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电本是辛亥革命立宪派们玩出来的花样,但因为杨锐的关系,这种花样被复兴会所知,然后在这一次杭州举事上用了上去。不过花样虽好,但费用极巨,全国通电下来,军政府所有人都觉得肉痛。不过复兴会只是肉疼,可全国却沸腾了。

    从东到西,由南及北都是这通电震惊了。全国上下的报馆反应最为激烈,北洋兵变已息,正愁没有新闻,却不想来了个惊破天的,于是拟好的稿子全部作废,从主编到小编,都被关在报馆里,苦思冥想:复兴会为何?杨鼎天为谁[ 注]?浙江都督为何?所知有限,都只能根据零零星星的资料去猜测推断,而后洋洋洒洒大篇大篇的文章就出来。

    除了报馆,反应剧烈的还有满人和革命党。满人不但震惊杭州已失,更惊惧黄带子被杀,这可是皇亲国戚啊,就这么野狗一般被枭首了,而光绪这个因其遭遇而被后世怜惜的悲情皇帝,闻通电之后,呆立半响,而后一巴掌拍在玻璃上,“哐”的一声,玻璃碎尽手尽破,旁边的太监太监正要上来的时候,更被他扑了上去,几爪之后,太监就破了脸,狼狈而退。在其看来,这和兵变一样定是朝中奸人的阴谋,这些人,便是他坐稳了皇位也在处心积虑的反对他,特别是最近督抚不断提及的‘立宪法、开国会’居然被乱党喊了出来,这总督和乱党必定就是一伙。

    此时的光绪帝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急急维新的皇帝了,多年囚禁让他明白了权力的可贵,同时,当初提倡立宪、民主的梁启超却因为1903年去了美国,在纽约的贫民窟转了几圈之后,开始贬共和而赞**,其认为中国唯有开明**才能中兴。前段时间‘杀袁、开阁、撤督’,就是他回收地方权力的连环计,只不过光绪性急。本是分步实行的计划却全面铺开,使得各位督抚开始明明暗暗的阻扰。

    光绪震怒,同盟会却是焦急,对国旗之争已做妥协的黄兴此时正在越南河内。看着从国内转来的复兴会通电开怀大笑,而孙汶则是满脸沉静,背负着手不知在想什么。同盟会虽有举事计划,但粮饷却无着落,而法国政府答应的一万港币贷款是要打下龙州才能给钱。一文钱难倒英雄,而今天下首义,却被后来居上的复兴会所得,这该如何是好。

    在所有人震动的时候,沪上租界惜阴堂的赵凤昌不但不震惊,却还欢笑。他看着正在愁眉不展的张謇笑道:“季直兄,这可是好事啊。你为什么叹气啊?”

    “这难道是好事,复兴会早前说支持立宪,现在却忽然举事,这……这不是把我陷于不义之地啊。”杨竟成就是杨锐。张謇早知,但幸好这复兴会从来没有什么异动,并且去年还支持立宪,这才让他放了心,可现在却忽然…连黄带子都杀了,这就是举旗造反了啊。

    赵凤昌还是一脸笑意,他扶着张謇不断晃动的手。道:“季直兄,立宪为天下所倡,革命即是立宪,排满也是立宪。这说到底,就是满人的权力是保不住了,要么一点一点的、平平稳稳的、把权力让渡出来。要么就是被革命党以排满的名义推翻,身死国灭。现京中阻扰开国会的声音不少,紫禁城内也是常有反对之声,现在浙省独立,刚好可以给那些人当头一棒。此实为我等立宪摇旗助威也。”

    “可这复兴会到底还是革命党啊,他们要的仍旧是排满,难道满人把权力让渡出来,他们就不会排满了?”对于复兴会的了解张謇可是要比赵凤昌深的多,毕竟,他可是有生意在复兴会里头。

    “满人若是把权力交了出来,那他们大权在握,他们还会排满吗?怕是夺权都是来不及吧。功名利禄,岂是人人都能看透的。自古造反在野则是喊为民请命,均地纳粮,可一旦上了位,那嘴脸便换了一个,远的不说,洪杨如何?‘有田同耕、有饭同食,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处不保暖,无处不均匀’,可造反未成,这天王便是锦衣玉食、后宫满院了。这复兴会也都是人,革命已成,争权夺利那自然便会忘记排满二字如何写了。”

    赵凤昌原是张之洞之幕僚,因“湖广总督张之洞,一品夫人赵凤昌”之语,被大内所问,后张之洞不得不让他东归沪上,以作耳目。沪上之地咸通中外,就以他看来,这满人端是气数丧尽,慈禧在一日则国稳一日,而今慈禧身死,那这国……

    想到这里赵凤昌场叹了口气道:“我中国最好便是君主立宪,一旦民主立宪,那中国就是大乱了。”

    张謇其实还在消化他之前说的东西,却不想他怎么忽然冒出来这么一句,道:“这可都是立宪,有何不同?”

    “满清虽朽,但架子仍在,君主立宪是保住这个架子,里面是怎么样折腾那就各随各的意了,再怎么闹也是一个国;而民主立宪,这可是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啊,有几个军头懂得立宪为何物,民主为何物,他们只认得手里的枪,袋里的钱。到时候彼此之间难免争斗,届时便是春秋战国了,这是大势。再说细处,自汉初独尊儒术以来,君君臣臣、父父子子,这三纲五常乃为一切之圭臬,可忽然皇帝没了,那伦常自是不在,这……这可要举国皆崩、天下大乱啊。”赵凤昌刚才就在忧心这个,三纲五常其实就是柜子上的钉子,一旦民主立宪,皇帝不在,那这些钉子就将消失不见,这柜子如何能结实?虽说可用西洋之法替代伦常之钉,但这要几十年的时间啊。现在群狼环视,哪有这时间给你换钉子?

    “竹君,这荣华富贵,杨竟成怕就是能看透。”张謇摸着胡子,不断的回忆起杨锐的音容笑貌,他和此人相处也有多次,但怎么看怎么感觉这个人很不合群。

    “哦。怎么说?”赵凤昌从忧心中回过神来,问道。“他莫非是神仙不成?”

    “呵呵。神仙不是,但是财神却是一定的,说到做生意,举国都难出其右。可他做生意又和常人不同,完全是西洋人那一套……不对,和西洋人也不同,反正就是异与常人。”张謇一边回忆杨锐的点点滴滴,一边说着自己对杨锐的印象:“而且此人好几年前就已是腰缠万贯了,浦江东岸的那个味精厂、氯碱厂,还有长兴煤矿,可都有他的股份,实在是想不到这样的人,怎么会去革命。”张謇摇着头。很为杨锐惋惜,这革命要么是那些废了科举,前路已绝的生,要么就是借此标榜的名流狂士,可这杨锐哪个都不像。

    杨锐之事。赵凤昌知道的还是不多,今天张謇一言,惊讶道:“哦。这天字号还有杨竟成的背景?哎!难怪这复兴会能举事,有钱有枪啊!”说到这,他焦躁的站了起来,在房间里度起步子来了,“天字号居然和复兴会有牵连!天字号居然和复兴会有牵连!这不是说。东北通化那边,不就是复兴会的老巢吗?!这……这……这杨竟成,这复兴会已经是尾大不掉了啊!”

    和复兴会合作经商之事,张謇谁也没有说过,本来他还想退了长兴煤矿和通化铁路公司的股份,却不想复兴会居然支持立宪和他站在一个战线上。这才没有退股之事,而现在,原本支持立宪的复兴会却忽然举事,还一下子就把杭州给占了,这。让他如何自处?他担心的忧虑,又让原先说这是好事的赵凤昌,完之后一番话后又担心起来。

    “竹君,你这是为何啊?”张謇不明白他怎么会这样。

    “要想君主立宪,这革命之势不能太强,太强则变成民主立宪。现在天字号岁入百万,而复兴会又已占浙省,这不是富可敌国吗。一旦他们在浙江站稳脚跟,兵精将足,那北伐可是一定的了。”赵凤昌早上就收到了张之洞关于杭州举事的电报,他料想这事情对于立宪开国会大有助益,便建议湖北新军缓行,而张曾敫那边由他去找复兴会的人通融,虽然复兴会正在被租界抓捕,但是龙门客栈却一直是开着的,借此他也算达成了目的。

    复兴会今日通电,但赵凤昌已经料到除了闽浙总督丁振铎,其他各地督抚将会毫不所动,只有光绪帝宣布立宪开国会,方才会调兵围剿。可却没想到复兴会有天字号作为依仗,若是这样,那他之前想的那些方略可就错了。

    “季直兄,那这天字号复兴会到底占的又多深,他们占了多少股?”赵凤昌又问道。

    “怎么,你想动天字号?”张謇也明白了他的意思,然后摇头道:“这个动不了的。”

    “动不了?”灭门令尹破家县令,在中国还没有官府干不了的事情。

    “这里面不但有亲王贝勒的股份,还有洋人的股份,至于那通化铁路公司,已经拿去美利坚上市了,你要一动,那美利坚人会怎么说?”张謇因为是股东,早就被告之了这件事情。

    “这不是中国的铁路吗,怎么能去美利坚上市,这不是卖路嘛?”赵凤昌惊道。

    “可是朝廷批了啊。商部尚载振还在的时候批的。老佛爷也准了。各个股东也同意了。”杨锐没有把铁路卖掉,最后受到起酥油的启发,想到还是可以上市卖掉,还有天字号的其他公司,只要能上的,都打包拿去美国上市,趁着明年美国股市掉下去之前先捞一笔再说。

    “我得去找杨竟成!”赵凤昌站了起来,眉头打着结,只觉得复兴会已经是国内一股势力,而且这股势力已有一省之地,再加上天字号这个日进斗金的商号和与美利坚人的关系,一旦做大那中国必定内乱不止,现在趁其势力未张,就要先行压制。

    “季直,你那去找杨竟成?现在工部局到处在抓复兴会。”虽然外面传言这是在抓大盗、军火贩子,但是沪上头面人物都知道,这是复兴会得罪了英国人和两江总督。

    “复兴会能抓的干净吗?”赵凤昌反问,“唯有把复兴会引到君主立宪上来,其危害才能殆尽。现在抓他们再多的人,杀他们再多的人,都于事无益。”赵凤昌说完就告罪一声去了龙门客栈。在夜里十点钟的时候,他在法租界见到了蔡元培。

    “鹤卿。这么晚造访,是想面见你们的会长鼎天先生。”没有客套,赵凤昌第一句话就是正题。

    蔡元培本以为他是为张曾敫来的,正想再次说明张曾敫性命无忧的时候。却不想他要见杨锐。他只好道:“竹君先生,现在本会鼎天先生不会沪上啊。”

    “啊。不在沪上啊?”赵凤昌很是失望,他被想和杨锐深聊一场,观其人、其言,以确定此人是否真的会祸乱中国。

    蔡元培不好说杨锐已经受伤失踪,不光是复兴会,就是工部局也没有找到人,他仿佛已经消失了。“竹君先生,此来找本会鼎天先生有何要事呢?浙江张大人那边一切都安好,就是底下的士兵在早上抓人的时候有些得罪。”

    杭州既然占领。张曾敫没死就是大幸,赵凤昌道:“鹤卿啊。复兴会当是为救国而设,可不能乱国啊。现浙省立宪法开议会,为天下之首倡,这是好事。届时在各地督抚暗中响应之下。那国会必定是要开的。国会若开,那就应该偃旗息鼓,不能妄动干戈啊。”

    赵凤昌和蔡元培都是宪友会之成员,大家相熟所以话说的这么直白,不过此时蔡元培一直考虑的是,开国会算不算是一种成功,是不是可以不通过武装革命。而是通过议会革命来改革中国。当然,先不说这样的可行性,国会一开,那满清皇帝该如何处置?难道让他像英国女王那样母仪天下?

    “竹君先生。开国会是我会所希望的,排满也是我会所希望的,这两者并不矛盾啊。难道非要留一个满清皇帝在吗?”蔡元培细想之后。还是把复兴会排满到底的意思说了出来。

    “这……”赵凤昌摇头,他正式担心复兴会为民族狭隘之念所困,做出乱天下之事,想不到真是如此。“鹤卿,哎!”赵凤昌忍不住再叹。“我对满人也素为好感,可这中国真的万万不能民主立宪啊!届时皇帝一去,你让那些伦常之下的士绅、百姓如何自处?西人是法制之国,我们是伦理之国,而这皇帝却又是伦常之首,他一去那伦常不在,就要天下大乱啊!”

    此言说罢,见蔡元培似乎了进去,他再道:“原先那一套伦常太老旧,是要舍去,你们所畅言的民主、自由是要实行。可这总要一个过度啊。你看那科举之制,如果不是废的这么快,而是缓个十年二十年,那那些生秀才,也不会去造反啊。两多年的伦常,不等我们这些活着的人死了,怕是去不掉啊。”

    赵凤昌越想越觉得没有皇帝,对于眼下的中国来说是一件无法想象的事情,这不是中国人就是比西洋人低贱,而是习惯如此,小民们为何常常要高呼皇帝万万岁?不是因为他们喜欢皇帝,而是皇帝一死,那天下就会大乱。自古以来皆是如此,两多年来的经验告诉他们,唯有皇帝身强力壮,那自己的日子才可能太平安康,若是皇帝换来换去,或者干脆没有了皇帝,那就是乱世,这是历史的惯性,不是大字不识的他们能够摆脱的。

    “竹君先生,我会对此已准备,先生就请放心吧。”蔡元培想到了他那个聪慧的学生,很是心平气和的道。

    看着蔡元培好不所动,赵凤昌沉默之后道:“难道你们鼎天先生是想……”

    “呵呵,竹君先生误会了。满清下台之后,不可能再会有皇帝。排满为复兴会第一任务,这点不会更改的。”蔡元培解释道,关于杨锐私下向委员会解释的‘一国两制’,他不能对赵凤昌透露分毫。

    “复兴会主民主立宪,而其他诸省都主君主立宪,那中国就要战乱不止了,战乱不怕,就怕战乱之时,为外敌所趁啊。”虽然不知道复兴会怎么解决伦常丧失的问题,但蔡元培不肯说,赵凤昌也只好心里叹息。

    “其实我们要的只是满清台下而已,诸省旁观即可,说到底这是复兴会和满清的决战。难道汉人会站在满清那边?”从赵凤昌的言语中,蔡元培知道自己杭州举事虽然鲁莽了些。但却刚好踩到了满清中央和地方闹变扭的节点上,地方督抚养贼自重,巴不得复兴会闹大点,好让光绪帝开国会交权。不过这些人也是狡猾。陆军不曾派,但是海军、水师派的不少,看来是想完全封锁浙江海面,好让复兴会实力并不太过膨胀。还有这次赵凤昌夜访,也是要来探知复兴会的态度,方决定今后的策略。

    蔡元培想到此处,为了弥补先前强硬排满的表态,又道:“竹君先生,要不然这样好了。先生所提君主立宪之必要,我会在讨论一二。若是满清皇帝能把权力都交给国会,或者这国会确实能治理好中国,那复兴会就先浙江自治,并不北伐。要是满清皇帝不愿交权,那我们大家就一起打到京城去。”

    蔡元培的表态很快就传到了湖广总督府。然后又转到了两江总督府,再由两江转到直隶总督府和载泽贝勒府,袁世凯看过,最后转到庆王府、盛京将军府、两广总督府。至于陕甘、云贵、四川、闽浙四督,陕甘升允是支持裁督并反对立宪的,四川总督锡良虽然对裁督没有表态,但也是支持立宪开国会。云贵总督岑春煊此时就是京城,也表示愿意裁督——这云贵总督一职本是庆袁算计他,以让他远离中枢之计——立宪也是赞同,但认为国会不能早开,最后就是闽浙总督的丁振铎,在自己辖区内出了这么大乱子。剿灭乱党都来不及,那想到裁督开国会之事。

    “东翁,这复兴会还是放纵不得啊。要不然,养虎成患,反受其害啊。”两江总督府内。劳乃宣对着闭目不已的端方说道。“还有那马鞍山铁厂,也要不开的好。”

    湖北转过来的电报,除了判断复兴会实力比想象中庞大之外,还告之了天字号、通化铁路公司之事,虽然复兴会没有杀张曾敫,但如此一来,他前程尽废,张之洞对此也是恼怒不已,要不是顾忌裁督和开国会,怕是早已集结好的湖北新军已经开拔东调了。

    “马鞍山铁厂还是要开的。而且开的越大越好。”端方和劳乃宣想的想反,“现在铁价低廉,让复兴会把钱投到这个无底洞里头,那不是更好吗?便是建好了,那一吨铁又能挣几何?便是二十万吨铁,一年也赚不到一百万两银子,明日就让人告之那姓虞的,铁厂不开个二三十万吨就不要建了。还有沪上的那个什么陆行,如果复兴会一意孤行要北伐,那就毁了它。”

    大致能猜到端方所想,劳乃宣道:“东翁,这沪上陆行,可涉及洋人啊!一旦轻举妄动,那……”

    闻提到了洋人,端方微微一顿,道:“天字号不就是卖味精、洋胰、还有烧碱赚钱嘛,这……这……”他忽然想到一个东西,笑道:“他们不是要用盐吗?这些盐可就在两淮之地采买的,届时把盐价提个五六倍、十几倍,不就成了吗?要是再不成,那就让各地的衙门查禁他们的味精、洋胰,我就不信,会治不了这些乱党!”

    端方胸有成竹,但劳乃宣却道:“东翁,复兴会之巢穴,沪上一处、通化一处,他们实业为根,各处的学堂、军队当为枝。这根牵扯到洋人,怕是难以挖尽,便是沪上灭了,通化也还在啊。我看还是双管齐下,一边挖根,一边削枝方是正途。”

    劳乃宣说的在理,端方边便便点头,他又道:“这挖根之策,就依照东翁之策;而通化那边,铁路不动,那几个煤矿能不能收回呢?至于削枝,中国教育会势力极大,最好是能并到学部,便是不并,也要派人监督,查其课业,防其聚众造反;军队吗……现在先不动,只需牢牢封死海岸,不让他们补给军资,只待开国会的圣旨一下,那就要速速剿灭了。”

    ps:

    注:鼎天为杨锐之号。取自明教阳顶天,初为顶天,太炎觉不雅,改顶天为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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