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未被关在李宅两天后,李无恙还是带他去参加了毕业典礼,只是不仅他全程陪同,李无恙还令安排了人在周围。
    江未没有机会与他的同窗们合照或告别,此后也没能按照计划去附院办理正式的入职手续。
    他仅有的活动空间是那很久之前就让他压抑过的李宅,他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
    他除了看书就是望着窗外发呆,其他无事可做。
    他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了。他想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多久呢?会不会久到他忘记学过的知识,久到他对手术刀感到陌生。那么那时候他出去之后,什么也不会,他该怎么生存呢?
    他无法和外界有任何的交集,外界也没有发现他身陷囹圄,也许他就此死掉也不会有人知道。
    李无恙体贴一如往昔,可他的所有体贴都让他窒息。他重新抗拒起他所有的触碰、拥抱、亲吻和**。
    他也试过服软,希望少年能让他出去喘口气,那么李无恙会带着他出门散散步,可也半步不离。他也再试过允诺不离开,可少年也学会了狡猾,并不相信。
    他搞不懂李无恙到底在想什么?一直关着他,可以解决问题吗?一辈子用这样的方式相处真的会比分手要好么?
    父母联系他时,李无恙没有阻拦,听着另一头父母的叮咛,江未想放肆地大哭一场,想说“爸爸妈妈你们快来帮帮我”,可是他没有。
    就像他年少时遭遇暴力一样,他只是笑称自己一切都好。
    他问李无恙,“什么时候才可以放了我呢?”
    李无恙说:“等哥哥原谅我的时候。”
    于是他说:“我已经原谅你了。”
    可惜他现在连是否原谅一个人都无法主宰了。
    盛夏大概来了,室内气温没有变化,但窗外的树木更繁茂了,还有知了的叫喊。
    李无恙时不时会给他带来一些消息。
    江未要求他给郑北阳做的两件事他已经去做了。
    他给郑也找了一个不错的收养家庭,不过郑也不愿意,但他还是给了问渠村的一些人家充足的抚养费,让他们多多照看郑也。
    以江未名义成立的慈善基金会已经正式开始运营了,受帮助的小孩给江未寄来了信,李无恙拆开检查好,挑了些给他看。
    江未无动于衷。
    有一天李无恙风尘仆仆地回来,告诉江未:“周予自杀了。”
    和李无恙同居之后,江未再没有见到过周予。他们后来一直生活的那座房子曾让周予借住过,但找不见周予住下的痕迹。
    她遭遇过暴力,可能正是想配合李无恙假装情侣,换一隅安身之地。
    江未对这个女孩子一直是同情的,但对方显然是个要强的姑娘,尽管接受了江未的联系方式,却从未开口求助,而江未联系她时,得到的也只是简短的回复,表示“问题已解决”,“我很好”之类。
    再后来,江未自顾不暇,自然也无力去多关注她了。
    却没想到再一次听说她的消息是她选择放弃生命。
    李无恙这么久以来发现终于有什么可以引起的他的注意,赶紧继续说道:“她被欺负了。不过,我已经帮她解决。”
    他邀功似的把事情告诉江未,他给周予安排最好的医生,帮助她更改姓名、脱离原生家庭、转学复读、摆脱噩梦。
    他做得多么出色,他拯救了一个花季少女。
    江未觉得讽刺。
    他轻声问:“你想帮她,早干嘛去了?”
    “……以前我没想到。我觉得你会想帮她的,所以我在学,我希望你高兴。”
    “我想去看看她。”
    “……这个不行的。”
    “放心,我不会跑,你和我一起去,或者找人跟着我就行了。”
    “……”
    “这很难吗?”
    “……哥哥,在她喜欢你的情况下,我还去帮助她,这已经让我很难受了。我知道我很坏,每一个想抢走你的人,我都恨不得亲手杀死他们。可是你说过,不可以杀人,所以我才没有去的。但我不能再让你去见她了。”
    江未不知他也从哪里莫名其妙琢磨出一个称得上陌生的周予喜欢他的,不过也不感觉奇怪了,但凡是个人,在他身边,李无恙都能自顾自解释成对他有企图。
    “不去她那里,我也想出去走走。”
    “……那,我们去参加严筝的婚礼。”李无恙犹豫了下,取来一张请柬,“他寄到医院了,你的同事让我转交给你。”
    江未心里诧异了一下,但面上不显。
    李无恙有些忐忑地摸了下鼻子,“其实我也很想,去看看婚礼是什么样子的,想学习一下。”
    这场婚礼算不上庄重,清一色的年轻人一块闹腾,礼堂几乎成了个巨型ktv、游戏现场。
    江未和李无恙在最角落没有参与其中,李无恙很明显对这种形式的婚礼不太满意。
    严筝和盛久双方父母都未到场。江未视线又搜寻了一番,的确未见到严老师。不过以当年他暗中通过江未关心儿子的举动,没准儿这场婚礼也是在偷偷关注的。
    江未说想出来走走是真的,李无恙不会给他机会逃离,再说,真要走,又走到哪里去呢,他的家人、事业都在这里。要真的找谁帮忙了,没准儿也是给人添麻烦。
    他这一晃神之际,再回神,那边人群里的两个主人公却已经不见了。
    他正遗憾时,忽然肩膀被人怕了一下,“嘿!哥!”
    他被吓了一下,转身就见到了严筝那涂上了乱七八糟颜料的脸,和他身后倚着墙,脸色称不上好的盛久——这位似乎从来就没对他有过好脸色。
    严筝又嬉笑着和李无恙打了个招呼,两个人以前似乎还有过不少交集,但严筝并没有与李无恙多攀谈的意思,转身坐在了江未旁边的位置上。
    “新婚快乐。”江未由衷祝福。
    “谢谢哥啊!我爸他没来,有你代表我家长也还不赖!”
    江未已经许久没有和外人交谈了,一时有些兴奋,也有点词穷。老师他总归是没来的,他不知询问导师的情况是否合适,却不想严筝主动提起,还那以前的玩笑戏谑。
    “你是不是好奇,我为什么能不顾我爸的反对,执意要和阿久在一起?”
    江未懵了一下,老师是没有来,但这两年随着老师心态上的改变,二人关系其实有了很大的改善,老师早就不反对了。他不清楚严筝说的“在一起”是指举办婚礼这件事,还是它原本的意思。
    如果是后者。那他这么说可就太奇怪了。
    紧接着严筝又自问自答道:“因为我就是我啊。我有我自己的选择呢。他的想法与我无关。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胡适的‘父母无恩论’这个说法,父母把没有经过孩子的同意把孩子带到了世上,那么之后的教养是避免孩子长歪所要负的责任罢了,哪好再以恩情之名阻碍他自己而选择呢。
    “当然,可能有些人可能会觉得还是很庆幸能来到这个世界,很感谢能来到这个世界,所以不认同这个观点。对于养育我们的父亲母亲,我们也爱他们,关心孝顺,我们也觉得是正确的。但有一点同样不可否认,无论是谁,都没必要为了谁牺牲自己,不是吗?
    “我不会有孩子,但如果我有,我会尽心地去抚养他教导他,不让他长歪,但当他成年了,我也会告诉他,选他自己所想,爱他自己所爱,我不会成为他的阻碍和负担。
    “如果我逼迫了他,阻碍了他,那么是我不对,我没有给他自由。
    “如果我执着于摆布他,让他只按我的意愿生活,那么我也不是自由的。
    “如果他因为觉得我对他有恩,所以束手束脚,心里负担重重,那么他也就没有给自己自由。”
    他说到此处时,李无恙忽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江未心里面咯噔了一下,却不露声色。
    严筝又嘻嘻笑了下,“一份真正的自由,不是把攻击力只对准自己,也不把攻击力朝向别人。我爸他觉得他的反对是爱我,但我可以选择不接受,我也可以完全不考虑他的感受。
    “他养我,我感谢他,他阻碍我,那我也可以恨他。但我想,哪怕他最初不能接受,但如果因为我不能和阿久在一起,失去了这样一份自由而痛不欲生的话,他一定会更难过的。
    “所以,我和阿久,就这样结婚啦!喏,喜糖,给你们俩,也祝你们百年好合咯!”
    他递给江未一盒喜糖,又抛了一个给李无恙。李无恙觉得他最后那句祝福很是顺耳,很给面子地接下,道:“谢谢。”
    “客气客气,我溜了。”他蹿起来蹦到盛久怀里,两人又加入了远处的游戏队伍中。
    之后江未一直在想严筝说的话,他一面觉得其实严筝成熟了许多,一面因为那些话心里面狂跳。
    打开喜糖盒,那一瞬间他瞥见了一个小白瓶子,而在他脑袋反应过来之前,他已不动声色地重新盖上了。
    那天夜里,江未没有睡着。
    李无恙不让他去医院,不可能半点风声不漏。严筝知道一点他和李无恙的关系,老师和院长也能常接触到。
    他想,老师和严筝大概是猜到了一些他的情况。
    严筝说那番话,意思有三层。
    第一层,担心他因为父母的关系,被李无恙所要挟,所以告诉他“父母无恩论”,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且爸妈也绝不会希望看到他这样受困。
    第二层,李无恙的好值得感谢,李无恙的不好,那也完全可以反抗。
    第三层,老师希望他是自由的,如他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一样。
    江未眼睛有些湿润,却也在黑暗中笑了。
    其实他的确是个不自由的人,可是他的确就是这样的人了。他爱他的爸爸妈妈,他从他们那里无尽的爱护与庇佑,他愿意付出,因为他们受到伤害他也不会幸福的。
    如果李无恙以他父母做要挟,那么他也势必会以自己做要挟。如果是旁人,那也许没有用,可在李无恙这里,他已足够相信这种要挟必将奏效。
    不过,此时此刻,他已迫不及待想做个了断。
    李无恙这一夜同样无眠,他也在绞尽脑汁地琢磨严筝说的几句话。那些话无法引起他的共鸣,可却能让他思考。
    他在想“自由”。他以前没想过这个。他生活的重心一直在哥哥身上。
    严筝对这个东西似乎特别喜欢。
    哥哥有么。他有么。
    可是,比起自由,他觉得哥哥更珍贵。但是,比起自由,无恙会更珍贵么?
    他想不会的。
    身旁的人起了身。
    哥哥去卫生间么?
    但脚步是去往阳台方向的,他猛地睁开了眼睛,然后他的心跳就几乎停止。
    世界上的确有很多身不由己,但江未永远认为结束生命是不可取的,他不会放弃生命。
    掉在一楼草坪那一刻,江未忍着双腿上的剧痛,仰头看向二楼。
    少年撕心裂肺地喊了声“哥哥”,匆匆跑出来,又匆匆离开。
    江未看着夜幕中那惊惶的身影来了又回,轻笑了下。
    严筝给他想的办法只能暂时地逃离,甚至无法从安排了太多人看守的李宅逃离。
    能真的让李无恙妥协的,只有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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