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边的岳嬷嬷安慰道,“夫人不必为那些墙头草小人生气,还伤了自己的身子。”
    谢夫人叹了口气,“我是怪自己这做母亲的,未能给子女挑门好婚事。”
    顾苒不说,光是沾上安王争储就是天大的麻烦。世子的婚事,谢夫人更是恨不得自己从未与左相家打过交道,也不管那左相家的姑娘是否表里如一真的蕙质兰心,反正已经是安王府里的侧妃娘娘了,与他们再没什么干系。
    好像还有老二的贺家。
    岳嬷嬷回道,“贺家不曾打发人来问过。”
    她对国公府和夫人都是忠心耿耿,看着长大的二公子人没了,自幼定亲的贺家那边连个信都没有,实在叫人愤慨。这贺家本来瞧着也不怎么样,这些年婚事一拖再拖,如今更是显得人情凉薄。
    谢夫人想起可怜的幼子,忍不住悲从中来,才十九岁就随他父亲死在了边关,连尸首都没能带回来。等到朝堂上尘埃落定后,她一定要和顾焕说,派人去寻顾祐的骸骨,不至于立个衣冠冢成了孤魂野鬼。
    …………
    这边,萧函不出门,谁料赵湛直接找上来了。
    他贵为高阳郡王,定国公府的人也不敢拦他,还得好生伺候着。他登门时,萧函正与世子顾焕在书房对弈。
    说来还是顾焕先提议的,想着多与萧先生亲近些,只是他想的可能太美好。萧函下棋的时间比顾焕的年岁还要长,即便当作娱乐雅趣,后者在棋盘上都招架无力。
    顾焕已经输了第九局,处于紧张压力山大冷汗涔涔之际,一听仆从禀报报,顿时松了口气。国公府的人不知高阳郡王所来为何,顾焕却是知道他是来找萧先生的,立刻体贴识趣地让出地方来,让萧先生和赵湛单独见面。
    赵湛见到萧函,先是恭恭敬敬的作了一揖,“萧真人。”
    这个称谓大概是改不了,萧函将棋盘上的黑子放会棋篓里,随意应了一声,“你找我有什么事啊?”
    除了冲动热血上头想着修仙,还能有什么别的呢,萧函心里已经盘算着这回怎么糊弄他了。
    那日后赵湛就让人打听了,得知萧真人一直居于定国公府上,再联系这些时日定国公府的风雨飘摇后又形势逆转。赵湛很难不想到定国公府是得了萧函的襄助。
    虽不知定国公府是走了什么狗屎运,连真正的仙家道人也愿意帮他们,但赵湛不介意利用这点拉一波萧真人的好感。
    萧函抬了抬眼,别看这少年在她面前一副热切崇敬的作派,但人家生下来就是皇族,对权谋斗争视若家常便饭,说单纯那才是笑话呢。
    她淡淡道,“你帮不帮定国公府,与我无关。”
    “您要修什么样的道观,多大的,哪怕十几二十座也没关系,在我的封地上随便怎么折腾,没人敢管的。”说着赵湛还直接上手给萧函斟茶,给她捏肩捶背,盼着萧函能收了他做弟子。
    萧函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就是让你舍了郡王富贵权势,与家人分离,去深山里苦修几十年,你也愿意?”
    这话一出,赵湛就有些哑了,有些犹疑道,“萧真人,非要这样才能修道么?”
    萧函早就看出他不过是少年心思,被她当日举动勾起了几分修道的心思,又惦念了三年。但若真告诉他修道要付出的代价,他肯定是舍不下的。再说了,就算他想,也得有修道的资质啊。
    萧函直白道,“以你的资质,修道入门少说也要十年,你要是愿意努力一下,也可以试试。”
    赵湛想起他的父王母妃,虽说他父王待他是严厉了些,但真抛下他们,还有那些华服美食,温香软玉。而且如萧真人所说的,十年苦修才有可能入门学些皮毛道术,赵湛的意志有些动摇了起来。
    他相信萧真人不会骗他,她那样的仙家道人也不需要对他扯什么谎话,但是错过这样的仙缘际遇,他怕自己以后终生后悔。
    世子顾焕不明白高阳郡王走时,为何那般失魂落魄,还各种碎碎念。不过高阳郡王登门时带来的珍贵礼物,他都让下人送到了萧先生住处。
    随后在挖出王旦连带将安王拖下水的过程里,顾焕亦得到了高阳郡王暗中的一些相助。
    王旦贪功冒进私改进军策略除了顾焕无人能证明,但他没有及时支援反而弃城而逃致使十五万军民惨死敌方之手,却是人证物证俱全,全部揭露了出来。
    甚至还有他在前线时与安王来往私通的信件,也被挖了出来。
    最后,老皇帝深深看了底下的满朝文武百官一眼,无能为力道,“是朕一时不察,错信小人,致使酿成如此大祸。”
    王旦依罪判处凌迟之行,安王因举荐失职再加上刺探军情,被贬为永陵郡王即日起出京永不得离开封地阴州。那里穷山恶水瘴气丛生,山匪强盗横行,可以想得到安王在那里的日子绝不会好过。
    这是老皇帝对朝堂上武勋集团的表态,也是妥协退让。更是武勋将监军一职扼杀于此时,以后绝不让它被启用的目的。
    天子怕打仗的将领在外拥兵自重,但武将们也担心落得定国公那样的下场,甚至事后他们还不如定国公府,有个成年的世子在那立着,不至于抄家灭族就此衰败。
    现在是皇帝因为葬送了十五万将士的惨败,而做出了退让,但日后如何也未必有个定数。
    对于定国公府来说,一切终于云消雨霁,也能恢复定国公父子的清白与荣耀。老皇帝为了补偿定国公府,更是加封无数,许顾焕不降爵继承国公之位,令他成为大燕开国以来最年轻的国公爷。
    了结此事后,萧函也是时候走了,于是向老太君提出了告辞。
    老太君和谢夫人有些意外,并且多加挽留。从她们的角度是希望萧公子能留下来的,定国公府虽已度过难关,但到底大不如前了,顾焕年纪轻轻,继承国公之位,还需如履薄冰,若是能有萧公子在旁扶持,一定会顺遂许多。
    萧函摇了摇头,“国公府之危已解,我也该走了。世子年轻有为,聪慧温厚,日后前途必然光明坦荡。”
    谢夫人还想多说什么,老太君却是看出了萧公子离去之意坚决,拦住了谢夫人,温言道,“萧公子大仁大义,于我定国公府有救命之恩。若有什么国公府能帮得上忙,萧公子随时都可以开口。”
    萧函略沉思了一下道,“有件事,的确要请国公府答应。”
    老太君微微颔首,“萧公子只管开口,但凡国公府能办到的。”
    然而在听到萧函说出的话后,无论是老太君还是谢夫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几乎掩饰不住的。因为萧公子提出的要求,实在是太令人意想不到了。
    “贺家小姐的生辰帖?”
    第233章 仙缘
    “实不相瞒,我此来京城还为了一件事,就是取回贺文溪的生辰帖。”少年的微笑如三月的春风恬淡,似是没有觉察到众人的诧异。
    萧函本来也是要提这件事的,既然老太君都开口了,那她也就顺水推舟说了。
    拿回生辰帖,此后贺家与定国公府再无任何关系。
    在她看来,贺家的确不适宜与定国公有什么牵扯。有她留下的安排,足够父母和弟弟在江南平安富贵度过一生。就让她在此断了两家之间的因果,从此各不相欠。
    老太君却是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这门婚事本是焕儿祖父在世时定下的,早些年贺家是将生辰帖送到了府上。”
    她对江南贺家的那位姑娘印象其实不多,儿媳谢夫人对这门婚事有些不满,她是知道的,尤其是在国公府出孝后,贺家那边也一拖再拖,蹉跎到最后还说他们家贞静温顺的女儿上山拜师学艺去了。若非老太君坚持这是老国公的遗愿,也压不下那么多的非议。
    顾祐又遭逢战事,被他父亲带上了沙场,最后马革裹尸。这也就更加娶不了贺家姑娘了。
    没想到今日国公府的大恩人,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要回贺家姑娘的生辰帖。任谁都知道,生辰帖乃是嫁娶的重要之物,而且萧公子连贺家姑娘闺中姓名都知道,关系可见不一般。
    瞧着萧公子年纪与那位贺小姐也相配,同为后宅女眷的谢夫人也想到一处去了。
    谢夫人心底情绪有些复杂,诧异,遗憾、微恼等等。她甚至动过一丝念头,这等少年俊才,品貌出众又有功名在身,就是将顾苒许了他,也不是不可以的,但谁能料得到呢。
    萧函见她们有所迟疑,又道,“老太君不用担心,这也是贺家的意愿。”
    老太君眉梢微微挑起,“老身明白了。”能代表贺家的自然也是极为亲近之人。
    萧函不知道老太君是脑补了些什么,她只觉得她连国公府世子的性命都救了,提一个小小的要求总不为过吧。
    “我那孙儿顾祐没有这个福气,终归是有缘无份。”老太君又叹息了一声,诚恳道,“我顾家也不该耽误了贺家小姐,萧公子还请稍等片刻,老身让人去将东西取来。”
    老太君对贺家的恶感不深,也没想让一个好好的姑娘进门当寡妇,现又有萧公子这位挽救国公府于水火之中的恩人要求,就更不可能拒绝了。
    萧函微微一笑道,“多谢老太君了。”国公府既是这个态度,那她也就放心了。
    ………………
    当萧函在花厅等待之时,却意外见到了顾苒,一身素淡浅蓝罗裙,不施粉黛的姿容如雨后清荷,秀丽无双。
    萧函微微愣了愣,顾苒并未走近,而是福身行了一礼,“听闻萧公子要辞行,我也想来见公子最后一面。”
    顾苒一双柔柔的水眸中似是蕴含了许多,声音如珠似玉,却是格外的诚挚和温柔:“一谢公子救我长兄,为国公府出谋划策。二谢谢公子教导我良多。”
    也许此生再也不会遇到第二个这样愿意耐心教她不懂之事的人了。
    萧函看着少女微微笑了笑,“不用客气,其实我做的不多。”
    顾苒是从母亲那听说萧公子要走了,就有些诧异难过。后又听说他对国公府恩情深重,却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与二哥有着正式婚约的那位江南贺家姑娘的生辰帖。他做了那么多,不求名不求利,只要一女子婚嫁的生辰帖。
    这份情意,顾苒心思剔透怎么会看不出来。
    他在向祖母提出这个要求时,并没有屏退其他人,便是这会的工夫,萧公子与贺家小姐的事也已在府中上下议论纷纷。这听起来有些于礼不合,唐突过分了。但于国公府所有人来说,萧公子是解救危难为国公洗冤的大恩人,心底都怀有真挚的尊敬之意。
    哪怕对那位贺家小姐,也不敢再有半点非议。
    “那贺家小姐就这般好?”顾苒终归是忍不住多问一句,不知是想得到个什么答案好让自己死心,或是不留遗憾。
    突然被这样问,萧函有些怔愣,但想想总不能说自己不好,便坦诚道,“她自然是极好的。”
    顾苒微微低眉,仍然带笑,“如此便好。”
    心里深处处依旧忍不住羡慕那位远在江南的贺家姑娘。
    说到这一刻,萧函还能不明白么,顿时有些好笑,却不是对顾苒的,她不知萧函的真实身份,误会了又怎么怪她。
    少女心思单纯,恰逢巨大变故,父兄战死,一门老弱妇孺像是任人宰割。偏生见到一少年才子从天而降,只言片语间解了国公府危难,又轻描淡写于庙堂翻云覆雨,会生出些仰慕心动,不足为奇。
    世子顾焕本在京外忙于安置战亡将士家眷抚恤一事,听祖母派人来传话说萧先生辞行,立马放下手中事务快马赶了回去。路上在腹中想了诸多说辞,想要挽留萧先生,但一见面就开不了口了,他还没那个本事能说服得了萧先生。
    不过临走时,萧函还留下一个惊人的消息,“在下其实还略通卜卦之术。”
    “二公子顾祐应该还尚在人间,国公府可派人去西北方青州一带去寻。”
    …………
    不论是震惊还是疑惑惊喜,定国公府立刻派出人手去萧函所说的地方寻找,这一寻就寻了大半月,就在国公府的人将要失望的时候,那些部曲亲卫真的找到了二公子顾祐。
    原来他被人救下,在偏远山村中养病,醒来后失去了记忆。救下顾祐的人家也只以为他是普通士卒,而不知他是京城定国公府的二公子。
    国公府的人将顾祐接回京城的同时,还把救治他的农家女子秋娘带了回来。因为顾祐失去记忆,唯一信赖的人就只有那位秋娘。
    老太君和谢夫人也不在意这些,延请名医为顾祐诊治,以金针刺穴加上各种药汤,终于在半年之后令他清除脑中淤血,恢复了记忆。正好赶上新任定国公顾焕,迎娶陛下爱女清河公主之日。
    婚礼举办得盛大隆重,热闹非凡。
    顾焕年轻俊美又身居朝廷高位,在军中地位逐渐渐稳固,不知是多少京城贵族少女爱慕的对象,结果还是被皇家先下了手。定国公府显然飞黄腾达在即,另外顾祐也被老皇帝补偿性赐了一门婚事,对方也是名门淑女。
    其实说的好听是补偿,然而未必不是老皇帝有意分化武勋集团,打压一二。无论哪种,既是皇帝赐婚,就没有违背的可能。
    已然恢复的顾祐百感交集,老太君对他说,无论是救他性命照顾他的平民女子,还是那位曾经订有婚约的贺家小姐,他都不用想了,与他都是有缘无份。
    顾祐也听家人说了那位萧公子和生辰帖的事,也甚是感激对方为国公府所做之事,但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怅然若失。
    自半年前萧函拿回了生辰帖,当时贺父和周氏一脸的惊讶不可置信,但终究无话可说。
    后来京城定国公府洗刷清白还承蒙皇恩的消息传来,贺家也不再关注了。
    尽管萧函什么都没有同他们说,贺父与周氏也隐隐猜道自家女儿已不是什么普通人了,或许从女儿开始痴迷于寻仙问道开始,他们就该知道她的不同寻常了。
    期间还有贵人到访,那位不死心仍然想试一试修道的高阳郡王赵湛。萧函随手意念一点,送了他些许观想存神的法门,要是他愿意坚持个十年八年,说不定真能参悟入门。
    转身离去时依旧潇洒飘然。
    萧函重回忘琊山,但景象大变,完全不像是她记忆中修行了两年的忘琊山。山巅如同迷雾假象涤荡开来,一派云霞蒸蔚,清明透澈的散照而来。
    “你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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