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便和豺狼虎豹没有什么区别,他在乱世中漂泊求生,比许多奴隶流浪儿都要活得长久,是因为他心无旁骛,没有对生死的恐惧,却比任何人都想要活下去。

    严格意义上来说,他生来便是亡命之徒。

    他甚至没有系统的学过搏击和剑法,却靠着这一股劲儿撂倒了好几个褐衣男子,钟檐躲在泥塑后面,看得几乎惊呆,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大木头,杀人仿佛与砍柴没什么两样。

    一道雪白的剑光闪过,鲜血喷溅而出,又一个人应声倒下。申屠衍的脸上尽是那猩红粘稠的液体,他转过头,对着泥塑后面的少年露齿笑了笑,似乎在说,别急,很快结束了,很快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可是申屠衍完全没有料到地上匍匐着的那具尸体根本没有死透,他抓起身边的利剑,便向申屠衍刺来,申屠衍完全没有意识到。

    利刃如腹的声音。

    应声倒下的还有那面目狰狞的尸体,露出拿着沾满血液的剑,惊慌失措的小孩儿。

    官宦人家的孩子,本该是拿笔写文章弹琴下棋的手,却为了他第一次拿起刀刃,刺向人的身体,刀刃贯穿,鲜血直流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他的表情,脸色惨白,竟然是比死还要绝望。

    仿佛他用刀捅死的,不是那个杀手,而是自己不见世事的天真。

    他的肩膀瑟瑟发抖,嘴唇紫得厉害,明明很害怕,却非要假装什么都不害怕的。

    申屠衍几乎要被那个时候的钟檐所惊异,他一直觉得他只是一个大晁富贵人家的纨绔子弟,可是那一刻,他又重新认识了钟檐。

    杀了那一个人之后,他仿佛失去所有的力气,瘫坐在地上,他不是一个小女孩,他会长成与自己一样的男子汉,所以他不需要劝解,也不需要抚慰,因此他甚至什么也没说。

    我们得把尸体埋起来。申屠衍肯定道。他笃定了这些人这样费劲的杀他们,如果闹大了,对他们没有好处。

    嗯。呆愣的少年应了一声,痴痴望着自己手上的鲜血,许久才加入挖坑拖尸体的行动中。

    那天晚上,他们不知道挖了多少个坑,埋了多少具的尸体,可是对于申屠衍和钟檐来说,都是人生的一个重大转折点。

    而此时,大晁朝里,另一个著名的少年,用他的行动震惊了全大晁。

    北境战事吃紧,北边八百里加急军情入京。

    就在朝堂上还在争论不休时,甚至还传出了高祖要御驾亲征的话来,此时,从一排鎏金锦衣的少年中忽然站出了一个人,那人高喊,父皇年事已高,儿臣愿意尽孝悌之道,随傅骋老将军出征,弘扬圣意,以安军心。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高祖望着自己年轻的儿子,张了张唇,也没有赞许之意,也没有反驳之意,只是淡淡的默许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

    那人正是皇六子胥。

    日后的缙王。

    而此时,大晁朝的太子正在东宫的后园里画鹤赏梅,敏锐的官员隐约从中嗅到了南唐李从嘉的意味。

    16.第二支伞骨合(下)

    很多年前的钟檐应该不会想到,很多年后,他会这样坐在门槛上心平气和回忆这样一段往事。他平静的看着那个口口声声说了自己是为了他而杀人的男子,忽然有些好笑。

    你是个好样的,我也不会差。那时,我们都不过是为了保命我们扯平了。

    好,我们扯平了。男人扯出一丝笑,他站起来,拾起那两只伞,爬上楼梯,重新挂到房梁上。

    钟檐买下了他,他说不是出于自己的本心,钟檐杀了那个人,他说是为了保命,可他也陪伴了他将近十年的年头人生若是能拴上秤杆,锱铢计较一番,这笔账怕是也算不清吧。

    可是钟师傅既然这么说了,姑且算是扯平了吧。

    我想知道那一年你许下的愿望究竟是什么?男子目光灼灼,笑意几乎要从唇角眉梢满溢出来,甚至还带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

    钟檐顿时恼了,老子许了什么愿望关你什么事,老子就是要高官厚禄,良田美眷,外加几房娇美小妾,又碍着你的事了,咸吃萝卜淡操心!

    那你的良田美妾实现了吗?

    你!哼!你自己不会看啊,钟檐没有半分好气,觉得他是存心让他难堪的,心里想着,老子明天就娶亲去,让你这个榆木疙瘩看看。

    他黑着脸,丢了手里的石子残叶,起身去,那碎石残叶,说巧不巧,糊了申屠衍一脸。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心平气和的谈话。

    许久以前不曾,许久以后也不愿。

    申屠衍无奈的笑了笑,也跟着进了屋。

    秋色暗沉,院中的那棵老槐树,稀稀疏疏已经掉了大部分黄叶,枯叶似蝶,纷纷坠落到泥土里,却是一场命数。

    钟檐在院中扫落叶,申屠衍站到哪处,他便扫向哪处。

    申屠衍没有站立的地方,索性做到了树梢上,默默看着钟檐扫地。

    钟檐心里憋着气,却也无可奈何,他是瘸了一条腿的落魄伞匠,人家却是飞檐走壁的大侠,他的半分衣角也沾不到,可总归是不痛快,也是要逞逞口舌之快的。

    哟,好俊的功夫呀你这么多年,你莫不是靠着这梁上功夫讨生活了?

    申屠衍一愣,心头不知为什么有些异样,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在等他问起这么多年来他去了哪里,我这么多年去了哪里,我从来没有说,是因为你从来没有问过,如果你想要知道,我可以

    谁想要知道?你偷了还是抢了,还是去卖了谁有兴趣知道!

    申屠衍正想说点什么,忽然听到门外一阵急促的抠门声。

    他坐在树丫上,越过矮小的屋檐,便看到那白衣束冠的少年,意气风发,神采飞扬。他的额头突突的跳,觉得这冯家少爷实在是忒闲,他若想要听游侠江湖,那暮归楼上说书的老先生便是比他合适千百倍,若是想学功夫,他身边的那几个随从,功夫便是不弱。

    他刚要从树上开溜,便遭了钟檐一记凛冽侧眼风,只得跟着他开门迎客。

    钟师傅,大喜呀。冯赐白见面便是行了一个礼,眼角眉梢俱是喜意。

    申屠衍见他不是来找自己的,心里虽然疑惑,却是庆幸不已。

    钟檐哪里受得起这样一拜,冯少爷说笑了,我这么一个破落伞匠,何喜之有?

    我是来给钟师傅做媒的。冯少爷纸伞一摇,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申屠衍,钟师傅是申屠大哥的表弟,少爷我自然要给你说一场锦绣良缘。

    钟檐疑惑,目光微眯,何时给自己做媒成了云宣城中的一种风尚了吗?一个一个望门首富的子弟抢着争着给自己做媒?前几天他那倒霉徒儿崔熙来送来的画像他还没有欣赏个遍,这会儿,稍逊崔家的冯府少爷也要给他相亲?

    何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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