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杨海,没有警卫,就连杜扇锦也不见踪影,只有老秦候在门边上,一见他脚步虚浮地出来,立马迎上来扶着他:“柳老板,将军走之前吩咐过了,待会儿会有车子来接您回玉梨园。饭厅里有备下的早餐,您吃了再走吧。”

    “几点了?”柳陌红忍者身上的酸痛随着他走到饭厅:“他是什么时候走的?”

    “已经十点半了。将军是早上七点走的。”老秦怕他磕着,小心的推开饭厅的门:“您放心,昨儿没人知道您在这儿留宿。将军这么一走,上海大半个城也就空了,杜老爷和杜小姐是中午的专机去法国,现在估摸着已经在清算仆从了;凌家的仆人也剩不下几个,留着在这儿守着宅子。”

    偌大的饭厅里只有柳陌红一个人坐在桌前,桌面上却摆满了格外丰盛的早餐,大碟小盘足足摞了有两层,琳琅满目,看着便让人食指大动。

    但他并没有胃口,只拿了银勺舀了赤豆银耳羹小口小口的喝着,一面问道:“秦叔,昨夜有没有玉梨园的人来问过我?”

    “有的有的,”老秦答道:“绮罗姑娘来过一回,是杨先生亲自跟她说的,说了好一会儿才走。”

    柳陌红应了一声,有一搭没一搭地一颗颗咬着勺中的赤豆。凌府的羹向来是炖的极好的,赤豆内里软烂,但外头那一层皮仍是薄薄的抱住,极有咬头,一颗咬开后里面是清香绵沙的馅儿,混着银耳枸杞的甜糯滋润,唇颊留香。

    只可惜他这么一碗还没吃完,玉梨园便来人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人手不够的缘故,竟是洪莲亲自来接他。

    别过老秦之后,洪莲才斟酌着开口:“……凌将军都告诉你了?”

    “嗯。”柳陌红点点头道:“他……是什么时候跟你商量好的?”

    “你们从苏州回来之后吧。”洪莲轻叹了一声:“只是没想到,战事会来得这么快。”

    “班主,”柳陌红踌躇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他要去哪个地方打仗?危不危险?”

    ——战争,仿佛只是一个离他很远的名词,只存在于那些峥嵘流离的泛黄的话本传奇之中。

    洪莲顿了顿,道:“他说的不是很清楚,大概会是最前线吧……”

    眼见着柳陌红蹙起眉来,他立刻改了口:“你别太担心了,他可是将军,应该……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危险的。”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连他自己亦是底气不足。

    柳陌红勉力勾起唇角,回给他一个牵强的笑容。

    ——怎么可能不担心。

    ——那可是他放在心尖尖上的,比自己更加要牵肠挂肚的人。

    他此刻无比期望自己便是那一块碧绿的平安玉,被那人紧贴在胸口佩戴着,生死与共。

    玉梨园已经被收拾得如同被抢劫一空,绝大多数人已经各自逃命去了,只有寥寥几个无处可去的戏子,缩在内堂供奉的关公神像前,面目凄楚。

    而那铜塑金漆的关公像,也已开始落了灰尘,此时却无人再有心思去替它掸掸灰尘。

    “怎么收拾得这么快?”

    柳陌红讶然:“明天就要走么?”

    “说不准,也就这两天的事了。”洪莲摇头道:“如今的世道太乱,现在好多陆路都走不通了,唉……不知道还能不能顺顺当当地去台湾,想逃的人太多,但愿我们能挤上。等到了台湾一切都好办了,凌将军已经吩咐过人在台湾接应我们,可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公子,你回来了。”绮罗闻声出来:“快进房里收拾东西吧,你的衣服我都收了一半了。”

    柳陌红环顾着四下,一时竟有些感慨。

    这座院子他已经住了十三年了。从六岁那个雪夜,他跪在关公像前磕了三个硬邦邦的响头之后,他有了名字,有了师傅,有了朋友,有了未来的漫长人生。

    玉梨园对他而言,就像是家一样,没有玉梨园,便没有如今的柳陌红。

    十三年,他一点一点地从那个只能跟师兄师弟们挤在一条大炕上的小孩子逐渐长成了名震梨园的戏魁,也一点一点地看着这些年洪莲是如何苦心经营地把玉梨园带成大上海首屈一指的戏班子。

    十三个春秋寒暑,他在这院子里练了十三年的功,每天看着天光是如何从东方那面斑驳的墙上露出来,又是如何从西府海棠的繁密枝叶间渐渐沉为夜色,他甚至能输出来每天练功时对着的那块青砖上有多少条裂缝。

    眼下就这样骤然离开,他当然不舍,不舍到极点。

    但玉梨园的牌子已经摘下,戏台上也没有了胡鼓琴笙,只剩下一个老旧的壳子,目送着一代代离开的人们。

    “公子,你干嘛愣着啊。”

    一转眼间绮罗又收拾好了一个包袱,见他还在门口怔怔地站着,不由得笑道:“我知道你舍不得,我也舍不得呀;班主更是舍不得,我昨晚上还看他在院子里站了一个晚上呢。不过咱们只是去外面避避风头而已,等仗打完了,再回来不就是了。玉梨园还是玉梨园,咱们还是唱咱们的戏。”

    “……你说得对。”柳陌红笑一笑,走进屋去:“还会再回来的。”

    不收拾他还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这样多的细软琐物,这么些年来一件件积攒下来的小玩意儿,还有名贵的戏服头面,柳陌红这个摸摸那个看看,一件也舍不得落下。

    绮罗看着堆了满床的杂物,又好气又好笑道:“公子,你带竹蜻蜓做什么?还有那个镯子,是铜的,不值钱……”

    “我知道。”柳陌红一撇嘴:“可是这个竹蜻蜓是我十岁生日的时候班主送给我的;铜镯子是去苏州的时候梨师叔给我的……”

    绮罗哭笑不得的把他放进去的小玩意儿又拿出来:“这些不能带,拿不了这么多的。大不了去台湾以后再给你买呗。”

    好说歹说柳陌红才松了手,一脸惆怅地望着那些被拿出去了的东西。

    “这些……这些都不要啦?”

    他伸手摩挲着整整齐齐地铺在架子上的戏服,五彩斑斓的缎面,微微一碰,就有像流水一样的光丝丝滑过。

    华服霓裳,曾伴他唱过一场又一场。

    也曾见证着那过往的辉煌,是怎样风华绝代的倾城无双。

    还有放满了一个又一个漆了清桐油的紫檀木盒子的头面首饰,翠绿的孔雀衔珠簪,鎏彩的镂花金步摇,珐琅瓶、玳瑁钗,珊瑚雕银点翠钿,一盒一盒地铺开,顿时将有些昏昧的室内映得华光溢彩。

    绮罗也有些惋惜,“班主说东西带的越少越好,没办法……都留下吧。反正去台湾之后又不用唱戏了。”

    一面说着一面又收拾了两件衣服:“好了,都收好了,公子你看看,还有什么是没带的?”

    柳陌红抿着唇,像是个不高兴的没得到糖果的孩子:“我想带走的你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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