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抽得腾云驾雾也盖不住黑着的一张脸。

    涂桑从他们身边路过的时候,认出来这俩民警是当初用言语攻击她的那几个嘴巴子欠的男人。她装作没瞧见,目不斜视往医院里面走, 眼角余光扫过他们身上。

    脸上被抓出了几道血痕, 外套松松垮垮套在身上, 背后有被人撕拉过的印记,看样子应该是与人有过争执。

    “小桑,你还愣着干什么。”姨妈从一楼的挂号处走出来,挽着她的胳膊将她往里面走, 步子走得急,生怕下一秒人就不在了。

    凌周住的是重症病房,还没到探视的时间,隔着一道铁门,人只能在外面候着。

    她默不作声, 跟在姨妈后面。

    几个月未见,年岁不小的姨妈像是老了好几岁,脸上咄咄逼人的气势却依旧不减,张嘴闭嘴就是钱的问题, 再就是要找派出所的理论。

    “发生了什么, 您先和我说清楚,不然您平白无故去警察局闹,也闹不出来什么。”停了会儿,她问,“外面的那两人是您打的?”

    姨妈坐在冰凉的椅子上,一跺脚,嚷嚷,“我跟你说,桑桑,都是些什么人,我儿子在牢里被打,他们不闻不问,我让他们给我见见凌周,他们偏不让我进去,我就不走了,我就闹起来了。

    嘿哟,这倒好,碰上一个打报告的,说凌周大出血送医院去了,我呸!”

    话说到气头上,她又口不择言,指着涂桑的鼻子骂:“我也还没说你,你说你好好在深圳工作跑回武汉做什么,本来还指望着你能给我和你姨夫在深圳找个保洁工做做,算是有个依靠,我们也算是一家子,你爸妈就算了,人不在武汉的家里吧,你说你……苦了我……”

    话语喋喋不休,把过去那些年压箱底的一点儿可怜和对她的一点儿恩惠,全都拿出来数落,只差最后没骂她是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了。

    “六月份,钱包不是给您拿走了吗,我记得里面有五千,剩下里面的手机卖掉了也值个几千。”

    涂桑平心静气,一字一句缓缓道来,“我选择怎样的工作、在哪里、怎样做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姨妈替我操心。您如果没有其他的正经事说,我就回去了。”

    从前退让得多,于是便让人以为是软柿子好拿捏,他们就总是妄想着得寸进尺。

    姨妈吃了个回嘴炮,面上一阵臊得慌,安静了好一会儿才说:“当时你走得急,忘了给你……,你的那些东西都还在,给你好好放着呢,姨妈没给你卖……”

    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转着,说出的话连自己都信服不了,更何况骗别人。

    “不用了,你喜欢就拿去。”

    “好好好,那就好。”姨妈拼命地点着头,松了口气。

    涂桑抬头看了眼墙壁上的钟,已经是下午的两点了,外面的日光开始变得软和,柔柔地透过窗户落在地板上,像是还处在夏日时节,而不是已经寒冬腊月的武汉了。

    “医生怎么说?严重吗”

    姨妈似是没反应过来,抬起头茫然地“啊”了一下,而后才解释:“那个、那个,医生还没说,拍片子的结果要等到两点以后才知道,医生说他会通知我的。我看着挺严重的。”

    刚才涂桑怼她的那些话,她还没来得及消化,那些话让她觉得涂桑这个侄女变了不少。从前隐忍有些懦弱的性格如今倒是收了回去,变得成熟勇敢了不少,她总觉得不好惹。

    “昨晚看着很严重?外面你打的那俩民警,人家没找你麻烦?”

    “找我什么麻烦!那两个王八羔子,我还没打够呢,要不是有人拦着我,我还得继续打,你不知道我昨天见着凌周被人从里面抬出来的时候,心疼的心脏病都要犯了,都不是人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打得我都快不认识了,我和那俩王八羔子说,还不理我,还说是自作自受,肯定是受不了里面的待遇,主动挑衅了别人才……”

    说到这儿,她开始旁若无人的恸哭起来,肩膀一抽一抽,眼泪也啪嗒啪嗒往下落。

    涂桑安静地看着她,不吭声。

    午后的一分一秒,都开始变得有些让人烦躁。

    好算有方越然的短信,及时解救了她。

    他问她:喝不喝玉米排骨汤?

    她答:不饿。

    他不放弃,又继续回:真不喝?那我给你送到嘴边,喂你喝?

    她一怔,想着他怎么老是骗她,昨天和她说他需要在武汉待个两三天才能在她身边来陪她,没想到还是连夜就赶了过来。还不如昨天和她坐一班飞机,两个人至少还可以在飞机上温存一会儿,不至于现在连抽出个时间喝口汤都没有。

    隔了几分钟,她没回消息,对方一个电话直接打过来。

    咳了几声,说:“又在诋毁我?”

    她捂着手机,走到楼梯间里,才说,“可不,说你骗人精。”

    对方笑了笑,难得说明一次原因,“可不,为了给你做一顿玉米排骨汤,家里的阿姨手艺还没我好,只好瞒着你亲自上阵了。”

    她嘴边扬起一丝笑容,“你爸爸也在这间医院?还是原来的34楼?”

    “就你清楚。”

    “那是,您的那总统待遇,我可是记忆犹新,以前我还指望着能从你那里顺一袋茶叶回去的呢,肯定特值钱。”

    方越然指点迷津,“我更值钱,你已经顺走了。想上来看看吗?”

    她笑着拒绝,“不了,我先不去,没好好穿衣打扮,形象不好,怕丢了你的人。”

    他吸了一口气,只得惆怅地说着:“行,那我给你去添光。”

    叮咚——,电梯门开了。

    他手里提着小黄人的保温桶,风流闲适地向着她走过来,像极了上次在医院里见面,他也是这般样子,不过那时穿得还是病号服,还折了一条腿,但也是好看的,就是那种残缺不羁的美,他咬着牙搂着她,忍着腿疼将她骗到顶楼去,然后特意温杯煮茶,送人项链。

    当时给她吓得唯有一个念头,对他退避三舍。

    “看什么看,又被我秒到了?”他捋起她掉下来的几根头发,拉着往楼下走去,“吃饭就还是不要让你姨妈看见了,以免败坏食欲。”

    涂桑挨在他旁边,咧着嘴笑他什么都懂。

    他自我肯定,“那是当然。”

    保温桶打开,里面还是新鲜十足的排骨汤,汤上飘着一层浅淡的油脂,金黄的玉米在汤碗里看起来分外好看,引得人食欲大开。

    她拿起小勺尝了一口,味道鲜美,肉软嫩滑,骨头的香味全部都熬了出来,香得恨不得把舌头都咬掉了。

    她竖起一个大拇指,“好手艺,大师。”

    方越然揉着她的脑袋,“那就多吃点儿,都是你的。”

    “你不吃?”

    “你喂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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