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那一晚,付良沉头风发作,刚醒来,握住他的手腕,分明自己瘦得厉害,却浑然不觉,只对他道:“你不吃,饿瘦了怎么办?”

    想起那一日,他中了万骨砂,昏睡一场终于清醒,撑开眼,看见付良沉站在床榻边。不知站了多久,一双眼里是深得切骨的痛色,眼红如血,手伸出去又缩回来,都不敢碰他,很小心很小心地问:“轻裘,痛吗?”

    想起茶楼里,付良沉望着他,脸色慢慢白下去,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递过一包火青,很勉强地笑道:“小兄弟若不嫌弃,我便将它赠给你。好么……轻裘?”嘴唇抖索,仿佛哀求。

    更早一些,花灯辉映的街市,付良沉勾住他的小指,小声微笑:“我啊,我在想我的心上人。”

    草地里,付良沉被他扑在身下,脸上还有细细的草叶,目光怔然,呆呆望着他,忽然一伸手,把他紧紧抱在怀里,轻声道:“轻裘,你原来是真的喜欢我。”尾音颤颤,像在发抖。

    那一夜,他一身红衣立在石桥,满腔悲愤,嘶声吼叫。付良沉想解释,却被堵得说不出话,突然俯下身,吻在他的唇角。微凉而柔软,好像月光点点落在唇上。

    第一面。东宫柳繁花重的一角,那少年长身玉立,面容清皎,清透的眼弯在春风里,温声浅笑,唤他:“轻裘。”

    忽然想起,那日夜风穿过长街,他握住他的手,一双温柔含笑的眼,异常坚定地望住他,一字一字郑重道:“轻裘,你是好人。”

    他忽然涌上说不出的委屈,鼻子发酸,瘪了瘪嘴,小声问:“你怎么知道?”一面说,一面扭开头拼命眨眼,不叫他发现眼里的水光。

    他握紧他的手,微微笑,笃定道:“孤就是知道。”

    一句话,叫他掉下泪。手指紧紧攥住他的手掌,好像一个小孩子,拼尽全力,攥住此生唯一不能失去的珍宝。

    那是最初最初,怦然心动的一刻啊。

    不知怎的,想起那夜他低头吻他,动作很轻,声音里的情绪却很重,一字一字仿佛立誓:“谁要睡她。我只想睡你。”

    他手足无措,掩饰地冷哼一声,心却甜得发烫,悄悄想:我也只给你睡。

    为什么不相信他?

    为什么,不相信他!

    不相信他宁可失去一切,也不会舍弃你;不相信他爱你,就像你爱他,一样爱到刻骨,爱到患得患失,爱到敢念不敢说!心中早早就笃定自己是弃子,一切试探,一切布局筹谋,一切抽丝剥茧的探查,不过是心里那份割舍不掉的执念,想知道——你为什么,不要我了啊?

    却不肯相信,他是一直都要保全他的。只是,来不及了……

    谢轻裘忽然想:他一心以为付良沉害了自己,恨得切齿拊心,不肯原谅。那付良沉呢?心上人虽非他所害,却因他而死,他能原谅自己吗?

    不能吧。要不,为什么始终不肯解释哪怕一句,到死都在悔恨:不该向父皇要你做我的伴读,把你牵扯进这趟浑水。轻衣裘马、侧帽风流、他放在心尖尖上的的少年郎啊,怎么会,落得这样的下场……

    谢轻裘跪坐在付良沉面前,手哆哆嗦嗦,探向他的鼻息,那么轻那么细,好像下一瞬就会断掉。他眨了眨眼,慢慢静下来,不再发抖,伸手向怀中探去。本想去摸匕首,却不意碰到一个玉葫芦,凉得他一颤——那是动身去青州前,五皇子给他一个血玉葫芦瓶。里面装着三丸灵宝丹。灵宝丹,天赐灵药,合天时地利才可以集齐药材,耗时十年也不过能制得一两枚。服食一丸,可延命三日。

    延命!

    谢轻裘浑身剧烈一抖,猛地将血玉葫芦抓在手心,抖索着倒出一枚灵宝丹,喂进付良沉嘴里。那丹药入口即化,谢轻裘冷汗淋漓,不住发颤,手摸住他的脉搏,这才轻轻松了口气:脉象虽极微弱,却好歹稳住了。

    三枚灵宝丹,够付良沉多活九日。

    他还有机会去找医师,配出拂衣散的解药!

    正在此时,殿门忽然被人推开一个小缝,李廉快步走进来,对谢轻裘焦急道:“我的池大人哟,您怎么还留在这里!王爷不是说了,叫您下了毒就找个借口出来,奴才立刻把您送出宫,远远避开一阵子,这事就一点都赖不到您的头上!哎呦喂奴才在外面急得直流汗,您怎么耽搁这么久啊?快随奴才出去吧,再晚一点就瞒不住了!”

    五皇子给他拂衣散时,的确交代过,李廉是他的人,到时候会帮着接应。谢轻裘听过就撂在耳后,他原本就没想过活过今晚。

    此时镇定下来,手指一攥,站起身来,道:“走吧。”

    李廉替他推开殿门,身子有意挡住殿内,不叫别人窥见。谢轻裘径直走到小宁子身边,微微颔首,道:“我有事交代几句,李公公请略等一等。”

    李廉心如火焚,急得直冒汗,又不敢催他,只好一面跺脚一面道:“不急嘞,大人请便,请便。”

    谢轻裘带小宁子往一边暗处走了两步,借着黑暗将血玉葫芦递进他手心,耳语般低声道:“皇上病了,隔三日给他服一枚,撑足九日,等我回来。”

    小宁子接过去,满面惊疑,却没追问,身子发抖,重重点头。

    谢轻裘道:“我回来前,你要寸步不离守着皇上。这个牌子你拿好。”说着,将付良沉那面“如朕亲临”的令牌悄悄塞进他掌心,沉声道:“记着,五王爷只要一进宫,即刻斩杀!”

    这面令牌非同小可,小宁子拿着它,可以号令所有御前侍卫,甚至调动禁军右营。

    “还有一样,盯紧李廉,谁与他暗中接触,不必声张,格杀勿论。”

    小宁子僵硬地握住令牌,听他说这些话,眼睛瞪大,惊得呆了。谢轻裘想回头望一眼殿内,却不能,咬紧牙根,用力攥住小宁子的手腕,好像要把自己的心、自己的整个人都揉按进去,喉头一哽咽:“守着他,守好了!等我回来!”

    说罢,扭身就走。李廉忙不迭将他领到一顶等候多时的小轿边,悄声道:“大人放心走,后面的事,奴才自会安排妥当。”

    谢轻裘“嗯”了一声,道:“走吧。”

    轿子飞快走出宫门,一路顺畅,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河边。那里停着一个小舟,五皇子当日给他安排了极其详尽的出逃路线,水路陆路交替,每到一处都有接应的人,保证绝没人能查到他的踪迹。

    谢轻裘踏上小舟,奋力摇桨,往青州方向行去。青州陋巷中那个身残且哑的老者,不断在他眼前晃过。万骨砂是人间至毒,他能解,那拂衣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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