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那是他的过失,不是我的。”
    萧清和被这句话震住片刻,女子的体香拂过鼻息,孟塘盈盈离去了许久他才反应过来。
    只觉得……很佩服。
    便是他一直以来都瞧不上的人,都活得这样明明白白。
    反观自己,优柔寡断,拿得起却放不下。
    他怎的就没有那般有信心地说出,错过他,辜负他,是宗政叙的过失,是宗政叙的遗憾。
    而不是他的。
    萧清和回过神来,靳夙言也从屋子里出来了,那副别别扭扭的模样,看起来似对孟塘已经无那么多的敌意。
    靳夙言送他到宫墙外头,一路无言,最后他被送上轿,即将迎来分别之际,小孩才说:“清和,靳哥很喜欢那女人,她似乎也很喜欢靳哥,我是不是不该继续讨厌她?”
    萧清和淡淡一笑,从轿子里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柔声道:“夙言只消做自己即可,若是不讨厌了,就不要为难自己非要去讨厌,若还是讨厌,更不必逼自己去喜欢。”
    他眨了眨眼,小声了些,“别让你哥发现你讨厌她就行,悄悄的。”
    小孩似懂非懂,但本能地对大人说的话服从,“哦”了一声。
    萧清和放下轿帘,启程了。
    靳夙言到底还是个孩子,喜恶自不必太过委屈。
    孟塘好与不好,自然在他心里。
    如今国泰民安,局势安定,也不必强迫着小朋友长大,背负那么多不快乐。
    很快到了地方,自然有人为他将帘子掀开。
    萧清和下了轿,却嗅出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他出了门,这里除了三五家丁和两个服侍他日常起居的两个小丫头之外,应该没有其他人才是。
    可是原本光秃秃的房檐底下却挂上了金墨牌匾。
    上书:清迟居。
    “……”萧清和一看便知这是谁的杰作,两步跨进门,果然见了手执毛笔,正趴在桌面上写对联的宗政迟。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明知故问着走过去,瞥了一眼,不客气地道:“先说好,不许你把这么丑的东西挂在我门框两边。”
    兴许是许久未见的缘故,上次见面也只是匆匆说了几句话,甚至不如这刮来的晚风停留的时间长久。
    宗政迟很是高兴,见了他,也不继续写了,笔杆子一丢,朝着他扑了过来。
    萧清和自是像以前那么宠着他,展开双臂把人抱住了,轻声斥责,“多大人了还撒娇?不觉着害臊吗?嗯?”
    宗政迟不回话,拿头他脖梗处蹭了又蹭,抖着声音道:“清和,你终于回来了。”
    萧清和心中也是感慨万分,轻轻叹了一口气,拍着他脊背哄了哄,这人却还是年糕一样扒着他,顿时失去了耐心,动手将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给我站好!”
    宗政迟却不再怕他,笑嘻嘻地站直了,问他:“清和,你觉得我提的字如何?”
    “丑。”萧清和直言,而后转身去院子里躺着去了。
    宗政迟自然跟着出来,半蹲在一旁,目光紧紧锁着他,平和却执着。
    萧清和毫无知觉一般,阖上双目,补起了睡眠。
    前一夜受突然出现的孟塘所影响,辗转至深夜才睡着,白天又在教室里颠簸了大半天,这时自然是困顿得厉害。
    他伸出一只手在半空中挥了挥,毫不意外地摸到了一颗脑袋,接着闭着眼吩咐道:“迟崽,去,让厨房给我做碗莲花粥,我起来就要喝的。”
    萧清和本就是少爷出身,使唤人的功夫自是不落人后。
    “好,”迟崽犹豫片刻,含着笑,又带这些小心问眼前困得立马就要睡过去的人,“清和,那……牌匾,就这么挂着不摘了?”
    萧清和困极,懒得理人,翻了个身,让自己的脚也能晒到暖烘烘的太阳,伸脚出去踢了他一下,一边说:“你若不怕邻里嘲笑,便随你去,就是在房梁上挂亵衣亵裤,也随你高兴。”
    “好。”宗政迟乐呵呵地走了,掀起一阵微弱的风,萧清和睡得安稳。
    期间觉着额头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了一下。
    再醒过来时,身上多了件披肩,该是宗政迟从屋里拿出来的,但这不是他的,上面沾着迟崽的气息。
    萧清和这一觉睡得很沉,有个人在他身边对着一堆竹子敲敲打打的也没能将他吵醒。
    他懒洋洋地打着哈欠走过去,实在看不明白宗政迟这是要做什么,“这些竹子,做什么之用?”
    “住在这里好生麻烦!”宗政迟抬起袖子,随意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抱怨道:“要做把椅子竟也要到城中去请木工,倒不如我亲自动手。”
    “……”萧清和看了看地上一堆被用剑斩得长长短短竹筒和几个被连接的歪歪斜斜的架子,诚心诚意地道:“迟崽,此去不过十里就能到皇城,这里也有常备的车马,不出半日便能将城中最好的工匠请来,不必……”
    “你嫌我做的不好看?”宗政迟眯眼,额头上的汗珠子在日光的照射下闪着光。
    “没有没有。”萧清和摆摆手,僵硬地笑了笑,硬着头皮说:“好看,你继续,我喝粥去。”
    宗政迟仿佛又回归了小孩子性子,只要没人陪着,做什么都是三分钟热度,萧清和不在院子里,他自然也不愿意待,袖子一甩站起身来,吩咐这一旁守着的家丁速速找来工匠,明日午时之前将他的摇椅赶出来,而后跟在萧清和屁股后面进了屋。
    “清和等等我!这么一大锅莲子粥,你坐一个月的月子都喝不完,急什么!”
    萧清和回头瞪他,不高兴了,“谁坐月子?”
    “我坐月子我坐月子!”宗政迟的臂弯挂在他脖子上,笑嘻嘻箍着他往屋里走,一边道:“孩子他爹,快扶我一把,儿子要把我腰踢断啦!”
    “滚吧。”萧清和笑骂一声,两人一道进了屋。
    别院备有厢房,虽然宗政迟死皮赖脸跟着,萧清和还是把人赶过去单独住了。
    开玩笑,跟这个话唠共处一室,有多少瞌睡都能给吵跑了。
    到了第二日,萧清和尚且还迷迷糊糊的,院里敲敲打打的声音已经响了半个早晨。
    “哟,还真请来了?”
    正在院中制竹椅的正是宗政迟连夜请来的工匠。
    那手艺,光是看着就知道比宗政迟好了太多。
    到底还是赶在正午之前完了工。
    萧清和用过午饭,去躺椅子时,宗政迟乐颠颠地将自己刚才做好的椅子端了出来和他的并排放在一起,木屑灰也不擦一下便躺了上去,轻轻合上双眼,嘴角微微翘起,闲适又满足。
    等太阳落了些,宗政叙过了那道悬着“清迟居”的门,匆忙进去时,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两人正睡着,离得很近,关系亲密。
    这其中一人,本该是他的,是和他同床共枕,无数次紧密相拥,缠绵交.欢的人。
    宗政叙不敢想象他张开眼时,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所以他没吵醒他,只是把他身边的这人拎了起来,往地面上一放,目不转睛地望着还在酣睡的人。
    萧清和是被一阵争吵声吵醒的,一睁眼就滞住了呼吸。
    宗政家两兄弟正面对面站着,剑拔弩张,小的那个连眼睛都红了,呼吸急促。
    “你来做什么?”言语冰冷,面色不虞,那是他的壳,用来自我保护的壳。
    宗政叙几乎在一瞬间泄了力,目光灼灼地望着他,半响才道:“我来接你。”
    萧清和一口气堵在胸口,所有的怒气一下子涌上来,他克制不住地讽刺道:“接我?您可是万人敬仰的一国之君,草民哪来这么大福气?”
    “清和,你别这样……”宗政叙近乎痛苦地凝视他,再说不出其他的话。
    “到底是谁才别这样?”萧清和从椅子上站起来,心里各种情绪一同翻搅着,内里很痛,语气自然不善,“宗政叙,你想要的都已经得到了吧?还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接你。”宗政叙眼眶赤红,坚持说着:“清和,我来接你回家。”
    萧清和简直气得发笑,胸口疼痛感愈演愈烈,声音都开始颤抖了,“家?你倒是说说,要接我回哪个家?”
    宗政叙不错眼地望他,语带控诉地问他,“清和,你是清和。”
    “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所有人就是不告诉我?!”
    宗政迟简直要被宗政叙的厚脸皮所震惊,气得扑上去就要揍人,被萧清和及时抱住腰身,只得是一边踢打,一边连名带姓地叫骂,“宗政叙,凭什么说出这样的话?!你还有什么资格这么同清和说话?!”
    “清和两年前坠崖时便跟你说得清清楚楚了,他不要你了!你怎的脸皮这么厚,还敢来找他,真是恬不知耻!”
    他说着说着,表情是极致的心疼,“皇兄,你就不能放过清和吗?他已为你受了太多苦楚,你还嫌不够吗?”
    因为他情绪逐渐稳定,萧清和抱住他腰的手渐渐松开来,眼眶迅速泛红上来,无比想哭。
    宗政叙沉默良久,牙根都要咬碎了,才喃喃说出三个字:“对不起。”
    “清和,对不起。”
    这句话迟了太多年,萧清和并未因为这句话感到轻松。
    “我不接受。”说完,转身进了内院,顺手合上了门。
    宗政迟在外头站了半响,低声同陷入某种激越情绪的宗政叙说了句话:“皇兄,这次,不要跟我抢。”
    宗政叙不言语,只抬眸望他一眼,目光坚定,“清和该是我的。”
    “那是从前。”宗政迟说完,进屋关了门。
    将怀耒的一国之君隔离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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