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亚挽了挽鬓边的黑发,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那人的目光炙热灼得她心尖都有些发烫,片刻后抿唇,“我去做晚餐。你饿了吗……”
    唐佳汶一动不动地看着她,手心濡湿黏腻,“你想要离开我。”
    她说得那般笃定,蕾亚难辨分毫,说多错多,还不如安安静静给她倒杯清茶喝喝。
    热气氤氲间,穿着中袖的手臂内侧全是红淤,少见还有浅浅的齿痕,唐佳汶垂下眼皮,心里想着是,就算大大咧咧,一切照旧,她心里肯定也觉着耻辱吧。
    就算是异性,也不好意思显露出来,何况……
    可是,越不在乎,才敢越无忌惮吧!
    蕾亚不理她阴晴不定的变幻脸色,撸起袖子准备洗手做饭,原来光是相看两厌就费精力得很。
    “厨房有多的食材,做个红酥肉,黑椒杏鲍菇牛肉粒,你想喝什么汤,反正我还是不敢碰那眼珠子一样的物怪,今天忙活一上午都是祁遇帮忙……”
    “你喜欢他吗?”
    “哈?”
    唐佳汶有些恍惚,“他很温柔,长得好看,样样都懂,在现世还巨有钱,我想不到拒绝他的理由。”
    蕾亚双脚踩在高高的门槛上,晃了晃,“没人不喜欢优秀的人啊。”
    唐佳汶的心跳逐渐加快,一声一声隔着轻薄的衣物传到脉搏之上,震得她快握不住被子,身体和血液里就突然有了两种声音:“可是他喜欢我,他向我求婚了,等出了酆都我们就正式交往,以结婚为前提交往。我太累了,也想有个人能护着我。那样真好,我已经等不及了。”
    “哎呀恭喜了!”
    蕾亚跳下石阶,哼哼唱唱地轻快地奔向厨房。
    眼前是她灵动娇俏,尽态极妍的模样,脑子里翻涌的却是夜里烛光落尽,女人冰肌玉骨,黑发松散如墨,楚腰纤细的媚态,光一想想,呼吸就窒了一瞬。
    唐佳汶懊恼地捂住脸,后悔呀后悔,干嘛要赌气呢,她想求龙英出去,也得想他要看自己的面子不是,而她想回去的心思明明白白,没有丝毫隐瞒。
    就是……心里真的很不舒服。
    她明白自己喜欢蕾亚,就是不明白有多喜欢,她也明白自己是占有欲作祟,更明白蕾亚是逢场作戏。
    可是,就是,什么不好的在作祟。
    灼热的灶火亮得刺眼,蕾亚缓缓闭眼,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可那些画面就在眼前挥之不去。
    一面是过往的宁静,一面是新世界里两张相同的脸。
    她还有机会找到路树冬,还有机会回到礼颂吗?
    刺仍是插在心底哽在喉咙口,无法忘怀。
    蕾亚向来冷静自持,现在心绪突然就有了一丝紊乱,她抿唇,抚了被热量熨烫起的碎发,道:“树冬怎么办呀……要是当初小心一点再小心一点……”
    她小小的身子缩在灶台墙角间,听不清呢喃的话语,却将哽咽的尾音听得分明。
    唐佳汶握了握手里的电风扇,转身扔进厨余桶里,发出啪的一声。
    这日夜里,月色正好,银辉洒满庭院,唧唧喳喳的鸟儿也踩在枯瘦的树枝上消停下来,而蕾亚早早洗漱完就歇着了。
    唐佳汶已经几日未回别院了,蕾亚虽然有些担心花月奴的事,但一想到那龙英在她身边,心里顿时安定不少。
    睡到半夜被一阵冷风拍打窗户的声儿惊醒,蕾亚平息一下呼吸,往额头上一探,满头的冷汗。
    扫帚在门外低着声音唤,蕾亚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下去歇着吧。”
    屋里屋外顿时一片死寂,蕾亚动了动身子,手却不小心触到了什么微凉的东西,垂眸一看,是串手链。
    她登时就消了所有睡意。她骗唐佳汶找不到了,其实一直换地方偷着藏。
    屋子里的熏香缓缓地燃,一缕缕袅袅白色烟雾带着馨甜的香让她脑子晕了片刻。
    怪不得这几日她沾了床就想合眼歇息,明明也不乏累,原来是这沉香的安眠效果起了作用。
    她缓缓闭眼躺在了绵软的床褥上,可才过了片刻,庭院外就现出了一行人匆匆的脚步声。
    蕾亚翻了个身,听到了桦令压低了的声音。
    “蕾亚,睡下了吗?”声音有些急,她心底油然生出一股子惶惶之意,定了定神开口:“何事?”
    听她醒了,桦令终于不那么急了,理了理思绪恭声道:“姑娘可否随我去一趟正院。”
    暖色的光晕一圈圈漾开消弥在她身上,她就静静地站在龙英身边,婷婷袅袅娇娇俏俏的一个,露在外头的肌肤像是被镀了一层瓷釉,光泽涌动,她好似被阳光晃了眼,粼粼的光在眼睑处游弋。
    蕾亚缓缓走近,才发觉唐佳汶不是眯着眼,而是以一种直立的姿势昏睡着。
    所有人,包括祁遇都守在廊下,从门口到这里铺满了明晰的蜡烛,只留下一人可过的空白。
    唐佳汶和龙英就站在蜡烛围成的八卦中,阴阳两点分立。
    蕾亚眨眨眼,好似懂了,又好像什么都不知道。
    她对龙英礼貌一笑,对方却无动于衷,蕾亚一愣,随即毕恭毕敬地站直了,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出神,只是心里像开了道口子,有雨雪灌了进来。
    蕾亚进来后,祁遇也想入门却被桦令拦下,门窗关得紧紧的,密不透风,烛火却蓦地灭了一半,刚好是八卦至阴的部分。
    风不止,烛狂乱,房间里暗影幢幢,无声地绕着墙布窗纸游移。
    蕾亚就傻愣愣地站着,不说话,脸色难看到活像是龙英欺负惨了她。
    龙英发现了,问了句:“冷吗?”
    蕾亚微微挑眉,实际上,她也觉得龙英不怎么好相与,这里没一个人好相与,也罢。
    也不期望和遇见的每个人都能成为朋友。
    “不冷,就是有些困。”一路走来又冷又累。
    低着个头,后脑勺的马尾挂了下来,几缕墨发坠在了耳后,柔顺如瀑,脸腮有些圆滚,那双杏眼,满是不平,龙英叹了口气,问她一句:“现在送你回家可好?”
    “好……您说什么,回哪里?”
    “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回去吗?我也觉得我不能因为日子太长缺少乐趣就倦怠下去,还是该把要做的事提上日程。”
    蕾亚眼里的光一闪而过,她抬起头,看见飘飘晃晃的唐佳汶又低下头去。
    “那就……辛苦你了。”
    龙英无所谓的摆摆手,和她调换了方位,让人站在与唐佳汶对立的阵中,然后从衣袋里掏出一枚红到发黑的玉石。
    “闭上眼睛。”
    蕾亚虚着眼觑他,看他嘴里念念有词,那墨玉就在昏暗中划出一道道红色光痕。
    “闭上!”
    蕾亚摸摸鼻子,心虚地合紧眼皮,眼皮重重合上的瞬间,她的五官也仿佛被黏住了似的,再也看不见听不到,感受不到外界一丝一毫。
    一道风划过,半室的蜡烛熊熊复燃,竟比之前还要灼亮,墙壁四周的黑影也慢慢浸入消散。
    阴阳阵还在,阵中的两人却没了。
    龙英默了片刻,盯着手中发热的石头露出一抹苦笑。
    “你也太坏了吧——”
    半个肥胖的身子从虚空中挤出来,落地弹了两下,变回又长又细的郁离。
    他走向龙英,指头点着他,“为什么你能演这么霸气好看的角色,我就只能稍微露个脸,还是这个鬼样子!”
    龙英意味不明地后退半步,朝冲来的人嘘了嘘,石头最后闪了下,周遭的环境便截然不同了。
    那些画面冻结了,像水波似的慢慢被海绵般的石头吸入。
    两人便立在黑暗中,等待最后一缕画面殆尽。
    “接下来怎么办?还要介入吗?可是我们分别跟了那么多世界,那东西就像知道我们的存在了一样……他最好是继续躲下去别被老子发现,不然……”
    龙英哼道:“只准他躲,难道我们不能躲吗?”
    郁离双眼亮晶晶地应下,“就是,他在暗,我们也在暗,就看谁先沉不住气啦!那快走吧,看看帝姬现在到了哪里?”
    龙英看着渐渐温凉下去的石头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许久才发出沉沉的叹气声,摸摸他毛毛躁躁的头发,整个画面便终于成为凝固又结实的黑暗。
    这厢,蕾亚感叹完自己的不易,在心知肚明的失落袭来,心里揪成一团乱麻地猜想,不知道睁眼又是哪里,什么时间,会是谁。
    她暂时不敢睁眼,也感觉不到龙英唤她,等得久了,某一刻感官就活了过来。
    蕾亚尝试着睁开眼睛,就看到仍是在蜡烛堆里,她猛地按住喉咙,咕噜咕噜地蹦不出半个字。
    耳边有交谈声,她揉揉喉结,僵直地转过去,天还亮着,唐佳汶和龙英正站在门口,两个人都背着手,仰着头,看起来像在欣赏黄昏晚霞。
    蕾亚看见门沿上方是日月小小的图案,泛着暖洋洋的微光,她想走近两步才发觉自己还是动不得,而门外的两人也没察觉还有她的存在似的。
    两人说话的声音,毫无阻挡地涌入蕾亚耳中。
    “为什么要那么做……”
    “就是想到了。”
    “值得吗,别跟我说你孤家寡人一个,你弟弟你师父师母还在……”
    “当初走的时候就说过,可能回不去了……”
    “你不要这样消极,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时间而已。”
    “切,说得好像很关心我的样子,叫你解决个鬼都不行……”
    “不一样,白螺她……”
    “不用说了,你要是真的看重我……就该知道树冬对我有多重要……”
    蕾亚吓得心脏失重,背后又冷又热的,她听见唐佳汶轻声说。
    “为了她,我愿意放弃,只想她能得偿所愿。”
    她沉稳的时候像个姐妹或者母亲,温柔的时候像个不厌其烦的情人,严肃的时候是良师。
    蕾亚感受过那么多的人,唯有路树冬让她觉得安稳宁静,那是顺着她的脉络甘愿依附的顺从感,稳定感。
    而唐佳汶让她体味到如此复杂如此真实如此累赘的感情,不心动太难了,太难太难,太不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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