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的身体底子好,从偏远小城市刚刚建立的私立医院脱离险境,到s大附院疗养康复,不足一个月,已经基本恢复。
    李家人对他追着江未去乡下还受此重伤,颇为不悦,但碍着李无恙的维护,也能与江未说什么。
    私立医院那边也没泄露什么消息,江未违规当了李无恙手术主刀一事,也就此被掩埋。江未送李无恙回去再次返回到支医工作当中,对于那次事故,最终调查结果被判定为施工工人的疏忽,但并未被追究责任,也未被要求赔偿。
    那家人千恩万谢,以至于江未在那里工作的最后半个多月,都没有亲自下过厨,对方每天都提早把三餐备好送给江未,倒让江未不太好意思。
    经此变故,江未决心真正去接纳李无恙,其实对收养一事也不急切,又想到李无恙对此其实内心还是排斥,就打算等李无恙再大一点,两人再去商议。
    但那日和李无恙争执,已经让郑也知道了这事,郑也又为李无恙所累,他对这小孩心有歉意。
    离开这里前几天,他去问了他的意思。
    谁料郑也沉默了一下,然后说:“谢谢你江未哥。这阵子给你添麻烦了。我还不想离开这里。”
    “你是不是还在怪自己,那次只是个意外,如果你不在那里,我也会从那里经过。”
    虽然郑也嘴上没说,但他旁敲侧击地询问李无恙病况、还有小心翼翼和江未保持距离,甚至想住回自己的那个破衣柜,江未看出小孩一直很自责,所以还是比较担心他其实想离开这里,却因为愧疚才拒绝。
    而郑也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被谁家收养的。我哥哥就在这里,我也在……等一个人。如果我离开这里,就等不到他了。
    “其实我感觉你和他有点像呢……所以一直缠着你给你们添麻烦啦!等你回去后,拜托帮我和他……道个歉。包括我对他的那些嘲笑还有偷偷说他的坏话……”
    “好的,我会和他说的。”
    “不过我觉得他那么小心眼可能不会原谅我——对不起,我又说他坏话了嘻嘻。”
    江未失笑,“怎么会。他不会放在心上的。”
    “也是,那些对他一点杀伤力也没有。我要是真的成了你们的养子对他来说可能才是致命一击。”
    “这也没有,他同意了所以我来征求你的意见。然后再代他和你道歉,之前是他做得不对,让你吃苦了。”
    “没关系。嗯……江未哥,那我接下来就不住这了。”
    “那你准备接下来怎么办?”
    “我还住到我哥哥那里。”
    江未皱眉,“那个衣柜?”
    “不是啦,其实我有钥匙的。我以前就和我哥住哪里的,怎么会没有钥匙呢!我就是扮可怜给别人看的,天一黑,我就去屋里睡了!我也会烧火煮饭做菜,可以照顾好自己,你不用担心。”
    “……”
    江未离开了那里,接替他的医生提前到岗,于是他也得以提前返程,一下飞机他第一时间赶往医院,却得知李无恙两天前已经出院。
    他回到家,遇见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
    李无恙这些年一直聘用的心理医生刘瑜安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得到这份工作可以说幸运有不幸。
    一份薪水高、任务少的工作大多数人都不会拒绝,他也不例外,但他也在其中品尝到了一种职业生涯中的挫败感。
    数年前他刚接手这份工作时,还有着满满的斗志,那位出手阔绰的少年boss是他遇见过的最棘手的偏执型加轻微反社会人格障碍的病患。
    他的心理治疗早期还能被这位患者听进耳朵,也会在他的引导下说一说自己的过去。但渐渐地,这每月一次惯例的心理治疗竟变成了对方证明自己“没有问题”、“我很好”的证据。
    他并不认为自己有问题,却固执地要他将每个月所谓“一切正常良好”的治疗报告发送给一位姓江的先生。
    对方每次都会带来一支手机,治疗报告必须从这只手机上,以他的名义发送,但仅限于此,他不被允许与那位“江先生”进行额外的交谈。
    而江先生,正是他曾提及过的“哥哥”。
    这一举措显然又是他人格障碍的一例证据,可是刘瑜安也没有把办法解决。其实要说对方的病况多么严重倒也不至于,他的生活并没有被此困扰。
    他不止一次地提到过想杀掉那些接近“江先生”的人,最严重的那次几乎是两年之前的事了。那时候少年嫉妒与恨意还有那要不惜一切付诸行动的决心,至今都令他难忘。
    少年双目通红,指节青白,却用极其平静的声音描述了他的杀人计划。
    计划详细到具体的时间、地点、手法,杀死那个人对方可能的表情和心情,杀完人之后如何毁尸灭迹、如何逃脱罪行,面面俱到,无一疏漏。
    刘瑜安听罢丝毫不怀疑其可行性,那个计划完美到他甚至考虑到了报警。
    但最后,什么也没有发生。
    包括所有他曾设想过的无法回头的罪行,都没有发生。
    刘瑜安自不会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但他很好奇那个能让他与本性作斗争、而没有做出更多罪恶之事的人。
    也正是少年的人格障碍被他自己压制大半,他在给“江先生”发送“正常”、“良好”的治疗报告时,才能稍稍减少些心理负担。
    他以为往后与这位李总的医患关系,会这样维持假象下去时,它又结束了。
    当他和对方协商确定好后续的治疗方案时,简直不敢相信。
    一天一小时的对话训练,为的是曾经毫不放在心上的语言障碍。
    一周一次的心理治疗,为的是让自己接受并做到“江先生”提出的三点要求。
    刘瑜安忍不住猜想,对方和“江先生”之间或许发生了一次很重要也很幸福的改变。
    而就在今天,他第一次见到了“江先生”。
    江先生与他预期中没有分别,二十五六岁的样子,比实际年龄小上不少,是个气质很温柔的英俊男人。
    刘瑜安深知李总脾性,没有与他过多攀谈,也很有眼色夸了一番李无恙在治疗上的配合和用心,以及越来越好的心理状况,之后便告辞了。
    江未听他所说,有些意外,然后笑起来,给了李无恙一个拥抱,对李无恙主动地去让自己改变,这再好不过了。
    往后的日子这样的笑容和拥抱不再稀少,但依旧珍贵。李无恙如身在天堂,觉得再没有比现在更幸福的日子了。
    他接送哥哥上下班,他们一起逛街,一起柴米油盐,他们一起看电影,一起散步,他们亲吻,他们**,他们和一般情侣一样,过着平淡又甜蜜的生活。
    这一年李家老太太、李氏的掌舵人确诊绝症,上层势力出现大变动。李家嫡孙正式接掌大权,也是李老太太为自己最后的日子行善积福,一场声势浩大的慈善活动即将在寄城李氏总部开展。
    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李无恙计划要带江未回去,以伴侣的身份。江未不解,那些人对于李无恙来说几乎和陌生人无异。
    “我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和你,会在一起,一直在一起。”
    “但他们知道与否其实都没有意义啊。”
    “有意义的。”
    江未有些为难,“但是我这边,还不太想让我爸妈知道。你家里知道的话,真的不会反对吗?他们反对,那很有可能就会找上我父母,甚至为难他们。”
    李家人不可能不知道他和李无恙在交往,更大可能只当这个冷情冷性的少年人不过是玩玩,他们绝不会同意李无恙和他过一辈子的。
    尽管对自己的家人没有感情,听闻江未如此如此拒绝让他家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李无恙心里还是被揪了一下,他回忆起他和哥哥在一起那天哥哥说的,绝不能让他的家人发现这段关系。
    起初他并没有觉得这是多么要紧的事情,可随着这两年的成长,以及从影视中、公司里见到的那些离合,他也渐渐明白“见家长”、“被认可”、“被祝福”的意义。
    他不需要别人的祝福,但这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哥哥的态度。
    近来太幸福了,此刻他也有了一丝低落。但他谨记着给自己的叮嘱,克制着没有太在这上面钻牛角,哪怕他有把握解决江未忧虑的事情,但还是决定先听哥哥的意见。
    缓了缓,他说:“好,那就等她死了。”
    “……”
    这个话题结束后,两人相拥着睡下,江未稍稍想了下家长那边,不论是他因为爱情和李无恙在一起,还是因为恩情,父母知道了,一定都难以接受吧……
    转眼间便是李无恙回寄城的日子。
    又正逢五一假期,江未搭着他的车一同回家。
    慈善晚会李无恙还是缠着他让他过去看,因为他将在台上致辞,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说这么多的话。
    幼年他开不了口,童年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说话,再长大些,他被哥哥带着看医生,稍稍突破内心障碍,尽管疼痛依然存在,尽管抗拒始终留存,但他对与哥哥说话乐此不疲。
    第二次进行语言上的训练,努力克服根深蒂固的抵触,他站在台上,不疾不徐,虽有停顿,但也不再显狼狈。
    台下不乏称赞与歆羨。很多人惊叹于他的年轻,不过二十,身兼两大企业的一二把手,不仅带着母族的陆氏起死回生,而且开创又延续性地领着李氏搭上了时代的列车,他的天赋、前瞻性的判断力和无一失败的决策,令无数人望尘莫及。
    有着令人欣羡的外在,他高大俊美;有着格外瞩目的成就,他强大优秀;他有许多的缺点,但他也慢慢在改变。
    少年璀璨耀眼,江未远远望着,心里面忽地有些骄傲。
    “你觉得,在我祖母咽气之前,她会放任你呆在他身边吗——”
    一道略有些耳熟的声音在江未附近响起,江未抬头,一怔,随后记忆纷至沓来。
    那人笑了笑:“好久不见了,江未。”
    “……祁林?”
    “很意外吗?我已经回来有几年,不过忙着给我的好弟弟打工,忙着给李家卖命,一直抽不得空来见你,错过了这么久,想想还有些遗憾。”
    “……”祁林在江未得记忆里可以说是永远无法磨灭的,心情早已平静,而那些屈辱和痛苦都会深深烙在骨骼上。但近八年未见,对方的面孔其实也已经模糊。
    “你过得好么?”祁林在他身旁坐下。
    而就在那一刻,台上的李无恙忽然停下,眼睛定定地望着江未。这一次他停顿的时间过于长了,底下隐隐私语起来。江未心中一紧,连忙挺直了腰——或许他也看见了祁林。
    离得的这么远,他们是看不见彼此表情的,但江未还是希望能让他放下心。
    李无恙终于又接上了前面的内容,江未松了口气。
    祁林一声嗤笑,“还这么紧张他啊,一年一年被他戏弄、欺骗,你还上瘾了不成?”
    江未对他的用词感到不适,不过他对当年李无恙的陷害耿耿于怀也是人之常情,他没有应声。
    祁林又道:“我真意外,你竟然忍受他到现在,毕竟像他那种怪物——”
    江未已经不想再听他说话,只是碍于,他和李无恙约好会一直坐在这个位置,方便他在台上能一眼看到他,这才没有离开。
    离开不得,江未就专心看李无恙,此后祁林再说了什么,他全当没听到。祁林也自觉无趣,耸耸肩膀,“看来你今天似乎也没什么兴趣和我叙旧,那咱们改天约个饭,怎么样?”
    江未不为所动,祁林勾了勾嘴角,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可是有些小秘密想跟你分享哦。”
    他话里话外都意有所指,江未知他和李无恙不对付,如今李无恙又接下了李氏的继承权,在这种情况下,江未不得不谨慎祁林憋出什么坏招儿来。
    当晚,李无恙是众所周知的不参与应酬,他与江未出去吃了一顿正儿八经的晚饭。途中,江未主动先提起了祁林的事,李无恙道:“不用理会他,他没用的。”
    如此,江未放下心来。
    他父母和弟弟都睡得早,时间也不早了,李无恙便要送他回去。
    二人刚踏出吃饭地,迎面走来了一个人,是李家那边的人,来人声音压得很低,但江未和李无恙离得那么近,哪能听不见。
    李老太太让李无恙回去,还叫他带上江未。
    江未联想到祁林先前的话,心道李老夫人让他大抵还是为了他和李无恙的事,李无恙没有带他去“见家长”,但逃不过,“家长”还是找来了。
    他心中一沉,如果是这样也不知李家会用上什么手段,李老夫人的厉害他可是早见识过,心有惴惴,却不料李无恙直接拒绝了这个要求,“我送哥哥回去后,会去探望祖母的。”
    李家下属露出为难之色,“这……”
    但李无恙完全没有替他解难的意思,转头和江未说:“哥哥,走了。”
    江未道:“她要见我,恐怕也知道我和你的关系了。那我去不去其实也无所谓的。你不是也想我去拜访她么?怎么不去了?”
    李无恙道:“我们明天还要回去,都快九点了,你早点睡。”这话是真,但还有一半,李无恙没说。
    他本意其实也不在让祖母和父母见江未,他只不过想要告诉某个,人他和哥哥很幸福地在一起了,但既然对方已经提前看到,他自不必多此一举,反而再给对方机会看到江未。
    “嗯……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办?她不会允许你和我在一起的。”
    李无恙听他这么说,反而有些开心,哥哥担心这个,正是他不想和自己分开。
    “哥哥放心。我会处理好,我们不会分开。”
    “我家人……”
    “他们也不会有事的,哥哥信我。”
    李无恙说得笃定,江未安下心来。李无恙能这样说,那必定手上也有着令李家忌惮的筹码,不然便是有事相求,终归也到了他们倚仗或警惕这个曾经被他们放弃掉的小孩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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