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老?”苏青珃看着有些出神的杜瑞,不由出声道。

    “我在想方才的事。”杜瑞道:“我可以说出每一种酒的年代、配方,酿造技法等。我可以说出,它们的口感有什么不同,什么时候喝味道最好。我还知道很多很多,关于酒的东西。但你真要我说什么是酒,却无法一句话概而括之。”

    “我原本也只是随口问问。”苏青珃道:“我有一个朋友,也曾翻阅无数典籍,想知道什么是酒。”

    “他找到了吗?”杜瑞问道。

    “杜康是酒,杯中物是酒,高粱是酒,醉人是酒,解忧是酒,断肠是酒,乱人心智是酒,激荡人心是酒……”苏青珃道:“很长一段时间,他越了解,就越不知道到底什么是酒。”

    “是啊。”杜瑞叹道:“酒就是酒。真要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可以说得滔滔不绝,每一个都是酒,却又不止是酒。”

    “对醉云楼来说,酒,大概也是传承和责任吧。”苏青珃想了想道。

    杜瑞目光一亮,似乎云消雾散,豁然开朗。

    他长叹一声道:“喝了一辈子酒,酿了一辈子酒。才发现自己原来稀里糊涂,根本不知道什么是酒。”

    “这有什么关系呢。”苏青珃抿嘴微笑道:“其他人也不知道啊。”

    “哈哈哈,哈哈哈!说得好!”杜瑞突然大笑道。

    “我想杜大师当年收着那些酒谱,便是想要后世子孙自己去创新和发现。照本宣科总是容易,但祖宗的余荫总有用完的那一天。真正想要传承百世年,还是要靠后人自己的努力。”苏青珃想了想道:“这酒谱记载的不过是术,他却是希望你们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道。”

    “更何况。酒这东西不像其他事务,讲究个推陈出新。许多的酒都是越陈越好,有些人独独对酒,从不贪心厌旧。”苏青珃道:“若只盯着那些新酒,一位的追求新和奇,反而是舍本逐末了。醉云楼这些年也换了不少酒,但最为招牌的那几种。就从未换过。这大概才是杜大师心目中。醉云楼的根本吧。”

    “我不如家祖远矣。”杜瑞今日叹息的次数比寻常一年还要多。他喝了口酒,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梦萍送了酒之后,便识相的退下。杜瑞二话不说的就连喝三杯。苏青珃则是一杯未动。

    “女娃娃,你怎么不喝酒?”杜瑞抬头看着苏青珃空荡荡的酒杯道。酒逢知己杯少,独酌又哪里有对饮来得畅快淋漓。

    “我记得你这女娃酒量不错,那日在我醉云楼大杀四方。何等的潇洒快意!”杜瑞想起那日的比斗,连他这样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不由有些热血沸腾。

    “最近小女子身子有些小恙,不宜饮酒。”苏青珃收敛目光道。

    “那真是可惜了。”杜瑞又喝了一杯酒,这才抬起头道:“不过,你真的能够说服庸王。将这坛酒还给醉云楼?”

    “我姑且试试吧。”苏青珃道:“不过……”

    “不用了。”杜瑞摇了摇头,脸上带着释然道:“是我自个没转过弯来。”说着他撇了撇嘴道:“没想到我那满身铜臭的大哥,倒比我要更加看得开。”

    “这酒。归根结底还是要给人喝的。”杜瑞道:“我自己舍得不喝,没理由也不让人家喝。”他突然一笑。笑得颌下的胡子都动了动。“其实是我自己不够自信,觉得酿不出比这坛酒更好的酒。我甚至连喝都没喝过,就凭我爷爷的一句话,说这是他一辈子酿过的最好的一坛酒,我便怂了。在我心里,他始终像是一座无法攀越的高山。我越不过去,甚至连越过去的想法也没有。还没比,我就已经输了。”

    “这酒,你们喝吧。”杜瑞摩挲着酒坛,将它往苏青珃身边推了推道:“我也该出去走走了,趁着这把老骨头还没完全生锈。去走走这名山大川,也酿一坛子最好的酒出来。”

    “要不,等这坛酒启封之日,杜老也过来一起品尝。”苏青珃突然道:“说不定尝过之后,您就会发现,原来酒狂酿的酒也不过如此。我酒痴酿的酒比他也毫不逊色!”

    “呵呵呵,好!”杜瑞看着面前的丫头,怎么看怎么顺眼。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儿道:“那老夫我,就承你的情了!”

    “哦,对了!”杜瑞正红光满面的喝着酒,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探着头在院子四周看了眼,然后才遮掩着从袖子里抽出一支竹筒来,递给苏青珃道:“原本我还不知道这东西要给谁,现在我估摸着,应该是要交给你的。”

    苏青珃有些疑惑的接过这支墨青色的竹筒,竹筒的一端印着个不起眼的标记。苏青珃双目微睁,似乎想起什么。

    这标记很有些眼熟,竟与那日锦绣楼送给她的檀木盒子盖底的印记一模一样。

    “这是,给我的?”苏青珃有些不确定道。

    她与锦绣楼实在没有太多焦急,而且杜瑞方才的反应也有些奇怪,倒像是之前并不知道这竹筒要交给谁。

    杜瑞点了点头,此刻他收敛了方才癫狂的姿态,倒是变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

    “不知,是何人托杜老转交的。”苏青珃道。

    这一次秦相柳将消息封锁得极严密,除了庸王府的人,再没走漏一丁点风声。整个西京,都不知道那个曾经搅动了一池春水的女子又回来了。隔得更远的南楚、北周等地,则是更加打探不到半点消息。

    那么会是谁呢?知道她在这儿,更是用如此迂回的方式将消息传递进来。

    “你不知道?”杜瑞的表情看上去比她还要惊奇。他那眼里的神色极明显,分明是说着:“你是接头人,怎么连消息从哪儿来都不知道。”

    苏青珃没有当场打开竹筒,杜瑞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一口咬定这东西就是交给她的。

    “我知道这雪山魂被大哥给卖了,心中那是极气极怒。”杜瑞道:“那些个到酒窖来搬酒的人,通通都被我打了出去。”

    苏青珃似是想到杜瑞当时恶狠狠守着门口的样子,忍不住轻笑出声。

    “后来我那大哥来了。”杜瑞咬着牙,却不说兄弟两个究竟说了些什么。“他是个掉钱眼里的。我没办法,只能亲自护送这坛酒过来。走之前,他便交给我这个竹筒,说是让我送酒的时候顺手交给庸王府里的一个人。”

    “他没说是男是女,也没说叫什么名字。”杜瑞道。

    一个人?

    不知道男女!没交代名字!

    苏青珃有些哭笑不得,这位杜老还真不是个合格的信使。也不知道醉云楼的东家,怎么会交代他来办这件事。

    “那杜老是如何确定,这个人是我的呢?”苏青珃道。

    “他说,是一个让我看得顺眼,愿意将雪山魂交给她的人。”杜瑞道。

    ……

    杜瑞和醉云楼的一行人,终于走了。

    在苏青珃的示意下,唐管事恭恭敬敬的抱着那坛雪山魂,存入了冰窖。

    许久未动针线的苏青珃,不知怎么突然心血来潮,重新翻出了以前绣了一半的锦帕。

    慕容蓉蓉是个坐不住的,这针啊线啊的,她看着就觉得头晕眼花,只觉得无聊透顶。

    梦婷倒是好学,可总是笨手笨脚的,一拿针就会扎上满手的洞。每次动了针线之后,手指上便是密密麻麻的针孔,好几天才能长好。一碰水就疼,平常端茶倒水的干活也大受影响。几次之后,便是看见针就有些发晕。见人刺绣,都躲得远远的。

    “这,这两只青蛙绣得真好看!”慕容蓉蓉这属于典型的没话找话说,瞅着苏青珃手中那两团快要成型的青绿色动物,一脸“真挚”的赞道。

    “我觉得像是水鸭子。”梦婷站得远些,瞧着那轮廓目光避开针头,怯生生道。

    “不能吧!”慕容蓉蓉瞪了大了眼睛。仔仔细细又看了几眼道:“是青蛙,绝对是青蛙。”

    “明明就没有四条腿。”

    “咦,好像真的没有。不过,这么圆的,应该是荷叶吧。”

    “站远一些,其实可以看见,顶端有个小脑袋的。”梦婷坚持那是水鸭子。

    “什么小脑袋,那是莲子!”

    “不是荷叶吗?”

    “说错了,是莲叶。”慕容蓉蓉立刻改口道:“有莲叶,就有莲蓬,有莲蓬,就有莲子了。”

    “这么一说,好像还真有些像诶。”梦婷顺着慕容蓉蓉的意思,发挥着想象力道。

    尽管本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但被这两个家伙这样评头论足,苏青珃还是面色一黑。

    “青姐姐,你说我猜得对不对!”慕容蓉蓉得意洋洋道:“这是莲蓬对不对!”

    这图案真的惨不忍睹到只能用猜的了吗?

    苏青珃瞥了眼手中那乱七八糟的两团绿,面色微僵。好不容易挤出个笑容来,对慕容蓉蓉道:“没错,是莲蓬。”

    梦萍站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看着几人的互动也是觉得有趣。

    “蓉蓉,你和梦婷要是觉得无聊就出去玩会儿吧。”苏青珃道:“这莲蓬还有几个地方要修改,我向梦萍讨教讨教刺绣的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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