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札过十州而入风原,指的便是除了巫州以外的柳州、庸州(庸洱城)、东洲滁州、河内、固沛、望州、最后再过烟州卫州而抵第十州之所在的京畿风原所在。
    但说是过十州,其实重中之地也不过只有七处。
    一是巫州柳州及庸州三州交界之地的曈昽郡,二是庸州滁州及东洲三界所交之叶城,下来便是滁州东洲与柳州所界之卫潍城。再往东北去走,是滁州东洲与望州所界之邶城,河内固沛望州所界之沛城,固沛烟州望州所界之孚州,最后再过固沛烟州及卫州三界之所的晁州,便是进入风原国洲之内,直抵京畿风原。
    两人出得客周楼,谢云冲早已带着人勒马驻在楼下,金札一奉道,“府君无颜,落了鉴印便同大公子与下郡整理细情,不日便做上表。叶城也做来信,庸洱城主已经护送国公来使抵达叶城,滁州怀宁王之鉴君以及柳州暂代主事垣偲也正在路上,明日应可同聚叶城而共鉴金札。”
    无颜?
    是了。
    以父王之筑工术,曈昽大门根本不可能破入如此之快,而从当日东城并无强攻之痕来看,定又是晏闻山这一枚摇摆之棋做了些私手之迹了。
    想了一想,垣容道,“曈昽之事,本自有巫州王内决断,但今涉及庸洱城甲军,已非州内之事,还请先生遣人替容传晏先生一句话。”
    谢云冲行礼,“王女但讲无妨。”
    “便同他讲,”
    小步走于当日与青雉鼓歌之地,垣容由不得想起当日天外之言,“容乃人臣之子,也只会是人臣之子。也请他无论造作如何,也请以保重性命为要,我这位学生......”
    顿步一止,垣容于西侧回望,只见青雉眉峰如濯而媚态下沉于藏,于此回望双眸一触,更做甜甜一笑而偏着依附于自己的臣下之态。
    这个人啊......
    交负于身后的指尖用力一紧,垣容面呈不变,“我这位学生可还有好多事......”
    “要给他看的呢。”
    东城一出,兵有三路,一路是庸洱城重骑军押解重行步兵回返庸洱城,二路是青雉领十三谢家子弟与谢淮直行叶城,三路则是垣容冒以私心独领谢云冲回返柳州于祭。
    人子也好,下臣也罢,这是垣容自望海港出事出柳州以来第一次以王女身份再经柳州,如此分路以祭为名,虽有抗命之嫌,却是为人臣子最好的选择。青雉不随同前往,一是有着国公特使所在,需得有人先为交接曈昽之事,二来是她先前已在柳州盗取筑工之图造成恶名,此时再去,柳州若不出手实在为过。故此三路于东城分别,当日以午时,垣容便一头在各家府主的注视下跪在了柳州王邸的宗祀堂内。
    垣容一跪无言,谢云冲又是个大袖青衫而立一派铮然护持之样,诸家府主便是面面觑然一阵,谁也不敢开这第一口的把当日垣祁提颅夜扣门扉之事提将出来。毕竟有这谢云冲所在,各家私卫又被垣祁搜刮而去,谁又有这本事能在巫州谢家之主面前耍个把式来着呢?
    如此默然一阵,二三十号人也就各自闷声叹气的辞别而去,谢云冲便大喇喇的歪在案头一坐,抄着冷盏茶水闷了一口道,“这柳州还真是没了骨气,连你一介小儿女子都难说了话去。”
    “只托先生的威仗罢了。”
    自祀堂百位神主面前起身,垣容转身目视这一堂外午后云重之景,“母亲说的对,除了舅公,果真就没谁能说个话了。祁儿提颅之至,却是做对了。”
    “喔?”
    看来这一场沉默本就是垣容的试探,谢云冲一甩袖子起身跟在了这丫头身后。
    “柳州无权已久,府内私卫之数也不能过二十以数,祁儿能提出三千人来,表面上看是难为了他,实则里,也是把柳州尚有权权之可能的家户之主都给摆到了明面上来。”
    往着垣拓改造过的望海台前走,垣容又道,“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府中私卫我不仅全都认识,也都知其根源深处,甚至还知道他们藏于重重表面之下的真正身份。他们来自于天下各处,先生所派,也有二十一人。”
    “这就是你单独带我来的用心吗?”
    双手负后的谢云冲走得四顾而盼,毫无被揭穿的尴尬或遮掩,“说起来,这座府邸建起来时我还见过你的母亲,虽然还有些少年成长时的不拘于束,但在那时,已经是去了七八分的肯着着端正衣冠来应付场面的人了。”
    “在我眼里,母亲常常不快乐,这一点不快乐,在我于城中走动时也常在一些酒肆街巷,高台楼阁,甚至是风林崖边的见过。”
    双手自然垂于身侧,垣容亦走得坦荡,只不时在遇到家中侍从之时做以示意点礼,看来平常也就是这般待人模样的了,“这些人身份各异,所司所职也皆都不同,我本以为他们的欢喜痛苦也都会不同,但实际上,后来日日所见,却也发现这些欢喜痛苦并无不同。或以为钱财,或以为职在,但脱不了根底的,都是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而已。人相近,则喜,人过离,则悲。有所差别者,大概也就是每个人所意识到的距离远近的不同罢了。”
    “这般说法,倒是有些意思的了。”
    眉角往这丫头挺直的后背一瞥,谢云冲道,“王女是要云冲远那飞鸟于稚,而落楼台于庭的吗?”
    “这本就是我们的家。”
    踏上通往垣拓寝殿的望海台石阶,垣容往着谢云冲看上一眼,“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起初还真是担心王女会受那飞鸟影响的堕了翅膀,”
    谢云冲一笑,“如今才算是真的放了心。”
    “不。”
    稚眸一静,垣容往后微微昂了下颈,“我确是很喜欢她的。”
    双眸于峙,笑意渐渐的就在谢云冲嘴角僵住,良久,才是往垣容阶下走近一步道,“有一个‘小谢’,就不会再有第二个‘小谢’,这样的目的虽听起来的是一样,但做起来却一定是......”
    “不一样的。”
    从存在之所存在起,就没有谁是孤身而来,也没有谁会是孤身而去,但我们执意的,却仍旧是他的降生会落在多少人的眼里,也会在他离去之时,可怜他究竟多不为人注意。
    母亲离去的那一刻,我并未意识到那就是永远的别离,只能任由近侍将我带离。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见不到母亲,也见不到父王,只能见到那个仗着生了祁儿的女人无处不在的替着父王主事。但其实她表现的并不张扬,可正是这种不张扬让她更为顺利的占据着这座王邸,我开始觉得无所适从,没有地方可待。
    第一次的出府是晏先生带我出去的,但其实也算不上是他带,而是我挟持他带我出去的。
    时我已七岁,晏先生入府教习也有两年。纵观两年以来,先生总是刻板守着规矩,教习之时也从不说什么过重时事之话,我有时有些奇思妙想的谈词也总会被他严词打断,总说是为了柳州好,就要活得像父王那样什么也不管的才好。
    我心中不平,总想着正是父王活成了什么都不管,母亲才会离去的似如一缕微尘,就连我自己也都没有意识到这别离之机。
    那一日晏先生在教习之时总显得心不在焉,我于府中见惯小夫人行事,便把这些异状瞧在眼中的不说些什么,直至先生借着课休躲到后门与外门小侍的说些什么,我才骤然现身的拿了事柄。原来是他模了些父王的工图交于外人换些钱财,外人却不肯信的只要他拿出父王正本才算作数的肯做交易。我计较寻思之下,也没有问他原因,只去书房照着父王的工图亲自描了一本而把先生描的给烧了,然后拿着那副本告诉他,此事我不会告诉父王,而且来日若此事有发,那也是我垣容之责,同他晏闻山毫无干系,但我只要求一件事,就是要他带我去见想要工图之人。
    他几经考量,终究答应,便借着一日带着次子晏几明入府学习的机会把我给换了出去。
    出府的路上我仍旧是什么也没问,他却似乎有些于心不安的把盗取工图的初衷给说了出来。
    原来是父王曾荐其长子晏几声于京中府学学习,却又因惫懒不管事的把此事后的安排给忘了过去,如此一来,晏几声虽得府学入学之名,却无京中生活之资,晏先生又固执声名不肯再同父王说上一二,于酒肆醉酒之际听得有人谈及工图于暗市求资不菲,犹豫再三之下,终究还是动了这心思。只不过他也知道柳州筑工之术极为甚要,故而确在拟去的工图上做了手脚,也正是由于这一点让买家改了口,执意索要工图原本。但也正是由于这一点,让我肯定了买家早已知道工图原本如何,由而才想到此事恐怕并不那么简单,想要真正的去见一见这寻图之人。
    只我从未想过此之一见,便此走上我从未想过之途,也从未想过我那活得什么也不顾的父王,竟从来都是如此的......
    护着我。
    空旷的寝殿如旧,只有那些垂帷还在那有着四方平行格纹的殿北之雕壁上时起时落。熏风不断,垣容白衣小冠的踏上殿中,注目其壁道,“当日妖女之闻,便是说她夜中私闯父王书房而盗工图,最后却于寝殿此壁消失不见。可笑上书札记只做当年筑殿苦工阴魂不散于此,父王日夜寝此赎罪,死后便也禁锢亡魂此壁。想那妖女夺取工图一入此壁消失,恐也是我父王命其为之,而避天下为其苦争夺之。”
    “世间遑遑之词数众,不过欺瞒为实,王女既然肯带云冲来此,想来也是做好了坐实之备,就不必再绕弯子的说些堂皇之话了吧。”
    垣容不答,却见那雕壁上的四方平行格纹忽然无声缩根而去,让开一处黑而幽深的高阔大道来。
    “柳州以国祭之州而立,可谁又能想到这通天祭道之下,祭的不是天也不是地,而是当年直通殷墟环岛的八门海道之一?”
    垣容直往这黑深阔道前走,“惶惶国祭之州,不仅是世人鄙夷不肯称贵之地,也是你们这些自认为掌控一切之人手中的低贱守门之地。我母为此倾尽而守,我父犹为怨怪恨之,你们以为,我真的就甘心为你们......”
    “人臣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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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容又怎么可能是小白兔?
    而民常遑,又岂是我容为求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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