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王爷李勉私自屯兵意欲谋反一案,很快便开审了, 主审的刑部官员是皇帝亲自任命的, 而且象征性的派了自己的亲信一同陪审。
    作为这次平息此事的征北军主帅, 刘璟自然是不能缺席。
    不过刘璟倒也没什么压力,早前已经得了皇帝的吩咐, 知道李勉这一遭又要有惊无险, 皇帝多半还是不打算处置对方的。
    刘璟一早便穿戴整齐出了帅府, 柳岸虽依旧与他同住一个院落,却有些刻意躲着对方, 直至刘璟出了帅府之后他才出门。
    不过柳岸没想到,刘璟前脚刚走,帅府便来了访客。柳岸接过府兵递过来的门帖一看,来访的竟然是当朝太子少保潘文杰。
    柳岸着人将潘文杰引到了前厅,自己换了武服才去见对方。
    许久不见,潘文杰倒是没什么变化,大概是年纪又长了些,整个人倒是比秋猎一见时更显沉稳。
    “杨将军, 许久不见, 别来无恙啊。”潘文杰原本便长得身份周正, 再加上生来便有几分贵气,如今一副恰到好处的笑容挂在脸上, 看上去倒颇有几分养眼。
    不过柳岸可不是个在意旁人皮相的人,他只看了潘文杰一眼便带着几分疏离的道:“今日是六王爷一案开审的日子,潘少保应该知道吧?”
    潘文杰道:“不瞒杨将军, 在下是特意避开刘璟来找你的,只因机会难得,所以不愿错过。”
    柳岸闻言心里便有些不悦,一来对方一口一个杨将军,一再强调自己知道柳岸的身世,二来对方避开刘璟来找他,虽然并非他授意,但也让他有一种自己背着刘璟与人来往的错觉。
    “潘少保有话请直说,不必拐弯抹角。”柳岸道。
    潘文杰没得柳岸好脸色,却也不恼,依旧面带笑容不疾不徐的道:“那年秋猎,我没打招呼便利用你,的确是唐突至极。不过我的目的你至今也应该清楚了,我们既然有着共同的目标,为何不联手呢?”
    “潘少保说的共同的目标,我不太明白。”柳岸道。
    潘文杰收敛了笑容,径自去将门合上,而后压低了声音道:“你心心念念想要为杨家满门报仇,而如今你已经知道了你的仇家是谁。而我的目的也不怕告诉你,如今梁家势大,且梁太师一直与家父不和,长此以往,若我们不对梁家动手,梁家也必定会对我们动手。”
    柳岸闻言冷笑道:“你的意思是我们殊途同归?”
    潘文杰:“难道不是吗?”
    这个殊途同归倒也确有几分道理。潘文杰当初的法子是想利用自己刺激皇帝,让皇帝自己出手解决梁家,却没想到皇帝并未动摇。
    如今柳岸已然不是当初那个毫无身份的士兵,潘文杰前来找他示好,倒也是情理之中。
    “我在朝中毫无人脉,原先连面都不敢露,即便如今比从前稍好了些,不需再整日提心吊胆,可与你联手……呵呵,莫非你还让我去动摇陛下的心思?”柳岸道。
    潘文杰见柳岸面露讥讽之意,忙道:“杨将军,当日秋猎之事确实是我唐突,请你海涵。但今日,我万万不敢有唐突杨将军的想法。”
    况且,皇帝对柳岸虽然宽容,却并未因为这张和杨敏行相似的脸,而失了分寸,可见潘文杰先前的法子压根就不可行。
    “那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值得你跟我合作的?”柳岸问道。
    潘文杰道:“梁太师的儿子梁广文,连续四年任豫州刺史,手里掌着豫州的兵权。可惜他并不像他老子那么本分,这四年来,在豫州留下的把柄足以让他喝一壶的。”
    “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柳岸道。
    “这马蜂窝已经悬在那儿了,只要找个人去捅一下便万事大吉。可这个去捅马蜂窝的人,既需要是个不大不小的武将,又需要是个干干净净的外人。”潘文杰道。
    柳岸笑了笑道:“你想让我去?”
    潘文杰道:“豫州辖内,正缺一个太守,朝中近期会派人去,而这位太守,正需要一个都尉同往任职。都尉一职并不起眼,任免一事兵部便可自行做主,你如今虽然军籍在征北军,但若你愿意,随时可脱离。”
    “你要我脱离征北军,去豫州辖内做都尉?”柳岸失笑道:“即便都尉的任免不需要经过陛下,但他总会知道此事,到时候你不怕把你在兵部的钉子都拔了?”
    潘文杰闻言却并不紧张,反倒神色十分泰然自若。柳岸心念急转,当即便有些吃惊,潘文杰能把自己牵进去,是不是意味着料定了此事会得到皇帝的默许?
    难道皇帝自己也打算动梁家了?
    若当真如此,便可以解释为何皇帝会与刘璟合作,帮自己解决了沧海盟的事情,而后竟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还要把杨家的老宅赐给自己。
    “你就不怕梁家一倒,接下来就是潘家?”柳岸问道。
    潘文杰一笑道:“我们没有别的路可选,不是吗?”
    身在局中,哪有人能全身而退?
    “我也想亲手扳倒梁家,可我不能为此不择手段。征北军与我而言很重要,我不可能轻而易举的离开。”柳岸道。
    不能轻而易举的离开,并不意味着不能离开。潘文杰闻言倒也没有着急,只道:“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你慢慢想。”
    潘文杰心知柳岸对自己没什么好感,话说完也没打算逗留,便匆匆告辞了。
    柳岸一个人待在前厅愣怔了好一会儿,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什么也想不明白。
    这么久以来,他做梦都想将杨家那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千刀万剐,可如今得知了一切真相,也有了报仇的机会,他却丝毫没有如愿以偿的快慰。
    杨家的灾难,是梁太师一手主导的,可若要深究,皇帝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即便他能杀了梁太师全家,可他总不能杀了皇帝吧?
    如今潘文杰将报仇的机会送到他手上,可这个机会追究到底,竟然还离不开皇帝的授意。
    时至今日柳岸才意识到,他想报仇一事,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可能彻底完成的目标。
    当初李勤在猎场见到他的时候,既没有偷偷处决他以绝后患,也没有因他而勾起对杨敏行的愧疚,继而动梁家,说明李勤早就料到了这一天。
    面对真相的时候,柳岸反倒是有了更多的无能无力。
    柳岸现在有些后知后觉的理解了杨敏行当初离开京城的决定,或许是为了避开李勤,可当中又有多少原因是对官场的厌烦呢?
    一个皇位,害的李勤兄弟相残,最终做到那个位子上了,却成了孤家寡人。
    而梁太师将女儿嫁给了皇帝成了国丈,可皇后不得皇帝宠爱,终日独守空房,恐怕到死也就是在四面红墙中蹉跎了。
    权力之争,从来没有赢家,所有人都是输家。
    六王爷拥兵谋反一案,很快便有了结果。正如皇帝那日对刘璟所说的那般,六王爷一时糊涂被木里利用,这才做了错事。
    好在六王爷心怀忠君之思,并未作出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只是喊了喊谋反的口号罢了,池州兵并未正式与征北军冲突。
    刑部主审将这个结果呈上去之后,皇帝做出了痛心疾首的样子,最终却只轻描淡写的判了六王爷软禁一年的责罚。而后又责令池州的一万五千人马充公,打乱后编入池州军一部分,剩下的则编入北江的地方军队,用来固守北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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