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一中学的校长,并不归区教育局管辖,是市教委直属单位。

    校长徐顺意,还是教委党委委员,从规格上来说,他比市公安局长窦青松也不过是相差半格,他自然有底气在这里说这些话。

    最主要的,是他的学生占理。要是巫正芳真的违反了党纪国法,估计他早就躲得远远的。

    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性,何况经历了十年浩劫那样的惨痛时期?也不能怪徐校长。

    “你们要是没其他话说的,人我带走了!”徐顺意一脸霸气。

    “这个,徐校长啊,您把人带走了我们可不好交差呀!”一个中年人适时出现在审讯室的门口,他一脸尴尬。

    中关村派出所所长洪毅,虽然品级不高,那是因为文化水平不行。要不然,说不定市局党委委员都有他的一席。

    市公安局政委郝大川,那可是他的战友,一起转业的。

    对这次的抓捕行动,了解情况以后,他就悄悄躲在办公室里。

    周末本来就不是他值班,说是窦局长的公子被人打了,匆匆忙忙从家里赶了过来。

    “洪所长,那你直接给窦青松同志打电话吧。”徐顺意拍了拍小芳的后背:“别怕,老师在呢。不要紧,马上就带你出去。”

    “老梁,这个电话?”洪毅明显地表现出了自己的倾向,转身问自己的副手。

    那个起先对巫正芳吆五喝六审讯的男警察脸上十分难看,他叫梁纯,以前是窦青松的秘,空降到派出所的。

    顶头上司这个时间把自己抛了出来,难道局长这次做错了?

    不管怎么样,他硬着头皮也只好打电话,刚一接通,就迫不及待地说:“局长,八一中学的徐校长亲自来领人,您看?”

    窦青松勃然大怒。他刚刚和程记通完电话,这个家伙就来了。

    放还是不放,两难了。不放的话,势必牵扯到一大堆人出来。

    作为干部子弟校。从这里面出去的官二代、军二代不知凡几,一不小心就会钻出来一个。

    这时,程西同也拿到了巫正芳的一手资料,连连皱眉。

    在他看来,一个动不动就踢人的小姑娘。那肯定就是仗着家世横行霸道的人物,要不然他拿什么和巫立行摊牌?

    别看这个中纪?委记目前品级不高,上层对他到纪委的工作很是满意,不管前一届还是现在的东方记,经常就在提出褒奖。

    久居官场的程西同如何不明白,这是要让巫立行换届再进一步的前奏?

    那时候,就与自己平起平坐了,还拿什么要挟人家?

    巫家真是好命啊,儿子当年在京城是文科状元,而且在全国的成绩都是第一名。要知道。每一届京城的状元比地方上分数低得多。

    这小姑娘更是厉害,巫山毕竟就在京城参加了高考而已,巫正芳初中高中,哟路上过关斩将,次次不是全市第一就是第二。

    市教委的那帮人,这几年因为自己出身京师大学,母校对京城考生的招收没有多少优惠,双方闹得很僵,对自己也有些迁怒。

    恰好,窦青松的电话又打了过来。程西同他说完,沉声说道:“青松同志,咱唠唠私房话,孩子之间的过节。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怎么样?”

    “你们家波涛的事情,我起先了有些义愤填膺,纯粹是站在一个父执辈的角度出发的。现在想想,还是别耽误孩子的前程。”

    放下电话,他久久不语,心乱如麻。

    作为巴蜀系的一员。在前进的道路中,肯定沾了不少光。

    现在究竟是怎么了?伟人他们在选取新一代的一号,专门绕过了自己,直接把东方这个申江直辖市的市委记提到了那个位置。

    好吧,那时候自己还是市长,但如今自己已经贵为市委记,怎么不给自己一些帮衬呢?

    甚至连另一个巴蜀系的干将巫立行,对自己从来都是公事公办。

    上面有一些不好的苗头,程西同知道,巴蜀系面临的压力很大。

    八三年的时候,山城市就成为计划单列市,这是要把巴蜀分开的前奏啊。

    巴蜀出来的人,难免有一些乡土乡情,这一分开,巫立行反而成为山城那边的领军人物,而自己是西川的代表。

    得,还是抽个时间去拜访下伟人和聂帅吧,看看他们究竟是什么态度。

    巫正芳的事情,好像就以她被徐顺意领出来作为了终点,画上句号。

    第二天一大早,巫立行刚到中纪委上班,第一纪检监察室主任白曙光就在他办公室门口等候,看上去眼睛里全是血丝。

    不过脸上满是笑意,身上的衣服都皱皱巴巴的,形成强烈的反差。

    “记,想不到公安局的人都是怂货!”白曙光没等门打开就兴奋地汇报。

    “曙光同志,进来说!”巫立行悚然一惊,推开了门。

    办公室早就被他的秘卓永军打扫得干干净净,茶也泡好了。

    “来点儿浓茶吧,你要注意自己的身体!”巫立行说着,自己亲手泡茶。

    “记,可能是公安局的人作威作福久了。”白曙光端起茶杯,不顾水的温度砸吧了两下,让干裂的嘴唇湿润些。

    “您没看到,我们还没怎么开口,这些家伙就像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说了出来。”

    说着,他把自己手里的材料递了上去。

    巫立行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这两年的眼睛有些近视,可能是平时看文件太多了吧。

    虽然儿子给自己传授了功法,根本没多少时间去练,但效果还是很明显。

    这个年龄,按说都快老花了,自己仅仅是近视。

    他拿过眼睛戴上,仔细地看每一条审讯记录。

    随着时间的推移,巫立行的霉头越皱越深。

    公安局的这批人也是胆大妄为呀,可能觉得自己就是法,做的事情丝毫不遮掩。

    资料很多,他足足看了将近两个小时。

    伸手端起茶杯。才发现里面的茶已经喝得涓滴不剩。

    提起茶几上的水壶,他慢慢地添满水,旁边,白曙光发出均匀的呼噜声。

    “小卓。”他轻手轻脚地出了门,慢慢带上:“你让第一监察室的人,马上去抓捕窦青松。”

    “记,白主任不去能行吗?”卓永军有一丝迟疑。

    “开什么玩笑?”巫立行严肃地说:“照你这样讲,那更上层的人岂不需要国家领导人亲自出马才行?”

    “永军啊。我们是中纪?委,按照法律规定的程序去双规这些人,本身就是我们的职责,合乎规定,去吧。”

    站在纪委的院子里,巫立行有些茫然。

    按说,这么大的事情,他应该汇报给东方记。

    心里面,很是惶恐。

    老一辈的,现在的正国级除了伟人、聂帅。还有尚昆主席。

    问题也就来了,山城这边,刘帅没了,聂帅就是当之无愧的领头羊,但位置目前最高的是尚昆。

    可是,巫立行有些看不懂,尚昆自己是主席,弟弟成了军?委秘长。

    哥俩一个是政府首脑,另一个是部队里的上将,他们要干什么?想到深处。后背都沁出汗来,使劲摇了摇头。

    “记,您要出去吗?”司机赵文成早就在一旁等着,他看到记半天没说话。忍不住发问。

    巫立行点点头,看到天上飘下一片枯叶,砸在车子顶上,悄无声息。

    院子外面,北风凛冽地吹着,卷起为数不多的落叶。飞舞在空中。

    “记,咱去哪儿?”赵文成看到巫立行上了车,半天没说话,有些疑惑。

    “去香山吧!”巫立行重重地吐了一口气。

    聂帅退下来以后,不想在城里居住,香山的干部疗养院成了他日常的居所。

    “老婆子,要下雪啦!”他望了望彤云密布的天空,冲屋里喊了句。

    聂老夫人章瑞华正在看报纸,她摘下老花镜,从旁边拿起外套走了出去:“医生说你身体不好,万别伤风感冒的。”

    聂帅很是享受夫人的唠叨,微笑着让他给自己穿上。

    “首长,巫立行同志要见您!”他的生活秘曹向东走过来汇报。

    “噢?”聂帅眉头一皱:“我在房等他!”

    看着面前的老人,巫立行心里不好受。因为巫山给他说过,老人估计也就在这一两年。

    巴蜀出来的人,陈帅在十年浩劫中没了,刘帅也去世好几年,轮到聂帅了吗?

    老人的头发没有染,全部都是白色的。

    “小巫啊,你啷个不说话呢?”聂帅慈祥地看着他:“小山伢子还好吧,他怎么没来?”

    “这小子成天忙着呢!”巫立行强笑着:“他让我转告您,一定要保重身体,都九十二岁的高龄了,刚才看您还在院子里溜达,也不让人搀扶。”

    “我们老家有句俗话,虎死不倒威呀。”聂帅叹口气:“是不是觉得老头子该死啦?”

    “怎么会?”巫立行吓了一跳:“我可希望您长命百岁来着。”

    “相比老陈和老刘,我活得够长啦!”聂帅摇摇头:“看到国家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我很欣慰呀。”

    “巴蜀边上,你们巫县那里,是真正的穷山恶水,想不到你能从那里打开一片天地。”

    “在任上的时候,我没有说,因为我不想表现出自己的倾向。毕竟你是我们的老乡嘛,怕别人说闲话。”

    “现在我告诉你吧,我们都很感激你,要是没有亿县的成功模式,我们国家的改革开放,至少要延迟十年。”

    “您过奖了!”巫立行十分汗颜。

    说实话,当初有了巫山提供的思路,他就越干越欢,主要是上面没有明令禁止。

    能为家乡的老百姓做点事,让每一个巫县人出来都能挺直胸膛,这是他最大的骄傲。

    “我说完,也许老头子今后没机会说了。”聂帅说话的时候有些气喘:“我们巴蜀出来的人太庞大了,引起了别人的眼红。”

    “小巫,你很好,小山伢子也很好。有些人当了大官。就不知道自己姓啥。你们可万不要向他们学习,也不要和他们走得太近。”

    巫立行心头巨震,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作为一个当的高级干部,万别去拉帮结派。切记切记。没有什么地方派别,那些是太祖说的纸老虎。”

    这时,他的保健医生进来了:“首长,您该量体温了。”

    看着那中年妇女的身影消失,聂帅幽幽说了一句:“尚昆该下来了。尚冰年龄比我们小不了多少!”

    巫立行大惊,心里暗呼来对了,要是到尚昆主席那里去,真不知道上面会怎样看待自己。

    “对了,外面我的那些个警卫,你问问小山伢子,有没办法让他们今后继续在部队里。”

    “都是三四十岁的娃娃,我如果走了,他们就高不成低不就,跟着我是害了他们。”

    在聂帅家里。巫立行就是一个众,他基本上没有说什么话。

    老人的力好像不怎么好了,自己偶尔说的话貌似他没见。

    但聂帅的神智十分清醒,说话东一句西一句,他知道自己能明白他说的意思。

    走出屋,老人非得要送出来,他的背依然挺拔,只不过腿有些晃悠。

    再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馒头的白发,巫立行关上车门:“我们去找东方记。”

    这段时间,作为一号。他没有出京的行程,一般在这个时间段,都在办公室里。

    巫立行不想打电话,免得让更多的人知道自己去过。哪怕去了临时插个位置也在所不惜。

    其实。他想错了,东方记此刻真还没在办公室里,他在杨云家中。

    “东方同志,你怎么突然来看我这个老头子?”老人和聂帅一样,也没染头发。

    退下来的老一辈人,除非是在公众场合。不得不按照理发师的要求,焗成黑发。

    但这几年,他们早就淡出了民众的视线。

    “杨老,本来我早就应该过来,您这么说不是在怪罪我吗?”东方难得幽默一句。

    “哈哈,好你个东方啊,从哪儿过来的?”杨老多机智的人,他知道对方今天来肯定有事,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小事。

    东方记也不客套,把自己的来意阐述清楚。

    杨老只是安静地在那里着,没有发问。

    “你到伟人同志那里去过吗?”末了,他还是问了一句。

    “我今天去的地方不少,”东方记苦笑道:“毕竟事情很大,我得征求您这些人的意见。”

    “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吧,”杨云满脸严肃:“我们这些老头子,永远都会维护党的决定,不可能拖你的后腿。”

    对这一切,巫山毫不知情。

    他没想到,换了一个时空,历史还是按照既定的轨迹默默前进,只不过时间提前了好几年而已。

    回到办公室,东方记自然看到了正在等候的巫立行。

    他有些疑惑,自己是一个无神论者,想不到冥冥当中好像昭示着什么。

    当即,他没有理会其他的日程,专门抽了时间出来取巫立行的汇报。

    “立行同志,你这个问题来得很及时。”东方记完,露出一丝微笑:“刚才,我专程去拜访了一些老同志。”

    “你也知道,以前我一直在地方工作,对中央这边的事情不是非常熟悉。”

    “但是,既然党让我坐到这个位置,那我就要履行法律赋予我的职责。”

    “你放心,任何人都不能独立于法律之外,不管他的位置有多高,也不管他的贡献有多大。”

    “京师是我们的首都,是我国对外的一面镜子,更不能至于党的领导之外。”

    “为了方便你们纪委的工作,我们马上召开会议,开除他的一切党内外职务!”

    从一号办公室出来,巫立行心情沉重。风停了,雪花纷纷扬扬飘落。

    与此同时,巫山的车子朝徐世友的办公室疾驰。

    他打开了车窗,深吸一口气:“下雪了,这是今年首都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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