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又连声叫来纯儿,让他送鸡汤去戴家。
    “戴兄弟也成亲了?恭喜。”江怀越朝他抱拳。
    丁满忠坐在一旁笑道:“再过几个月他也当爹了,其实已经算来得晚……”
    “我说你今天话真多!怎么又抱这样一大坛子酒来?不是晚上还轮到你值守吗?”戴俊梁不满地道。
    丁满忠却耸耸肩:“又没什么事,再说县令不是去大名府了吗,依我看,只要那位提督大人不撵他走,他是绝对不会回来的。哎对了,小江大人,不知道你在陪同的时候有没有见到我们魏县县令?他是不是还在那里没走?”
    江怀越装作回忆了一下,道:“嗯,应该是见过……是不是瘦瘦高高的,眼睛很小的那个人?”
    丁满忠连连点头。
    “丁大哥如果晚上当差的话,我看还是早点回去,免得被抓个擅离职守的错处。”江怀越慢慢道,“因为我走了之后,那位县令大人应该也很快就回魏县了。”
    “什么?”丁满忠吓了一跳,“提督大人不是得住在大名府吗,县令居然那么早就回来了?”
    江怀越笑了笑:“晚宴开始得早,结束得也早,我家大人路途劳顿,不想多应酬。他既然回去休息了,作陪的人岂有逗留之理?”
    “倒霉倒霉!酒都没得喝了!”丁满忠丢下酒杯,巧儿正端着菜出来,见他急匆匆往外走,叫道:“怎么回事,去哪里啊?”
    “回去值守了!”丁满忠悻悻然摆摆手,很快走出了店堂。
    巧儿嘀咕了几句又回厨房去了,江怀越的唇边不由浮起一丝笑意。戴俊梁见丁满忠这个口无遮拦的总算走了,才低声向江怀越道:“我这个表妹夫就是这样心无城府的人,本性是不坏的。”
    江怀越饮了一口茶:“看得出,你不用担心。”他顿了顿,又问,“你现在仍旧在做衙役?”
    “年前做了捕头。”戴俊梁道,“我也已经知足了。”
    “上次我就说过,以你的见识和身手,去大名府也是可以的。”江怀越道,“正好我这次住在大名府,你若愿意的话,明日来找我,我为你引见。”
    相思在一边看看戴俊梁,戴俊梁却道:“还是多谢江大人赏识了,只是我之前也表达过同样的意思,我这个人也可说是胸无大志,在这本乡本土守着就行。孤身一人去大名府闯荡,怕是还不习惯……”
    “总觉得有点埋没了……”江怀越叹了一声,“我在大名府见到的那些衙役,看上去还不如你干练。”
    “人各有志吧,我就想过简单的日子。”
    相思见状道:“戴大哥说的对,每个人喜爱的生活不同,他在这里面对的都是熟人,处理事情也得心应手,如今又有了家室,更是只需过平稳的小日子就可以了。要是去了大名府,虽然机会更多,但各种案子也多了,说不定还有穷凶极恶的犯人,那不是也更危险了吗?”
    江怀越也只好不再提此话。又过了一会儿,洪三娘和巧儿先后端着菜肴出来,纯儿和弟弟也奔了回来。众人围坐桌边,热情招呼相思和江怀越吃晚饭。
    相思自是不会客气,但知道江怀越已经在大名府参加了府尹举办的筵席,便想叫他不用勉强。没想到他倒是也跟着她吃了起来。
    洪三娘难得不好意思地道:“岑蕊是在这吃住了三年,不过我们这里毕竟是小地方,菜式也简单,比不得大名府和京城……”
    江怀越慢慢吃着碗里的蒸菜,道:“我觉得很好,至少比大名府刚才那场宴席的味道更浓郁。宴席上的菜肴虽然刀功精巧,可是味道不怎么样,我先前都没怎么吃。”
    “那就好!你想吃什么,再跟我们说啊!”洪三娘和巧儿很是高兴,相思亦不由偷偷看着江怀越,抿唇笑了。
    *
    入夜之后,相思才跟着江怀越起身告辞,离开了酒馆。此后,他们在大名府暂留了两天,相思后来还带着江怀越回到酒馆,回到她曾经住过的屋子,指着还留存着的桌椅说起往事。
    离开的时候,洪三娘一家人将他们送出了巷口,依依惜别,不忍分离。
    相思道:“等我们从南京回来,再过来拜访你们。”
    “好,等下次我再做上一桌拿手菜等你们!”洪三娘拉着她的手,千叮咛万嘱咐,“这去南京得好多天吧,你以前就身子娇弱,要千万仔细。哦,对了,要是发现有孕了要多躺,俊梁媳妇一开始就这样……”
    戴俊梁咳嗽一声,朝着斜侧叫道:“纯儿,你带着弟弟又乱跑!”
    洪三娘和巧儿这才发现两个孩子跑了,连忙去卖糖葫芦的老头那儿想把他们抓回来。江怀越望了一眼,上前取出铜钱,给两个孩子各自买了一串,递到他们手中。
    兴子一边舔着糖葫芦,一边又好奇地要抓他腰间的玉佩,含含糊糊地叫道:“大鸟!”
    “这是海东青,一种猛禽。”他颇有耐心地给这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解释,见纯儿也目不转睛地看着,从腰带上解下了玉佩,递给纯儿,“可惜我只带了一块,给你和弟弟一起玩吧。”
    洪三娘和巧儿忙叫着不能要,孩子却不懂事,只拽着玉佩不肯撒手。
    “没事,算是一份谢礼。以后,若是遇到什么难事,也可以来京城找我。”江怀越平和地道,“咸宜坊鸣玉街,江府,我和相思就住在那儿。”
    洪三娘母女自是感谢不尽,江怀越向她们道别,带着相思上了马车,又向戴俊梁道:“往后如有需要,你可拿着我给纯儿的玉佩直接去大名府,就说我的名字,府尹不敢怠慢。”
    戴俊梁笑着道:“多谢大人,只是我倒希望千万不要有这样的一天。”
    “那是自然。”江怀越亦微笑,相思与众人再次道别珍重,车帘缓缓放下,随着长鞭扬起,这一辆马车朝着升起的旭日驶向前方。
    ……
    在马车即将驶离魏县的时候,江怀越听到滔滔水声,抬手撩起帘子看了看,忽然道:“停车。”
    “怎么了,大人?”相思纳闷道。
    “跟我下去看看吗?”他只是淡淡地道。
    她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但还是随着他下车,跟在江怀越身后,慢慢走向石岸边。
    那座避雨亭依旧静静朝着河流而立,水面泛起了金色涟漪,明闪闪耀人眼眸。远处有船只缓缓行驶,打鱼的汉子赤着脚在船头唱着粗犷的歌谣,船舱内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
    河岸边有货郎挑着担子沿街叫卖,一声声高昂悠扬,伴着手鼓铃音,洒满街巷。
    一扇扇窗子先后打开,市井人家热闹繁忙的一天又开启了。
    相思站在亭子里,想到了当年夜雨间慌乱奔跑,在寂静的长街小巷寻找着那个牵着白马离去的孤独身影,最后,也是找到了这里,却只见河水奔流,阴云沉沉。
    “大人,你在想过去?”她倚靠在他身侧,望着满河金亮,目光哀婉又柔和。
    江怀越侧过脸,望着她,无声地笑了笑。
    “想什么过去?只是看到这里景致宜人,带你下来散散心罢了。”
    她会心一笑,挽住了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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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番外我都感觉还没个完……
    第227章 番外六
    离开魏县后,江怀越带着相思一路南下。与前次被贬出京不同, 这一回但凡经过各处州县, 地方官员都诚惶诚恐周全安排,好几次这辆马车还未到城门, 官员们早就冒着烈日依次列队守在了官道边。
    尘土飞扬间,黑压压一大群人翘首期待,哪怕汗流浃背,却也不敢轻易离开, 怕的就是自己前脚刚走, 要等待的人马上就出现。
    相思坐在车中,看着那些官员有些已经年过半百, 却还曲意逢迎朝着江怀越献媚的样子, 心里不大舒服。
    每到一处驿馆,里面必定都是从上到下翻修粉刷过, 无论是草木还是器物家具,或奢华或雅致, 看得出那些官员为了争抢露脸的机会,已经是竭尽所能。
    “大人,我怎么觉得,这一路上反而好不自在呢?”晚上,相思靠在江怀越肩头轻声道。
    “嗯?你是觉得迎接的队伍太惹眼了?”
    “不光是这样啊,还有这些驿馆的布置, 比婚房还奢华。”
    “难不成我们还天天洞房花烛?”江怀越笑了起来, “我是见怪不怪了。当初被贬时候也经过这些地方, 几乎所有官员都对我极尽冷淡,如今自然是慌乱不安,唯恐我秋后算账,因此更要竭力表现,以求自保。官场上就是这样,你若是不喜欢,那我们不要再被人知道行踪就是。”
    “还能这样?”相思不禁叹息道,“怎么我们要沦落成偷偷摸摸赶路了呢?”
    果然离开了此处之后,江怀越有意换了一辆马车,沿途也谨慎行事,避免让下一州县长官派出的探子发现行踪。就这样,两人安安静静地继续南下,再不用被地方官员列队迎候,也不用听那些令人尴尬的吹捧言论。
    *
    两人抵达南京城时,街边绿树成荫,蝉声喧闹,秦淮河依旧清凉婉转,倒映出晴空白云,画船丽影。
    为了避人眼目,他们并没有先去找宿昕,而是依旧去了当初相思暂住的那个小院。休息了一天过后,才坐车前往城郊的云家祠堂。
    芮伯还是在那里守着宗祠,看到相思与江怀越回来,喜不自禁地迎上前去。“二小姐,姑爷!”
    江怀越被这样称呼着,终究还是有些不自然。相思似乎是感知到了,瞥了他一眼,向芮伯笑道:“先前叫你送我一起上京城,看我拜堂成亲,你就是不愿意。如今只好我们再回来探望。”
    芮伯连连摆手:“老汉我哪里敢当?因为去京城路太远了,我年纪也大了,万一半途病了,还会拖累行程,所以就没去。二小姐那么孝顺,我就知道您一定会回来拜祭老爷和夫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两人领入祠堂。原先还有些潮湿陈旧的正屋已经焕然一新,香烛幽幽,寂静肃穆。
    相思与江怀越接过了芮伯递来的线香,双双跪在了云家祖先灵前。
    云岐夫妇的灵位就在正中,相思注视了许久,缓缓道:“父亲,母亲,女儿已经在京城完婚。今日,是带着夫婿回来祭拜你们,还有姐姐……”
    她的语声渐渐低落,江怀越手持线香,严谨恭敬地叩拜行礼。
    他无从知晓云家列位祖先,包括云岐夫妇,若在天有灵,看到他以静琬夫婿的身份在此施行大礼,会有怎样的心情。只是她既然决绝选择了与他相守一生,那么,作为云静琬的丈夫,他也必须堂堂正正来到这里。
    芮伯在旁边忍不住问道:“二小姐,老爷的那件事,什么时候能翻案啊?”
    相思微微一怔,轻声道:“这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也很难再翻案……”
    她是早已从江怀越那里得知真相,然而芮伯却还不知情,执著祈求道:“多少年也不晚啊,我知道老爷是清清白白的,他怎么可能去和什么王爷谋逆?二小姐,你如今嫁了人,姑爷不也是在京城做官的吗?能不能请姑爷帮忙,让云家沉冤昭雪啊?”
    相思看了看江怀越,他站起身来,缓缓道:“芮伯,其实静琬一直都记挂此事,我也为此花过很多时间和精力,想要查证岳父的那件案子……只是确实因为时间久远,当年参与审案的官员死的死,走的走,实在找不到什么关键的证据。”
    “那就真没有办法了?”芮伯一脸遗憾地道,“我就巴望着云家能洗雪冤枉,这样二小姐走出去,也能恢复以前尚书千金的身份……”
    “我现在也是云家的女儿啊。”相思笑了笑,“除了这个身份,我还是江大人的妻子,对我来说,没觉得有什么抬不起头的。我知道父母生前是挚爱我们姐妹的,夫君又是出类拔萃的人物,还不够我骄傲的?”
    江怀越望了她一眼,眼里浮起淡淡笑意。
    芮伯听她这样说了,再打量眼前的江怀越,也不禁叹息一声:“二小姐说的也是,能找到这样一表人才的姑爷,愿意不计较咱们老爷被冤枉犯事,这在做官的人里,应该也是少有的了!我可听说太多攀附权贵,把成亲当成是敲门砖的事情了……”
    江怀越淡淡一笑:“我没什么计较的,娶的是静琬,不管她姓什么,叫什么,只要是这个我熟悉的她,就行。”
    *
    在祠堂祭拜完毕后,相思与江怀越又绕去了另一片墓地。
    从京城迁移回来的馥君,就埋葬在那幽幽松林畔。
    与此相距不远的,是盛文恺的坟墓。
    他们虽然曾有婚约,但后来云岐主动放弃,尽管两人又曾有过一段交往,却因并未正式成亲,终究还是不能合葬。盛家已无近亲后嗣,故此盛文恺的坟墓,便也悄悄设在了这里。
    清晨的风吹过松林,远处是潺潺的河流,时有鸟雀穿梭往来,为这寂静的墓地添了几分生机。
    江怀越为她在馥君和盛文恺的墓前放置了祭拜的物品,她跪于草地,双手合十,在晨风树影下默默祷告。他为相思点燃了纸钱,看火蝶扑闪,渐化成灰。
    “如果姐姐还在的话,应该不会再反对你和我的婚姻了吧。”相思看着他的侧颜,低声道。
    江怀越垂着眼睫,淡然道:“我也不知道。”
    相思怅然,望着在风中簌簌飘远的灰烬:“从南京被选到京城,才认识了你,这其间真的有太多的偶然,才让我们今天还在一起。”
    他却注视着相思,道:“只是很多偶然吗?”
    相思转过脸,展颜道:“自然不是。因为我一直跟着大人的脚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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