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维翰闻言,忙不迭检视一回,果真从中寻出自己的那柄。
    薛蝌见状便道:“这既是你的,你便带走吧。”
    岳维翰听罢随即千恩万谢,又欲送上什么以示感激之情。然搜遍全身,不过惟有几两碎银子。而观薛蝌衣着,便知其乃是一富家公子,自己那点子谢礼,对方也瞧不入眼,遂只得作罢,许下容来日再谢。
    薛蝌闻罢这话,倒是装模作样地回绝道:“区区小事,何足挂齿。”随即又转而问道,“只是我之前观兄台之扇,乃是林大少爷的手笔,我府同了林府有些许干系,我们两府皆是这贾府的亲戚。不知兄台如何竟拥有林大少爷的笔墨?”
    岳维翰闻说这薛家乃和林家沾亲带故,遂便也毫无怀疑,将煦玉出任学差之时相助自己之事说了。
    薛蝌闻言,则装出一副恍然大悟之状对曰:“原来兄台与林少爷有这等渊源,既是林少爷关照之人,大家又是亲戚,如此与了我家便也有那干系了……”说着便又问道,“我闻店中伙计道兄台近日里来店里典当衣物,兄台可是有甚难处?”
    岳维翰听罢这话,迟疑片晌,方开口答道:“此事说来惭愧,在下本寓城外圆通观中,盘缠尚足。不料一月前,观中遭贼,在下财物尽失,不得已之下,惟有将些过冬的衣物典当……”
    薛蝌闻罢这话,方才觉察此番已至大寒天气,那岳维翰却惟穿夹袄,皮肤冻得紫青。薛蝌随即开口,作出慷慨之状说道:“未想兄台竟出了这等事,我等断无坐视不理的道理。”说着便命那管事的将岳维翰的当票并了所当衣物皆取了出来,随后又命丫鬟从里间拿了一包五十两的银子出来,一并交与岳维翰。岳维翰见状,当即立起身来,推拒道:“这如何使得?我是断不能受的。何况我只是来贵地典当衣物,贵地亦是付了我银两,少爷归还我失落的撰扇,对我已是大恩,何能再收惠赠?”
    薛蝌则道:“兄台此言差矣,兄台与了我府亦算有那缘故。此番见兄台遭际不顺,我等便想结这善缘,便是贵恩人林大少爷闻知,亦不会意外。且幸而兄台这当是当在我家店里,否则我便是有这心,也没有这条件。如今将兄台的典当交还,亦算我等的一点心意,不过举手之劳,兄台无需介怀。何况兄台正待下场,成名有望。只求待兄台高中,莫忘了我等旧识方是。”
    岳维翰闻言迟疑片晌,再三推拒。薛蝌又再四相赠,岳维翰见推之不过,又想自己处境窘迫,此举倒能缓解自己之困,方收下致谢道:“薛少爷此举,于在下可谓是雪中送炭,解在下燃眉之急也。此等大恩大德,在下如何敢有片刻遗忘。”如此说罢,方才将薛蝌所赠之物尽数收了。
    薛蝌见状,方喜自己此番不辱使命,之前宝钗交待之事,自己已依言达成。随后又喜滋滋地对岳维翰说道:“兄台日后若有甚困难之处,且尽管遣了下人来我府上知会一声,我定想法替兄台张罗……”
    岳维翰自是谢过了。随后岳维翰便将自家撰扇装入扇囊,将宝钗那柄替换的双手捧着递还与薛蝌。不料薛蝌见状却并不伸手接过,却是说道:“我与兄台因这扇子结识一阵,此物亦算与我二人有缘了。不若便将此扇留于兄台那处,或许今后会另有奇遇,亦未可知。”
    岳维翰闻薛蝌如是说,便也并未反对,就势将扇子收了。之后二人又闲话几句,岳维翰方告辞而去。
    将岳维翰送出府门,薛蝌方又转入里间。却说此番薛蝌在外陪客之时,薛姨妈并了宝钗二人皆坐在那屋里间,与了前厅不过隔了一道屏风,将外间二人谈话听得个一清二楚。母女二人此番只觉那岳维翰言谈优雅,是个斯文之人,心下倒也满意。宝钗说道:“如今离场事日近,我们且慢慢候着,若这岳举人当真是个人才,能一举成名,方可再谋亲事。”
    薛姨妈闻言亦是赞同,答应一道静观其变。
    却说岳维翰此番出了荣府,其光景与了入府之时竟大为不同。之前只一心索回撰扇,不料此番不仅撰扇失而复得,且还交了好运。阴差阳错地竟认识了林家的亲戚,沾了煦玉之光,获薛家惠赠。这五十两银子并了这沉甸甸的衣包,对如今的自己可谓是至宝矣。如此自己于场事之前,皆无需为生计发愁了,便连衣物亦无需再行典当,只怕最终还有余钱将其余店里的棉衣赎出。从此自可安心温习旧书,以待入场。如此念着,心下着实感激薛家,只道是待自己场事过后,当再行前往薛家致谢。又道自己实在是幸运之至,想必此番自有上天眷顾。
    随后又将薛蝌特意留于自己的撰扇撑开来细细打量一番,之前瞧得不甚仔细,此番则留了心。只见这扇面上题了一首《临江仙》,字迹娟秀,正是闺阁手笔。岳维翰见状便有些疑心,只道是这薛少爷不会是将自家奶奶的扇子给混成自己的了吧,哪有这般粗心荒唐的?不过又转念一想,若是自己奶奶的,如何肯轻易与了他人,定然也不是。随后又将那首词赏鉴了两回,只见这词竟能将柳絮这一轻薄无根之物转了面貌,可谓是立意高明、别出心裁,竟是推陈出新、不同凡响,心下很是赞赏。只道是这词若果真出自一闺阁之人手中,那此女当真可谓是志向不凡了。不料闺阁女子之中,竟亦有这等才情,可谓是女中才子。
    此番一路边走边想,待出了城回到圆通观,只见那高升正在打包行李,岳维翰见罢亦不以为意,随口问道:“此番你亦打算走了?”
    高升本欲趁岳维翰不在之时悄然自去,不料此番被撞了个正着,面上亦是颇为不自在,尚且不知如何回答,便见岳维翰身后的岳安手中携了两个衣包,便就势转了话题问道:“爷此番从何而来?那包里装的何物?”
    岳维翰心下高兴,便也直言将自己受薛家之恩之事说了。那高升见岳维翰竟意外攀上薛家,大感意外,遂忙道:“爷当真是有福的命,命中得遇贵人!”
    岳维翰问道:“此话怎讲?这薛家是何来头?那薛少爷道他家与林家有些亲缘。”
    高升见问,忙凑上前去说道:“爷有所不知,这薛家原是金陵的大家。与荣宁二府的贾家并王史二家一道为金陵四大家族。这薛家如今虽无爵位,然这一辈当家的长子名唤薛蟠,得了皇商之职,乃是富商之家。他家愿意相助,自是爷的福分……至于说到这林家与薛家,这两家本并没有亲缘,只因薛家乃是贾家的姨表亲戚,林家是贾家的姑表亲戚。当年薛家进京之时,阖家便寄住在荣府;而林家老爷太太外任,林大少爷即如今的林大人亦携了弟妹居于荣府,方有了这层关系……若是爷数月前欲拜访林大人,亦需前去荣府,方能寻到人……”
    岳维翰听罢这话,沉吟一回,又问道:“此番这接待我的少爷倒并非是当家的薛蟠,是名唤薛蝌的。他交与我一柄扇子,我见那字迹是闺阁手笔,这薛少爷可是娶了亲的?”
    高升答道:“这薛家尚未有人成亲。”言罢又忙接着道,“不过这薛蟠薛大爷倒有一个胞妹,据闻生得是花容月貌、艳冠群芳,彼时薛家进京,便是为送这姑娘进京候选……”
    岳维翰闻言不答,于手中将那撰扇翻来覆去地玩弄一阵,心下寻思这扇上题词之人,可当真是薛姑娘。然又觉难以置信,世上哪有这般巧合之事,一姑娘家的东西何以能落入自己手中?思忖半晌,不得个结果,方又抬首见高升还立在那处,便说道:“你若要走,我亦不强留,总归了是人各有志。”
    那高升见岳维翰如今攀上富家,光景复又阔绰了,便又改了主意,决定留下。而身畔有个对了京师诸事了若指掌的,自己出入应酬到底方便些,遂闻那高升欲留下,倒也并未反对。
    ?
    ☆、第八十回 略施小计宝钗字人(六)
    ?  大年过后不久,会试即至。从二月初九第一场,之后连试三场,岳维翰因之前皆是苦读不缀,遂此三场可谓是成竹在胸、下笔如神。此次会试,煦玉充了房师。此番亦不知岳维翰是走了好运还是走了霉运,试卷恰巧被分到煦玉手中。然岳维翰乃是真才实学,遂煦玉评卷虽严,倒也为其才折服,将岳维翰并另一考生荐了前十。待填榜之时,煦玉方知这另一考生乃是江西南昌府人,名唤何贵高,正是当初煦玉出任江西学政之时,科考点了头名的青年学子。彼时那何贵高年少轻狂、自诩才高,尚还于宗师跟前请求出题面试,最终为煦玉所出一道《四书》考题折服。如今为煦玉荐了前十,最终与岳维翰一道,一个点了第四,一个点了第五。煦玉见状,尚还记得该生科考之时的文章,倒觉何贵高亦是实至名归了。只煦玉亦是疑惑,彼时科考之时便知何贵高有及第之才,何以上一届场事未中进士。此事待殿试过后,何贵高前来林府拜望房师之时方才明了,原来南昌府科考之后不久,何贵高之父病逝,不得已只得回家丁忧,遂延误至此。
    此番孙念祖的试卷虽非煦玉批阅,倒被别的房官荐了头名,得了会元。孙家自是喜气盈腮,便连黛玉闻知亦替孙念祖欢喜。而煦玉自此对了孙念祖,面上多了几许和颜悦色。
    会试过后一月,殿试又至,此番岳维翰是如有神助、万言满策,文星照命、独占鳌头,被景治帝点了状元,授了编撰之职。孙念祖点了二甲第四而何贵高点了二甲第七,任了庶常,皆是青年才俊,意气风发。此外新科进士之中尚有几人亦是煦玉出任江西学差之时提拔的士子。
    而出榜那日,薛家亦遣了家人前往看榜,只见岳维翰竟高中魁首,亦是大感意外,喜不自禁。家人将此结果报与宝钗、薛姨妈知晓,母女二人皆是喜不自胜。如今便是薛姨妈素昔对与贾家联姻放之不下的,亦相信那岳维翰果真不凡,方渐渐舍了与王夫人的结盟,把心偏向了新科状元郎。彼时王夫人亦寻了薛姨妈商议曰可选了日子,将儿女亲事定下。薛姨妈闻言,则以薛蟠亲事未定,女儿之事需待儿子完婚方可提上议程为由,暗地里将此事推却了。
    此番令贾珠颇觉意外之事便是上回家塾中出的第一个秀才贾珩,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这一科下场,竟一发中了进士,虽名次不高,好歹有了功名,从此得入官场。出榜后,贾代儒携了贾珩一道前来荣府于贾政、贾珠跟前见礼,父子二人见状倒着实高兴,贾政就势命家人在书房中置了席,请代儒贾珩二人在此用了午膳。席间几人商议,寻了门路,设法将贾珩安插|进部里。最终贾珩入了吏部,此乃后话。
    而新科进士自需谒见座师房官,此番岳维翰、何贵高等一干学子尚未拜见总裁,便先行前往林府拜见煦玉,未想却闻府上管家言大少爷身体有恙,不能见客,令其改日再来。众学子闻罢只得悻悻而返。随后岳维翰念及薛家对己相助良多,此番场事既毕,不可不前往拜谢一番。遂方坐车进了城往荣府来。
    此番到了荣府,岳维翰如之前那般饶至后街之上,欲从此处进入。待见罢门子,询问薛二少爷可在府中,却闻门子道薛家已于一月之前阖家搬离了荣府,搬回了薛家本宅。岳维翰见状,只得向门子问清了薛家住址,随后往了薛家直奔而去。
    此番行至薛家,家人领了岳维翰进入书房,照例仍是薛蝌前往招陪。此番二人见面,薛蝌自是先行恭贺岳维翰高中之事,岳维翰谢过,又自谦几句。随后便说些感激之言,只道是自己之前遭遇困窘,举步维艰,全赖薛少爷仗义相助、施与援手,令自己得以渡此困境,否则只怕自己未及下场,便已沦落街头。
    薛蝌闻罢这话,则摆摆手道句无妨,随即又道:“此番亦是我等有幸未曾错看,岳公子当真乃一世英才,方能得此功名。我等能略尽绵力,亦算全了我家那点怜才之心了。此番状元郎有所不知,此番举措,虽经于我手,然实则并非出于我意……”
    岳维翰一听这话蹊跷,忙不迭问道:“薛少爷这话在下不明,还请少爷明示!”
    薛蝌则道:“之前状元郎之扇不慎失落于我店里,我因钦慕扇上文采,方携了回家瞻仰赏鉴。此乃状元郎知晓之事。然待我将此扇携了回家,为堂姊见罢,堂姊亦钦慕扇上之文,更对文中所抒写之身世有感,只道是文中主人当真乃志向不凡之俊才,遂方授意弟对扇子之主略施援手……”
    岳维翰闻罢此言,方知此事之中原有这等缘故,大感意外,然心下亦着实感激薛家姑娘的赏识,不料一女流之辈,对了寒门学子,竟存如此周济之心,当真并非凡俗之辈,心下遂对宝钗刮目相待。又忆起之前那高升道曰薛姑娘正待字闺中,又是一才貌过人之辈,遂便动了续弦之意。然此番虽作如此之想,尚且不可轻举妄动,只怕那高升言不符实,且需暗暗探访明白,方可再行提亲。
    心下如此思忖一番,面上又与薛蝌说了些闲话,随后方告辞而去。
    此番从薛家归来,岳维翰自是寻思能如何访得这薛小姐的实情。随后忆起那高升曾道薛家并林家曾一道居于贾府数载,想必彼此皆是知根知底的。如今何不就此前往林府,既能拜望一番房师大人,又可探得薛家实情,岂非一举两得?
    翌日,岳维翰即前往林府拜访,此番林缙自是对来访诸人道曰煦玉有恙,无法见客。岳维翰见状心急万分,只道是此事若非询问煦玉,则万不可行。虽闻林缙如此回答,却不欲就此离去,又守于此处试图说服林缙通融一番,允自己入府拜见。林缙自是再三相拒:“大少爷身子欠佳,此乃阖京皆知之事,此番少爷自考场归来,便冒了风寒,难以起身,状元爷便是有要紧之事,亦需待少爷大愈,方可待客,岂能强人所难?”
    二人正僵持不下,便见一辆马车往府门处驶来。林缙见状,忙不迭迎上前去。马车停下,赶车的家人掀起帘子,一人探出头来,只见此人正是贾珠。岳维翰一见,忆起薛家不正是贾家的姨表亲戚,若是询问贾珠,想必亦是知情,遂忙不迭往了马车跟前行礼。
    贾珠见状疑惑,开口问道:“岳状元此番是有何指教?”
    岳维翰答道:“学生有礼了,指教不敢当。学生此来本是为寻林大人有要事相商。”
    贾珠闻言对曰:“若是为寻珣玉,状元郎只得改日再行光顾,他现下正卧床将养。”
    岳维翰忙道:“林大人有恙,学生自是不敢劳动林大人。只此番学生之事,事关学生终身,可否劳烦一番贾大人,向大人请教一事。”
    贾珠听罢,虽不明因由,然亦是首肯,对林缙吩咐道:“请状元郎往书房吃茶稍候,待我往里间瞧一回珣玉,方来请教。”
    岳维翰忙道:“大人请便,学生恭候大驾。”
    待入了卧雪听松室,只见煦玉躺于榻上,病得昏昏沉沉,人亦是恍恍惚惚的。贾珠步至榻边坐下,一面垂首用自己前额试了温度,只觉高烧未退,与昨日无甚两样;一面开口询问一旁伺候的丫鬟道:“少爷吃药了吗?”
    丫鬟答:“少爷一直睡着不醒,也无法替他喂药。”
    贾珠闻言随即令道:“将药煨好了端来,就在一旁用茶炉子煨了,晴雯亲自去,无需令了厨房经手。”
    晴雯得令去了。贾珠方又自顾自说道:“我若不在,你偏生不好生吃药。改日我着人将京里的传教士唤来,直接替你注射一针,包管药到病除,无需你再吃这劳什子的药了……不过若当真如此,届时你又嫌了那是洋人的雕虫小技,不登大雅之堂,不肯屈就了……”正说着,眼光不经意地扫过一旁的唾盒,只见其间渗了血丝,遂叹了口气,道句,“这般下去亦不是办法,只怕那日亦不远了……”
    话未说完,便听耳边传来一句问话:“是何日不远矣?”
    贾珠见煦玉醒了,不禁大喜,遂道:“我是说,你再这般病下去,又不好生吃药,我便唤人来替你打一针,大抵能好得快些,也省得我成日里忧心你。”
    煦玉闻言不以为意,道句:“这些年一直如此,不过好上一阵,又复转沉疴。我早已习惯,不过生死有命……”
    贾珠听罢打断煦玉之言道:“不许这般说,我尚且安然无恙,哪能许你出了什么,将我独自撂下了……”
    之后晴雯将煨好的药端来,贾珠亲自试好了温度,喂煦玉饮下。随后将岳维翰之事告知他,煦玉闻罢亦不以为意,令贾珠前往招陪一阵便是。贾珠重又扶了煦玉躺下,替他掖好被角,方才出了二门,往了外书房而来。
    彼时岳维翰已候了小半个时辰了,茶吃了两盏,出门方便了一回,方见贾珠前来。贾珠客套一回,对岳维翰说道:“自上次你来林府拜见珣玉之时见你一回,之后过了这几月方才再见,如今已是高中魁首,可喜可贺。何况珣玉衡文一向谨严,能得他推举,亦是真才实学。”
    岳维翰闻言忙自谦几句。
    贾珠又道:“却说你们前来拜见座师房官,自是理所当然之事,何况你又是有那要事,珣玉理当出来面见一回。只他身子一向羸弱多病,如今更是大不如前,此番从场上阅卷归来,竟不慎冒了风寒,正卧床将养……”
    岳维翰忙不迭对曰:“学生惭愧,大人贵体欠安,竟来此叨扰,实属罪过。”
    贾珠则道:“兄方才所言,此事本欲面求珣玉,何以又道在下亦可?”
    岳维翰方答:“学生此来,是为向大人请教一事。闻知大人府上与薛家乃是亲戚,遂方来欲向大人打听薛家之事。”
    贾珠颔首道:“不错,薛家乃我府上表亲,进京之后皆入住我府,是万分熟稔。”
    岳维翰听罢这话大喜,方道:“实不相瞒,学生闻薛大少爷有妹正待字闺中,遂欲谋了这门亲事,欲向大人打探一番这薛姑娘的实情。”
    贾珠闻言自是不明因由,遂问道:“此话却是从何说起?”
    岳维翰随即将去年年末寓所遭劫、扇子失落、薛家少爷还扇并资助自己之事说了一遍,贾珠听罢这一席话,自是明了其下深意,心下暗叹宝钗如今当真出手了,亲设情局,巧施恩惠。既然她薛大姑娘亦有此心,瞧上了新科状元郎,倒也算不枉其一生精明才高,贾珠从旁便也顺水推舟,成此美事。
    遂贾珠方道:“状元郎既有此意愿,此当是美事佳话,亦是你情我愿之事,状元郎可速图之。这薛姑娘乃我表妹,又是这府里林姑娘的盟姊。薛家居于我府亦有数载,我是万分熟稔的。便是这府里大少爷,亦是熟识的。此女生得是才貌双全,贤惠有德,薛公在世之时便最疼此女,竟较儿子更强;待薛公故去,此女便在内辅助其母,分忧解劳,可谓是才堪咏絮,贤能停机。彼时状元郎所道那首柳絮词,我亦知晓,当真是这姑娘与姊妹们结社之时所作。而状元郎之前又与薛家有这等缘故,可知此事当真乃天意……”
    那岳维翰闻罢贾珠之话,句句事出有据,便也确信贾珠无一虚言,所道尽皆实情。对了这桩亲事便也满意了十分。随即说道:“大人之言,学生是无一不信的。如今学生正待续弦,既有此美眷,学生当求之。此番看来,学生倒有一事相求,还望贾大人成全。”
    贾珠便问何事。岳维翰则道:“此番大人既与薛府有这等关系,这桩亲事,少不得请大人出面做了这冰人。”
    贾珠闻言忙推却,心下只道是让自己做这媒人,撮合了宝钗与外人,被他母亲王夫人知晓,还不气得仰倒,直怪自己不肖。然若说金玉之姻,如今看来薛家已然反悔,宝玉本便是心有不甘,他又何必帮衬王夫人作合这金玉之缘,反倒是害人害己,遂道:“此事欲成,这媒人当不可由我出任,需另择他人。此外珣玉亦是,我二人皆不可替你说这门亲事,这其间有些缘故,我不方便透露。你自可令择高明,速成此事。”
    岳维翰闻罢这话,自知不可强求贾珠做媒,只得作罢。然于贾珠这处得了薛家的准信,亦是不枉此行。待又与贾珠闲话几句,只道是过些时日,再行前来探望煦玉,随后方告辞而去。
    之后,岳维翰着人往阜宁县将老母接来京城,将求亲之事告知其母,其母亦允。岳维翰随即请了一同年做媒,前往薛家提亲。此番薛家见状,如何不允。薛姨妈随即命家人收拾了一处房舍,作女儿女婿的居所。至于请人核对八字、置办嫁妆、择选吉日之类,自是不在话下。只王夫人闻知薛家私下里做成这桩亲事,而背弃了与自己的同盟,是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乘车往了兄长王子腾家寻了嫂子抱怨,不料此番前往竟又闻知一噩耗,即王子腾于任上染了急症,如今正赶回京城,只怕途中病症恶化,王子腾夫人亦是忧心不已。乍闻这一消息,惟令王夫人欠佳的心情雪上加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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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一回 风云乍变五王出京
    ?  自古皆是福不双至、祸不单行,贾珠立于大观楼之前,驻望园中一派萧瑟之景,心下如是想着。
    上回说到王夫人前往王子腾府中,本欲向王家嫂子抱怨一回自家妹妹背弃盟约之事,却闻知王子腾染疾之事,心急如焚,再无心理论薛家之事,忙不迭辞了王家太太,赶回府里,寻了贾政商议。贾政闻知,当即去信询问,回信只道是情形不容乐观。一月后,待王子腾返京,已是病入膏肓,随后不过半月,便闭眼蹬腿去了。贾政随即领着贾珠宝玉前往祭奠,凤姐亦是日日前往王宅,协助其内宅料理丧葬诸事。
    另一边,却说此番朝堂之上又有一番变动。三年前,太上皇景昌帝便已体虚多病,连日缠绵病榻。如今终至大限,升天仙去。景治帝昭告天下,京中权贵皆举哀事忙。无人再敢行乐举宴。景治帝率先减膳裁服,朝中手握重权的三皇子、四皇子并了五皇子皆入宫丁忧,大堂之职均寻他人代理。
    又说数年前,朝廷封阿速为顺义王,同意大开贡市,令胡汉双方得以贸易通贡。如此方之间尚且维持了数年的和平。不料如今却闻阿速年迈而逝,从前臣服于阿速的些许部族复又蠢蠢欲动。近日里北方边境各省频频告急,道是有小股夷族部落南下抢掠边境地区的百姓,致使该地百姓不堪其虐,纷纷举家向南迁徙。堂上景治帝闻知,连夜召集内阁重臣并六部大员商议。此番大臣之中仍是分为两派,一派以官复原职的忠顺王为首,只道是彼时阿速与朝廷议和,朝廷封其官职爵位,方保边境和平;如今阿速既殁,朝廷需立即寻找阿速的继承人,令其继承阿速的官职爵位,代理夷族统领之职,辖制夷族各部。另一派则以五皇子为首,只道是彼时朝廷委屈议和,勉强求得夷汉和谐,本便有损天家威仪。如今不过数载,夷族部落便再度蠢动,威胁北方,可知议和并非久长之计,需由中央发兵北伐,一举歼灭铲除不轨的夷民,将胡虏逐出中原,北方各省方得长治久安。
    而因当年主和派的稌鲧早因己身之罪被贬,意味着主和一派圣心已失,此番景治帝自是偏向了主战一派,同意派兵武力征讨,平定叛乱。遂此番虽尚值先王丧期,然五皇子位高权重,景治帝批准夺情,授山西巡抚之职,戴孝出征。而此次北伐,与上回南征已是大为不同。彼时南征,五皇子拥兵十万,手下良将亲信无数。而此番北伐,明面上状似委以重任,实则景治帝惟令五皇子领兵两万,手下副将皆是新提拔的年轻将领,将五皇子素昔亲信皆回避了干净。圣旨所言虽富丽堂皇,将五皇子领兵之能夸至十分,只道是不平胡虏,誓不还朝。然实则不过一纸空文,借此将五皇子发配边疆,移出朝堂的权力中心。这般委任现状下达之后,朝堂之上诸人看在眼里,面上虽不动声色,心下自是洞若观火,只道是景治帝隐忍数载,此番终于出手发难,如今堂上局势又将大变……
    王师出征前夜,景治帝独自步至金銮殿,负手立于空旷的大殿中央,面对殿上龙椅,口中喃喃说道:“父皇,您一生英明,明察秋毫,可曾料到今日之局?”
    随后景治帝一面步至龙椅跟前,伸手轻抚椅侧扶手,一面接着道:“当年您曾言儿臣尚无一举扳倒老五之力。如今,儿臣借您之手,已然剥夺老五兵部大堂并了步兵统领之职,将之发配北部边境,之后只待将老五余党尽数铲除。父皇,您素来疼爱麟儿,您在天有灵,见罢此景,可莫要心疼啊~”言毕,只见一阵狂风袭来,从金銮殿上空呼啸而过,须臾之间,殿上所燃灯火尽皆熄灭,大殿之中登时一片漆黑……
    出征之日,天未放晴,阴雨绵绵。景治帝依例亲率群臣,于京城西门处设台祭天,全城鸣炮,为王师践行。此番五皇子一身缟练,遍体素白,头戴双龙捧日的银盔,身着水龙戏珠的银铠,素净如冷月清辉,凛凛似霹雳闪电,于城门整军。此番人马虽止两万,然一眼望去,仍是旌旗飘飘、军容整肃。待景治帝举酒践行毕,五皇子方率领众将礼毕起身,稌永从后牵来白龙驹,五皇子上马,随后宣布三军出发。此番贾珠与了上回不同,惟能跟随在景治帝身后随礼,徒然目视着王师向西而去。
    当日夜里,王师驻扎于宛平县,大军于城外安营,五皇子率领亲卫入住县衙。此番正值二更,五皇子正于灯下查阅军情奏折,稌永从旁伺候。忽然只见案上灯台火花微颤,稌永随即闪身拔剑,跃至窗前。只见窗口大开,一黑衣人随即从窗外跃进。稌永举剑直指黑衣人喝道:“站住,来者何人!”
    却见案前五皇子见状,好整以暇地开口说道:“不必惊慌。”
    黑衣人闻声将面上黑纱拉下,稌永从旁见状惊道:“是贾侍郎?!”
    此人正是身着夜行衣,掩了身形的贾珠,贾珠向稌永拱手招呼道:“稌大人。”
    只听五皇子道:“你来了。”随后又转向稌永令道,“你下去吧。”稌永闻言方还剑入鞘,行礼退下。
    且说当日贾珠随景治帝于城门饯别后,众臣送帝回宫。散朝后,贾珠先往林府瞧了回煦玉,随后方回府备了行装,独自策马于城门关闭前赶往宛平城中。待夜幕降下,方换了夜行衣潜入县衙,面见五皇子。
    贾珠步至五皇子跟前行礼道:“下官特来与殿下道别,愿吾王一战封疆,马到功成。”
    五皇子见状伸手将贾珠拉至膝上坐下,一面说道:“彼时皇兄回拒本王欲携你随军之请,出征前夕,方才好生道别一回。你此番特地前来,本王不欲闻你道无谓之言,鸿仪。”
    贾珠方从身上取出一物,将其上裹着的层层黑布揭开,递与五皇子,正是一柄连发枪。只听贾珠解释道:“此物蒙子卿相赠,正是文清自裁之枪的另一支,子卿恐睹物心伤,方将之赠与我。殿下此行,恐多生事端险阻,在下亦无法护于殿下身侧。殿下虽智勇双全,身手过人,然如有万一,殿下将此物携了在身,或可便派上用场……”
    五皇子见状,一把将贾珠搂住说道:“仪儿,你放心不下本王?”
    贾珠亦回抱住五皇子对曰:“人之命运何其诡谲,谁亦不知,是否便无法睁眼醒来见到明日的朝阳。抑或此番与殿下分别,在下便再无与殿下相见之日。此番陛下别有用心,惟分派殿下两万人马。可知胡马猖獗,本朝北伐得胜而归者鲜少。陛下此举若非刻意刁难,亦欲将殿下滞留于中原以北,令殿下难以还朝……”一面说着一面只觉心下黯然:今次五皇子北上,是自煦玉被迫搬出荣府,自己所遭受的第二次惨痛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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