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的时候,我没有任何意外地躺在床上,脑子还有些混沌。
    谁能想到,我现在身子已经弱成这副鬼样子了,流一会血都能昏倒过去。
    我略带疲惫地瞟了一眼四周,看到了坐在床头打瞌睡的阿姐,她眼角还微红,带着未干的湿润。
    我无声地,无奈地叹了口气。
    对不起了阿姐,我也想你无忧地生活。可....我现在已经是废人一个,真的,护不住你了。
    恨我怨我都好,只要你能平安,我大概会什么都做吧。
    三年换三十年亦或者六十年....知足了。
    轮椅就在床边,我想了想,还是不打扰她休息了,便自己撑着手臂,往轮椅上挪动。
    累死累活,终于在半刻钟后抓住了轮椅的铁护栏。
    我喘了口气,瞥见歪歪扭扭的腰肢和一动不动的双腿,突生感慨:我可算是明白,什么叫做英雄迟暮,红颜薄命了。
    曾经让我骄傲的武功,如今却半点使不出来,就连双腿都废了。
    这种事情要是有人在我三四年前下山的时候告诉我,我大概会不屑地一剑捅了他。
    休息片刻,我一手抓住铁护栏一手撑着身子往轮椅上贴。动作艰难不说,还累得要死,也不知道自己留着累赘双腿干嘛,一刀砍了也比这样拖泥带水轻松得多。
    突然我手一软,两条腿就这么撞在了地板上,紧接着身子也被带着磕到轮椅上,疼得我不禁发出一声闷哼。
    睡得正香的阿姐,被我的闷哼声惊醒,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她睡眼惺忪地扫了扫床头,发现我半倚着轮椅跌在地上才吓得睡意全无。
    “沐儿!”她赶紧将我抱起来,轻拿轻放,姜维搁在轮椅上,“你干什么呢!为什么不叫我?伤到哪没?还痛不痛?”
    她劈头盖脸地灵魂三问,对着我就像对待残破的宝玉一样,小心谨慎又后怕。
    我想起了昏倒前的事情,故作疏离的淡淡一笑,手一翻挡回了她揉在头上的手。
    她扯了抹牵牵强的笑,头就耷拉下去了,显而易见地失落。
    我不忍看她如此,转移话题:“我昏迷了多久?”
    “小半日,现下刚过正午没多久。”
    唔,还算好,如今临近冬日了,刚过正午这个时间段还是比较暖和的,适合赶路。
    “那两人呢?”
    “哪....哪两人?”
    “桃....竹手下。”我不咸不淡道,念到桃竹二字的时候,心里不免有些怅然。
    “非,非走不可吗?你身子....”
    “无碍。”我打断她的话,“身子就这样了,带我见他们,一会儿就出发。”
    见她还有话要说,我直接自己滚着轮椅出门。她只能小跑过来,推着我走。
    片刻之后,我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周筑,心里升起一抹古怪来。
    尽管他浑身上下都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冰冷的眼睛,可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这威猛的体型也好,充满压迫感的气息也罢,我....总觉得很熟悉。
    “我俩见过吗?”我试探性地开口。
    那人哑着嗓子道:“未曾。”
    我挑了挑眉不再说话,这人必定与我相识,但似乎并不想我认出来,所以故意遮住面容,连说话都用假声。
    不过,他既然有意隐瞒,我也懒得拆穿。
    倒是那名小卒还是一样盯着我不放,虽然没什么恶意,可还是让人不适。
    速速跟他们说好一路行程问题,我便回了屋子,收拾行李。
    其实也没什么好收拾的,带着匕首,带两件衣裳就够了。总归他们不会饿住我。
    装好包袱,推动轮子就欲走,却突然听到了“咣当”的声音。
    回头看,是那把被我封藏已久的断刀,许是因为长时间未出鞘,刀刃都有些黯淡了。
    思索一通后,我还是决定将它也带上。
    “信写了没?”我临行前如此嘱咐阿姐。
    “写了,已经发出去了。”言罢,她自嘲道,“怎么,沐儿还不信阿姐?”
    我跟她对视良久,终于败下阵来,放下了幕布,坐着马车缓缓离开。
    但我不知道的是,我前脚刚走,阿姐后脚就坐上另一辆马车跟了上来。
    一路上相安无事,唯一奇怪的是,驾车的不是小卒,反而是周筑,这让我十分不解。
    并且那小卒还是时不时偷看我,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我,仿佛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一样。
    开始我还能无视,可后来,离长安城越近,他偷看的频率便越发频繁,惹得我心烦意乱。
    要不是桃竹现在还不知道我已经记起了一切,我都怀疑小卒是她故意派来折磨我的。
    这天我们已经到达了武威城,我终于忍不住问向小卒:“你为何偷看我?”
    他被我揭穿,下意识就要惊慌反驳。我抢先一步打断他:“别装模作样了,从你见我第一面开始就一直看着我,坐上马车更甚,有什么话趁早说了吧。”
    他闻言愣了片刻,而后惊慌失色地看向周筑。
    我瞧见他这模样,立马生了警戒之心,手不动声色地摸到了腰间的断刃,生怕这不敢与我相识的周筑图谋不轨。
    周筑见此微叹了口气,对小卒点了点头,然后就转身离开。
    我越发迷糊了,这....这到底是何意?不过很快,我就明白了。
    那小卒扯下脸上黏得胡子,又洗了把脸拿着湿毛巾使劲擦了擦,露出了原本的相貌。
    他长得不算英俊,却也可圈可点,一张脸被晒得略显铜黄,眼睛却锐利得很。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赫然跟刘瑞,也就是我生父长得一模一样!
    我吞了口口水,手不知何时攥了起来。
    “潭,潭儿....”他撕下高傲的面具,一脸恳切忧愁地看着我:“还记父皇吗....”
    仅一声,我便确定这当真是我记忆中的那个人。记忆可以模糊,可以忘记,可身体却会帮你记住。
    情感这东西无声无形,缺并不是你想忘就能忘记的。
    我垂下眸子,不想也不敢看他,怕自己控制不住。
    “嗯。”我微不可觉地点了头。
    从我记忆复苏的那一刻,就设想过遇到他们的许多情况。或哭或笑,或质问他们,为什么不来接我,也或者负气离去,从此形同陌路,总归一定要发泄出来。
    可我没想到,自己什么都不想说,也不想问。除开他最初开口之时,心里不可避免地颤动之后,一切都归于平息,像潺潺流水那般自然。
    “潭儿,父皇好想你啊....父皇以为你....你早就没了....”
    与我的平静想必,他却仿佛决堤的洪水,眼泪一溜烟掉了出来。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通,从他不得已平复乱臣贼子,到知道我失忆不敢接我回去,又到最后被桃竹告知我已经死亡的后的悲恸....
    十多年的辛酸苦辣,被他一一诉说,勾起了我不怎么清晰的记忆。
    可....也仅此而已。
    感情不是想忘就忘,可时间会冲淡它。更别说,这么多年,我早就有了新的亲人,师父,朋友,甚至爱人....
    那点陈年往事,也不过如此....
    维持它的也只是名为遗憾的执念罢了。
    “父....你来找我,只是为了相认吗?”
    话一出口,我才发现自己心里还是有怨的,至少连一句父皇都喊不出来。
    他似是没反应过来,愣了愣,才拘谨地站到一旁,支吾道:“也....也不全是。”
    听他如此,我反而松了一口气。实话说,他如果单纯想跟我相认,找个穷乡僻壤安度一生,我反而....不知所措。
    不说我这身子撑不了那么久,就是为了....替阿姐永除后患,也替自己做个了结,我都不会容忍自己安逸下去。
    “何事?”我问。
    他原本悲恸的神色渐渐冷漠起来,怨恨道:“潭儿,你可知害你爹流离失所的人是谁吗?”
    原来是这件事情啊。
    我点了点头:“是桃竹。”也是我的爱人。
    不可否认的是,我现在也还爱着她。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喜欢她什么,明明那么坏,将我骗得团团转,可....我就是放不下。
    如果她没有动阿姐一家,以及....我亲生父母的话,我不介意装傻充愣,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一辈子。
    我总算是明白傻人有傻福是什么意思了,古人诚不欺我。
    “桃竹?”他冷笑一声,“她可不叫桃竹,她是竹家独女,竹窈!”
    “父皇这一生做得最错的事情,就是当初没能将他们竹家杀干杀净!留了这么一个祸害!”
    竹....家?独女?
    他在说什么?桃竹是竹家的独女,名叫竹窈?那竹筑呢?被灭门的难道不是竹筑吗?
    那阿姐一家是被谁杀死的!
    不....不对!
    “独女?竹家只有这一个女儿吗?!那竹筑呢?”我急切地质问。
    他被我吓了一跳,“竹筑?哦,我想起来了。你是说竹之置的徒弟啊!他可不是竹家的人,是竹之置捡来的。”
    “十多年前杀竹窈一家的时候,我也将他捉住了,后来也不知道死了还是逃跑了。不过应该死了,押送他的人有一百来号,怎么也不会给逃了。”
    他说得满不在意,却不知在我心里引起多大的惊涛骇浪。
    桃竹....是竹家唯一的女儿....
    十几年前被灭门的是她....
    竹筑多半已经死了....
    那是谁勾结匈奴,将白家杀得杀,抓得抓?
    突然一个可笑又荒谬的想法从我脑子里蹦了出来。
    会不会....一切都是她干得....
    不,不可能!怎么可能是她!
    如果真的是她,怎么可能会帮我呢?
    可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是生根了。
    十几年前绑架我,夺走红玉,扬言向我爹娘和白家复仇....
    是因为家人被诛杀
    派人勾结匈奴挑起战争,杀掉养父,抓住养母和阿姐....
    是为了复仇....
    第一次派人潜入我的客栈。
    为了杀了我....
    谋反是因为向亲生父母复仇....
    帮我调查是因为给自己洗脱嫌疑。
    从未出现过的岳父岳母....
    这一切都那么的合理,那么的理所当然。
    我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理由反驳。
    那她为何接近我,跟我成婚?!
    难道只是为了折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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