茶楼里跟你和东周王相见那日。”
    “那日?”苻卿书想起那日东周王看着顾含章失神,暗骂自己太大意,顾老夫人当年的事,他是知道的,万没想到那个负情男人竟是东周王。“东周挥师入侵北燕是你的主意?”
    顾含章点头。
    “你想怎么做?”苻卿书眉目肃然。
    顾含章跟他坦言身份,看来不会对南昭不利,但是,他的身份实在关系太大了,需知东周王无子,所谓公主继位也不过是无子的情况下不得已为之,知道有亲生儿子,顾含章自然得回东周继承皇位。
    “我想东周和南昭世世交好,两国百姓不用受战乱之苦,也没有被侵略之忧。”顾含章粲然一笑,那抹笑容使沉暗的大帐忽地一亮,所有俗世的一切在他的轻抿浅笑里消散。
    苻卿书给自己倒了杯茶,默默地仰脖子大口喝下,姿态粗放得像是在喝烧刀子烈酒。
    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
    “敏王爷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如果敏王爷没意见,章和你以两国储君的身份,就在此地此时,立下盟约如何?”
    “我不是储君。”苻卿书淡淡道,语毕,忽有所悟,握着茶杯的手倏地收紧,目中精光暴闪,“让东周出兵北燕引起战争继而在我父皇面前晋言,暗示我父皇让我大皇兄挂帅,使杜威分外不满,又假装受伤使我军战败,给我接任主帅后连胜的机会,我接任后连胜军威声望短短时间内便能如日中天,我父皇一直疑忌我,我威望过盛他必不能相容。顾含章,你设计了一个又一个连环计,目的是要逼我为自保逼宫登基?”
    “正是。”顾含章点头,愉快的笑起来,得意而放肆,在苻卿书暴怒得把手里的银杯子捏得变形时,收了笑容,冷冷道:“王爷不想忤逆不孝不忠,我又何曾想,以皇上的多疑性子,如果知道我是东周王之子,会以为我入朝也是阴谋,气恼之下,南昭与东周定起杀戮征战,那时,我该怎么做?带着东周军与我的故国士兵撕杀?”
    苻卿书沉默了,东周可不是西宁北燕,南昭与东周开战,定是旷日持久两败俱伤,顾含章所做所为,不过是他将南昭视为故乡不愿南昭陷入泥泞战乱。
    大帐越来越暗,阴影里,顾含章幽幽道:“皇上待我很好,我不想与他为敌。王爷登基手握大权,与东周交好免起烽烟,又能不受皇上控制顺利娶缃绮为妻,再尊皇上为太上皇,让皇上得以颐养天年,难道不好吗?
    他说的不无道理,可是,“万东海呢?万家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万东海是南昭人。”顾含章挑眉看苻卿书,嗤笑道:“王爷,素映不是我亲妹妹,王爷比谁都清楚,要论与东周的关系,东海可无论如何比不上王爷你。”
    也是,缃绮是东周王养女,自己是东周王女婿,两情相悦的帝后,比政治联姻不同,这关系,真是密切得不能再密切了。
    只是,想着要逼宫,苻卿书还是诸多不愿意。
    暂且搁下,先与东周一起把北燕平了再来作决定。
    既与顾含章达成共识,战事上苻卿书也不拘泥,与东周军互通消息,进同进退同退,北燕两头难顾,苻卿书巧计和恩威齐行,军纪严明爱民无扰,优待俘虏,投诚的人也得到量才重用,北燕百姓和军兵抗拒之心薄弱,六个月后,南昭和东周并吞了北燕,南昭军后来居上,在迟得九座城池的情况下,与东周一起平分了北燕。
    大军班师回朝,顾含章一同回京。
    奏报里,顾含章让苻卿书禀报昭帝他还伤重未愈,苻卿书不知他的用意,想着他一直留在南昭军里,有为人质之意,便依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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