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石此刻在尹千面的手上,而他们猜测尹千面倾慕狼君厉玉山,并厌恶雅泽夫人,他乐于看见雅泽夫人的死,却不想看见厉玉山受到那些正道中人的折磨……这倒也的确说得通。
    只是眼下那些人已全部不见,他们究竟要到何处去才能寻找尹千面这个祸害,又如何才能自古今石所造的幻想之中走出去。
    他正心中忐忑,眼见着面前除了他们几人外的所有事物都如雾气般扩散开去,而渐渐消散不见,乳白浓雾中又渐渐凝结出另外一副场景。
    越青峰道:“这大约是他想看见的。”
    顾渊一时心中紧张,眼下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尹千面想见的,那是否说尹千面一直在暗处观察着他们?如今场景变换,莫不是尹千面终于想要出现了?
    魏麟惊慌不已,还是忍不住开了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他想看见不想看见的?你们在说什么?”
    眼前雾气渐渐散去,他们立于荒郊野外,天色已晚,耳旁隐隐听得见林子中传来野兽的哭嚎,顾渊茫然四顾,问道:“这是哪儿?”
    他问出了这句话,却没有人回答,想来是并没有人知道眼下他们究竟在何处,只有黎穆皱着眉头轻轻嗅了嗅,而后刻意掩饰了自己原来的声音,低声说道:“血腥味。”
    顾渊并未觉得空中的气味有什么不同,只能说野兽化妖后的嗅觉仍然异常灵敏,他仍拉着黎穆的手,黎穆低头看了看他,领着众人转头朝着他所察觉的血腥味的方向走去。
    这野林子内本万分寂静,只有众人踏在落叶上时窸窣的脚步声,他们走了片刻,渐渐听见了林子深处传来的声响,像是有人因痛苦而在低声喘息,他们也终于明白了黎穆所说的血腥味的由来,有血滴落慎入了覆满落叶的松软泥土中去,再想他们先前所见的光景……莫不是厉玉山伤重后逃到了这个地方?
    第83章
    黎穆显然加快了脚步, 几乎是小跑着朝着那个方向赶去,可谁都心知肚明,他们所见的不过是当年的往事, 就算他们现今赶过去, 也并不能改变什么。
    黎穆忽而顿住脚步,紧随在他身后的顾渊险些一下撞到他身上去, 他一眼瞥见浑身是血的厉玉山扶树喘息,怀中搂着已熟睡的幼子, 他伤得极重, 只怕再也无力移动半步。
    黎穆望着他, 张了张唇,喉中哽塞,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厉玉山以剑撑地, 似是想再挣扎着站起身来,顾渊却不免怔然,讶异道:“其风剑还在他手中?”
    他说完这句话,忽而觉得自己此时开口是有些不合时宜了, 以黎穆现今的心情,他根本就不该开口说话。黎穆却深吸了一口气,语调虽仍显得有些不对, 可更多的却好像是被他的这一句话自低落情绪中拯救出来了一般,匆忙转口说道:“有些奇怪。”
    贺潺也说道:“此刻其风剑还在他手中,那后来又是怎么被人夺走的?”
    事情好像与他们所想得有些不一样,也来不及他们多加细想, 树林中传来一人脚步声,有人自林间朝着厉玉山走去,这人的模样他们从未见过,一时也不知道他是何人,只见他面色焦急,快步赶到厉玉山面前,显然是认识厉玉山的。
    黎穆压着声音低语道:“尹千面。”
    他一言令所有人都觉得有些讶异,几人回首看他,黎穆这才说道:“这是他以前常用的一张皮。”
    黎穆毕竟与尹千面朝夕共处那么多年岁,尹千面的事情,他应当极为清楚,众人不加怀疑,只有魏麟蹙眉道:“你怎么知道?”
    黎穆并未回答他,只是仔细看着场上变化,像是生怕错过遗漏了什么事情,他怀疑父亲的过世与尹千面有莫大的关系,甚至于……他觉得是尹千面害死了自己的父亲。
    魏麟已然起疑,他本来就觉得这人看起来有些古怪,可也只觉得他或许是越青峰与贺潺的朋友,现今想来……此人声音古怪,像是在刻意掩饰声音与姿态,看起来又与顾渊十分亲密,他心中已有了不好的猜测,不由眉头紧锁,抓紧了身侧长剑,甚为警惕,试探着问道:“黎穆?”
    黎穆转眼望他,目光冰凉,虽不曾干脆回应,却也算是给了魏麟一个答案。
    魏麟后退数步,惊警至极,低声默念数句“果然是你”,而后扭头看了看越青峰与贺潺,高声道:“越掌门,你们竟与这魔头同流合污!”
    贺潺还算是好脾气,想缓和事态,便说:“你且听我解释。”
    其余如黎穆与越青峰二人,只想看看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魏麟在此处闹腾,惹他们分心心烦,黎穆本就心情低落,更是无缘无故生起了一股怒火来,幸而有顾渊抓着他,否则只怕他早已对魏麟动了手。
    魏麟道:“有什么好解释的!”
    贺潺又搬出方才劝说魏麟的法子,道:“再多恩怨,待离开此处后再解决不迟。”
    可这办法这回却毫无用处了,魏麟怒道:“他杀了我父亲!”
    越青峰却忽而开口冷冷说道:“你父亲杀了他父母。”
    方才发生的事情还在宛若历历在目,亲眼所见的震撼一时难以从心中排遣。魏麟早已怀疑自己父亲的所作所为太过令人不齿,这恰是他心中的软肋,此刻听越青峰提起,更加觉得苦痛不堪,他记得幼时黎穆在宴席上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那种血腥可怖的场景几乎成了他童年没晚必经的噩梦,他甚至有了个奇怪的想法,只觉得黎穆比他要幸运万分,至少厉玉山与雅泽夫人去世时,他还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婴孩。
    魏麟只能勉强为自己复仇的举止辩解:“为父报仇本是天经地义。”
    越青峰道:“他也是为父母复仇。”
    再之前呢?厉玉山最初虽是做下不少恶事的魔头,可雅泽夫人却是无辜的啊,她教他向善,他也的确放下了自己的剑,竭力为自己当初过错赎罪。而正道口口声声说着众生平等,浪子回头金不换,可真的有妖修回头了,他们却对他穷追不舍,早已忘记了他们最初的想法,只想着如何杀死他们。
    魏麟本就在此中摇摆不定,亲眼见了父亲的所作所为,他越发动摇,越青峰适时开口,责问他:“你已看到了你父亲所做的事情,你说,黎穆难道做错了吗?”
    没错。
    魏麟心中有个声音小声说道,而这声音越来越大,他不知所措,亦不知要如何去做。他手中的剑已渐渐垂落下来,忽而又想起这些年,他四处追着黎穆想为父报仇,黎穆本有无数次杀死他的机会,却从未对他动过手,甚至连打伤他的次数也是极少的。
    黎穆或许是知道自己做错了,故而不肯一错再错,这才数次对他手下留情。
    顾渊忽而开口道:“有些事你或许不会相信,可若是你愿意听,我可以向你解释。”
    那件事里,黎穆虽算不得全然无辜,可至少也是坦荡,他愿意将缘由解释给魏麟听,自然也希望魏麟知道事情始末之后能够原谅他们。
    魏麟看着他们,张了张唇,蓦地将手中长剑丢在地上,捂着嘴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他想起当年的往事,想起他的母亲是如何要他立誓为父报仇,想起这些年他咬牙刻骨度过的日子,想起……他或许无法再为父亲报仇了。
    顾渊不由觉得他可怜,再扭头去看,尹千面似乎正竭力为厉玉山治疗他身上的伤口,厉玉山此时的情况显然有些超出他的预料,他虽沉默不言,可神色间已显出了万分的着急。
    厉玉山按住他的手,勉强虚弱道:“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他的伤势如何,他自然再清楚不过。若是黎穆未曾受胁,他独身一人被众人围攻,有其风剑在手,至多受些并不碍事的小伤。而多一分顾虑,境况也就惊险万分,他伤至如此地步,若是心存希望,或许还能求生。可如今这境地,他的挚爱之人已死了,心灰意冷之际,唯一留存的执念便是这怀中幼子。
    厉玉山想尹千面是自己的至交好友,将孩子托付给他再妥当不过了,他正要开口托付,却忽而听得尹千面冷冷说道:“你若是死了,我一定立即就将他掐死。”
    厉玉山只觉得尹千面这是激他,是为了能够让他好好活下去,他便只是苦笑着告诉尹千面,切莫让黎穆走上复仇的不归之路。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厉玉山说道,“我相信你会替我照顾好他的。”
    尹千面背对众人,没有人能够看得清此刻他面上的神色,但顾渊想他心中一定很不好受。厉玉山又将自己的剑也一并交给尹千面,告知他此剑之中的邪气缘由,这剑毕竟太过危险,待黎穆有能力驾驭其风剑了,再将这把剑交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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