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在食物链最底端的何悠扬难得抓到齐临的小辫子,高兴得眉飞色舞,电视也不看了,一个劲儿围着齐临卖俏。齐临气得不想待见他,闷头进了和何悠扬卧室遥遥相对的客房。
    锅里的汤咕噜咕噜烧着,何毅和许小舒正在厨房争论鸡汤里放蘑菇还是豆腐,两只狗也玩累了,趴在沙发上思考狗生,何悠扬无所事事,等年夜饭等得闷得慌。
    最后还得屁颠屁颠地去找被他惹毛了的齐临。
    他先是扒着门缝,偷偷勘察了一会儿,又把耳朵贴在门上,可也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
    就在他保持这个别扭的姿势,脖子快断了时,耳边“咚”的一声巨响,差点聋了,里面有人用手指重重叩了下门。
    何悠扬泄气,按下门把直接进去,齐临最近的反侦察能力大有进步,不那么容易坑了。
    “我妈,不是,咱妈问你,鸡汤里放蘑菇还是豆……这是……你在看什么!”何悠扬见齐临手上拿着一本很有年代感的厚册子,已经翻开多页,顿时震惊得差点跌倒在地,“你哪儿弄来的!”
    齐临:“你爸给的。”
    他手里拿着的,是一本好几百页的相册,大部分是何悠扬从小到大的老照片。刚才何悠扬上厕所的时候,他看见何毅把他们成人仪式上偶然拍下的那张合照打了出来,正要塞进去,不由得好奇地多看了两眼,没想到何毅见他虎视眈眈,十分爽快地一抬手,把整本相册都给了他。
    齐临回到床边坐下,一副“你别打扰我”的神情,继续翻看那些微微泛黄的老照片,何悠扬叫苦不迭,上面的照片他自己看都觉得丢人显眼。
    “别看了,有什么好看的。”何悠扬哀求他。
    “看看你从前是什么傻样,”齐临如同看一本引人入胜的名著,看得认真细致,就差贴便签做笔记了,“哟,这张缺牙了。”
    何悠扬:“……谁小时候不换牙,有什么稀奇的?”
    齐临边看边笑,不顾何悠扬青红皂白的脸色。他接着往后翻,忽然手指一顿。
    何悠扬自然知道后面有什么,他挨着齐临坐下,柔声细语地介绍:“这是悠远。”
    薄薄的塑封下,一张曝光有些过度的照片,兄妹俩人都在上头。
    看样子在医院打疫苗,何悠扬率先打完,可怜兮兮地摁着棉签,站在一边捂着胳膊号啕大哭,一张脸憋得通红,眼下晶莹剔透,好不滑稽。静态的照片几乎拍出了动态的效果。
    照片的另一半,一个小姑娘安静地坐在小板凳上,掀起袖子露出胳膊,一根吓人的针头正要下来。那姑娘眉眼和何悠扬有七分相似,不像的三分在于眉目更加柔和,她的眼睛比兄长更大更圆一些,如一池纤尘不染的湖水,漂亮极了。
    面对悬而未落的针头,比吓坏了的何悠扬出息,一点惧色也没有。
    大概家长也觉得这截然不同的反应蛮好笑的,时光就这样被定格了下来。
    齐临用手掌将有何悠扬的那一半捂住,觉得宁静,心头一股暖流,又将有何悠远的那一半捂住,觉得……这小破孩真怂。
    同一页还有一张兄妹俩的合照,小姑娘拿着一瓶亮粉色的指甲油,正眉头紧锁,严肃地在一脸生无可恋却又不得不从的哥哥手指甲盖上涂抹,可还是不幸涂出界了,何悠扬嫌弃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啼笑皆非。
    隔着十几年的光阴,他用食指轻轻摩挲了一下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孩的脸,对何悠扬说:“你骗人,你妹妹明明比你好看。”
    何悠扬:“……”
    天道好还,原来大言不惭吹过的牛早晚会露馅,以后还是夹着尾巴做个老实本分的人吧。
    “临临,悠扬,吃饭吧。”房门被敲了两下,厨房油烟机的声音也停了。
    齐临先应了声,却仍意犹未尽,想再翻几页,何悠扬急忙握住他的手腕:“吃年夜饭去,别看了。后面有几张我裸奔,求你给我留条底裤吧。”
    齐临站起来,坚执己意地将相册放在床头,明显不准备还给他,何悠扬看他神色,觉得他是想等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慢慢看,不禁又急又气。齐临在他肚子揉了一把,眼睛眯了眯,有些“那什么”地说:“以前没穿衣服不肯给我看,现在没穿衣服总可以给我看吧?”
    撂下这句话,他就直接推门出去了,依旧是个正人君子,何悠扬看着他道貌岸然的背影,心想,真能装!
    然而没办法,他也只能假意处变不惊地坐到饭桌旁,端起饭碗吃饭,算是明白有个独立的房子过“二人世界”的好处了。
    吃完饭,所有人都坐在电视机前等春晚,明知道没什么好看的但就是要看。
    新年新气象,两只沾了光的狗穿着红彤彤的新衣服,在茶几边上乱晃,何悠扬举着手机跟远隔重洋的周飞飞视频聊天,她叽叽喳喳的声音一下充斥了客厅——
    “表哥!齐临哥哥!小姨小姨夫!新年好!”
    如同窗外炸开的绚烂烟花,本就热闹的客厅更加喜气洋洋了。
    那边是早上,周飞飞刚起床没多久。何悠扬眼尖地看见,她挥舞的胳膊肘内侧用中性笔画了幅简笔画,定睛一看,是一个穿着长裙的女孩,简约的几个线条,像是要起舞。
    何悠扬垂了垂眼,只希望那个姑娘无论现在身在何处,以后何去何从,都能平安喜乐,不要再被人伤害了。
    齐临应该也看见了,但没多说什么,很没眼色地问了几句周飞飞的学习情况,周飞飞大概是不爱听,捂住耳朵大叫:“不听不听我不听。”
    何悠扬顺势捂住齐临的嘴:“大过年的,聊什么不好,偏聊这个,你一点也不关爱未成年儿童!”
    一屋子人喜笑颜开,闹哄哄的。
    跟这边有十二个小时时差的周飞飞又不放假,还要赶忙去上课,只能恋恋不舍地挂了,连个小品都没得看。
    齐临怀里抱着之前何悠扬送他的牛奶盒抱枕,看着电视上滴滴答答的准点报时,靠在沙发上什么也不想做。半年前那场风波兵荒马乱,恍如隔世,他十分放松惬意地想,现下这样的日子真好。
    自诩“老年人”的何毅和许小舒最后没熬住,没到零点就先睡觉去了,年轻人精力比较充沛,又闹腾,狗睡了还神采奕奕的。
    特别是不安生的何悠扬,跟从没过过年似的,将近零点那一分钟,硬拉着齐临去阳台上看一年到头最鼎盛的烟花,寒风凛冽,姹紫嫣红。
    你拉我扯地玩到凌晨两三点,才各回房间睡觉。
    然而何悠扬还有条小尾巴在齐临那边,他关上房门稍坐片刻,立即避开主卧蹑手蹑脚地摸向客房,想着怎么也得把那本“赤裸裸”的相册拿回来。
    床头灯还亮着,果然没直接睡,不过齐临手里拿着的并不是相册,而是轻如蝉翼的一张纸。何悠扬是不打招呼进来的,齐临没有防备,有些躲闪地将那张纸放下,可是来不及了,何悠扬已经爬上了他的床。
    “看什么呢?”何悠扬把自己裹进齐临的被子里。
    齐临叹了口气,将信纸重新展平,只好如实交代:“……齐伟清的信。”
    “啊?他什么时候写的?你从哪儿拿到的?”何悠扬有些吃惊,透过零星的暖黄灯光,担心地望向齐临。
    “他寄到了学校,滞留了好多天,前几天物流中心莫名其妙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取件,我还以为要我回去复读呢。”
    “怎么不告诉我?我可以一起看吗?”何悠扬小心翼翼地问。
    齐临:“看吧,刚拆开,一字没看,就被你撞上了。”
    何悠扬憨憨一笑,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相册,齐临应该没来得及往后翻。
    信纸铺得很满,洋洋洒洒几千字,齐伟清的字龙飞凤舞,是那种不好看的飞舞法,简直比齐老太太的字还要难以辨认。
    何悠扬没看两行就看不下去了,因为除了野蜂飞舞之外真的什么也没看懂,他看齐临复杂的脸色,估计也看不太懂,然而还耐着性子往下看。
    半晌,齐临将纸折上放在一边,得出结论:“不是什么重要的话,没有说哪棵树底下埋着他的财产。”
    通篇都是絮絮叨叨的废话,和齐老太太“天气凉了多穿点衣服”别无二致,依旧是个知冷知热的“慈祥老父亲”。至于和张叔叔“朋友一生一起走”的铁窗生涯有没有让他辨明是非曲直,对此他半句未提。
    何悠扬:“这狗爬字我看不懂,你简单说说。”
    齐临冷哼一声:“他对不能亲眼看见我结婚生子深表遗憾,顺便对缺席我今后的人生表示难过与失落。”
    “我倒是挺开心的。”
    何悠扬若有所思,胆如天大地缓缓伸出手,朝一旁的相册挪去,嘴里没感情地喃喃重复:“结婚生子啊……”
    齐临察觉不对,立马按住他已经得逞的手,将他死死困在床上,不准他跑路:“没事,我争取三年抱俩。”
    何悠扬两条腿已经下了地,可无奈挣脱不得腰上紧紧缠着的手,只能作罢,干脆直接躺回床上,破罐子破摔,用鸠占鹊巢的架势盖上被子:“你已经有俩了,狗窝里蜷着呢!你不让我走,那我就不回去了,天亮了再大摇大摆地在咱爸妈眼皮子底下开门出去,毁了你这精心维持的‘乖乖男’形象。”
    “……”齐临将相册安放在床头抽屉中,去掀他被子,却被他死死按住掀不动,“起开,快滚回去。”
    何悠扬充耳不闻,伸长胳膊利落地关了灯,一把将他拉下,裹到自己怀里,大剌剌地跨腿上去。齐临房间里的窗帘没全部拉上,一道手掌宽的缝隙,透进来零星象牙白色的柔和月光。
    何悠扬就着月色,十分惬意又十分刻意地闭上眼睛,明示自己要入睡不能挪地方,腻乎乎地凑在他耳边蹭了蹭:“晚安,明天见。”
    齐临张嘴想纠正他,什么“明天见”,已经是今天了。可是想了想,又不愿意再多说些什么了,干脆也闭上眼睛,准备做个梦。
    一个早上醒来能感叹一句“何其悠扬”的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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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完了耶,竟然有些淡淡的空虚和忧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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