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小容呢?”酒足饭饱了,萧清和仰面靠在椅背上,摸着自己肚子问。
    萧正宇眯眼嘬一口酒,“早嫁人了,你以为能等着你?”
    “等也不是不可以嘛哈哈哈哈……”
    这晚,是最热闹的一夜。
    萧府失踪两年的小少爷回来了,自是热闹,外面换了天,更是热闹。
    告示一出,皇城沸腾,在位仅仅二载的宗政叙退位了!
    皇榜上说的是,宗政叙自认这两年来,无端生事,自起战乱,有愧于民,现让位于贤德两全的宗政迟。
    ……
    萧清和睡了这段时日以来最满足的一觉。
    第二日早晨闻到了饭香才醒来。到了前厅,人都齐了。
    他大哥也回来了,就连嫁出去的那两个都回来了。
    “哥,这次你比我先回来。”萧妄尘含泪说着。
    一句话,说得萧清和眼睛都热了,一边走过去,嘴上还不饶人,“可不是嘛,从小到大,你哪次跑得过我?”
    小容也扁着嘴,一副要哭出来了的样子,“少爷……”
    “好了,人都齐了,吃饭吧。”萧夫人道:“大好的日子,哭什么。”
    一家之主动了筷,一家人欢快地吃了起来。吃着吃着,萧清和面前的碗满了,心里突然掠过一些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一时间没能抓住。
    等一顿饭都吃完了,才突然想起来那是什么,便问道:
    “爹,娘,那两人还在小黑屋里关着?”
    无人应答,两个妹妹一脸茫然。
    那两人确实还在黑屋里跪着,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萧正宇就黑了脸,筷子一放,甩袖离席。
    萧清和当然知道他要去哪里,怕出什么事,立刻跟了上去。
    ……
    宗政叙在黑暗中待了一个晚上,白行简不停说话刺激他,却没几句入了他的耳,心无旁骛地跪着,双目紧闭,背直挺挺的立着。
    白行简冷嘲热讽半天,得不到回应,也就倦了,打着哈欠,淡淡地道一句,“宗政叙,你真以为跪一晚,清和就是你的了?”
    还没等来回应,他继续说:“且不说你先去怎么伤的人,便是萧家招婿,我也比你合格多了。”
    宗政叙睁开了眼,侧脸望他,言语冷漠,“白行简,管好你的嘴,你骂我可以,想骂多久就骂多久,但是,别提清和。”
    “清和这辈子,只会和我在一起。”
    白行简被他瞪得一震,而后回过神,讽笑道:“你脸皮倒是足够厚。”
    “你也不遑多让。”宗政叙又合上了眼,幽幽地道。
    “嗬,我可比不上你,不过嘛,我也不必和你一样。”白行简闭了会儿嘴,接着道:“萧丞相一向欣赏我,如果我去求他,不知道他能不能把清和许给我……”
    宗政叙牙都咬紧了。
    “我确实伤害过清和,两年前,我们各为其主,许多事,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相信丞相也能感同身受。”
    一直没听到回答,白行简转头去问,“哎,宗政叙,我讲真的,你放弃吧,我跟清和想来也会很合拍,他唔……”
    话还没说完,脸上便挨了一拳,睁眼便看见双眼血红,表情暴戾的宗政叙,“白行简,你给我闭嘴!”
    “清和谁的也不是!是我的,宗政叙的!”宗政叙骑在他身上,一拳接着一拳招呼到他的脸上,疯了一般。
    白行简也不是吃素长大的,很快反应过来,登时怒了,一边躲闪着,嘴里含着血沫吼道:“你疯了吗?!”
    宗政叙恍若未闻,被他掀翻后,直接飞身一脚踢了上去。
    白行简一个侧身躲了过去,因为跪的时间长了,身手不大敏捷,还是被擦到了一些,火辣的同感瞬间席卷而来。
    “你要打是吧?”白行简手背狠狠蹭了一下擦破的嘴角,咬牙切齿地说:“正好,早就想收拾你了!”
    萧清和跟在他爹后边,门一开,就看到了里面扭打成一团两人。
    “你们……”
    “清和?!”白行简爬起来,模样狼狈。
    约摸过了一炷香的样子,宗政叙和白行简站在丞相府紧闭的大门前,两相无言。
    他们被萧丞相扔出来了。
    “再也别让我看见你们。”这是丞相关门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萧清和一直紧随其后,却一句话也没说。
    宗政叙紧盯着门缝,心里一片焦灼,直到关门的声音响起,最后一丝缝隙合上。
    心心念念的清和都没有看他哪怕一眼。
    刚才还在说大话的白行简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道:“这厢还在气头上呢,我改日再来。”
    烦人精一走,这地方就只剩宗政叙一人了。
    他在门前站着,等着,心头期望和绝望并存,后者常常全然覆盖前者。
    他的思绪不由得被强行拉回两年前那日,清和突然出现那日。
    他和孟塘的婚期早就定了下来,孟府的下人们早已将府内府外都布置好了,大红绸缎布了满处,前来祝贺的人踏破了门槛。
    他心里却无一丝喜气。反而满脑子都是千里之外那个蠢笨的人,越临近成亲的日子,心头的思念就更盛几分。
    想那人有没有给自己写信,想他在战场会不会受伤,想他……会不会移情,和自己的皇弟出双入对……
    厅里权贵不少,这么大的喜事,孟家自然觉得面上有光,悉数招待下来。
    觥筹交错,宗政叙面带恰到好处的笑容,每一句出口的话都经过了精雕细琢,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反而觉着胸口很闷,闷到他喘不上气来。
    “各位好生喝着,晚生失陪片刻。”
    他从那个闷热的地方逃了出来,惊觉,雪下得真大。
    若是清和也在,倒是……
    雪下得很密,灰蒙蒙的天色令人看不清远处,忽地,他怔了怔,遂又摇了摇头,笑自己癔症了,树底下怎么可能站了个人,即便站了人,也不可能是远在千里的笑道歉。
    他出了门,踏着台阶往下走去,透气不过小半响,孟塘却已经追了出来。
    他便迎过去,顺口问她为何不在屋子里等。
    少女脸红扑扑的模样惹人怜爱,娇嗔地说: “已经弱了许多,也……想早些见到你。”
    宗政叙并未觉得心动,却要笑着哄人,心里第一次觉得,这般虚与委蛇终究是累人的。
    “叙叙!”
    宗政叙揽着孟塘肩膀的手猛然一顿,心头好笑,幻视也就罢了,还幻听了。
    不过,他还是回了头,因为,他禁不住他的清和这么唤他。
    那声音几乎是在颤抖。
    便也是这一回头,他看见了已经被风雪覆盖了的萧清和。
    他这树底下等了多久?是不是也同自己现在一样,望眼欲穿,是不是也跟自己一样,心焦如焚。
    宗政叙又摇了摇头,不,清和应当是更加难受的。
    他一个人站在雪中,远远地望着同一个方向,独自白头。
    “咔哒”一声,厚重的大门被打开。
    宗政叙的眼中瞬间燃起光亮来,却又在看清来人后黯淡下去。
    萧夫人在丫头的搀扶下走出来,一步步走到他跟前,说道:“公子得空的话,可否聊上几句?”
    “是。”宗政叙心中有不太好的预感,却也不得不接受。
    这指不定是他唯一的机会。
    丞相府门外,行人来来往往,却也不敢多作停留,只敢悄悄瞥上一眼那两人,一位是传说中的丞相夫人,虽然添了白发,却依旧是令人一眼便觉惊艳,另一位,多数人不曾见过,倒也是风度翩翩,俊逸非凡。
    此次谈话没有停留太久,萧夫人点到即止,转身离去。
    大门一关,便只剩下宗政叙一人独立。
    ……
    至于亲娘跟宗政叙说了什么,萧清和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那日之后,宗政叙再也没有在他跟前出现过。
    萧少爷在的时候,下人们被他折腾得苦不堪言,成天除了闯祸什么都不会,人突然没了,反倒不习惯了。
    这厢人终于回来了,每个人都是高兴的,但还是不习惯……
    萧清和还是萧清和,只是,他同以往,到底是不一样了。
    他不再出门沾花惹草,反倒开始琢磨起木匠活儿来,还别说,那木躺椅,制得有模有样。
    一到了午时,人也不出去凑热闹了,就往那椅子上一躺,一晒就是一下午。
    这日,丞相府来了新客,萧清和是被人捏住鼻子,呼吸不畅快了才醒过来的。
    一睁眼,便见了一张笑脸。
    “清和!我终于见到你了!”
    萧清和被他抱在怀里,勒得太紧,他睡得发懵的头脑反应都迟钝了,“迟……迟崽?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当皇帝了吗?
    “不该日理万机?”
    “该。”宗政迟松开他,撅了撅嘴,带着几分孩子气,“可是我不想。”
    萧清和看他这样子,怎么看都觉得,还是和孩子,便摸了摸他头,轻声说:“你母妃……”
    “嗯。”宗政迟吸了吸鼻子,眼眶发红,“清和,我今日来,是要告诉你,我不要做什么劳什子的皇帝,我要你,要和你在一起。”
    萧清和一怔,随即叹了口气,“迟崽,这可是大事,容不得你张口就来。”
    “我不管!”宗政迟吼了一嗓子,扁了扁嘴,“皇兄让位于我,不就是想赢得清和的原谅嘛,我偏不让他如愿!”
    “他不是……”萧清和感到一针无力,怎么这事也要他来背锅。
    “他是!”宗政迟艰涩道:“清和,我也是不得已,母妃不是皇后,但她的心愿便是要和父皇同穴……”
    萧清和稍微一想,明白了。
    除了正宫皇后,其他妃嫔,没有这殊荣。
    祖制难违,即便是国君,也不好轻易更改。
    但……依宗政迟的性子,只要他坐了那位置,就一定会这样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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