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源坐在陈峥身侧,阿二则站在他身后两步左右的地方,背着秀儿下晌送给他的牛筋弓弩。陈峥与他本没有什么话头儿可聊,然而毕竟是府里贵客,他便想着,没话儿找些话儿来说。

    “皇孙这护卫身上的弓弩,倒是难得的好物件。”

    姜源眸中带着淡淡的戏虐神情,装糊涂道,“怎么,你不晓得这卖弓弩的店家是夫人娘家的兄弟不成?”

    陈峥脸上便有些挂不住了,他面上虽然带笑,却冷冷的瞧了顾玉儿一眼。“喔……早闻小舅子与几个百姓伙同开了家木器铺子,竟也卖得弓弩了。”

    他故作不知,半真半假。

    老太君却没那么多所谓,瞧见姜源,按着辈分,他二人还是一辈儿的。“叔父可还好?祖父可还好?”

    吴王姜太别的都缺,唯独子嗣不缺。若说别的国君后宫佳丽三那是吹嘘,姜太却绝不是吹的。也正因他性喜渔色,长孙烈才时常讽刺吴国积弱乃是因为国君沉湎女色之故,吴国勇士骁勇,若非摊上了这么个昏聩无道,又卑鄙无耻的国君,未必不能与其他三国制衡。如今处于下风,倒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一切都好。”姜源似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状似不经意道,“早几年太尉夫人病殁了。”

    这太尉夫人,与姜老太君一母同胞,都是吴王姜太的孙女,可是姜太光是成年的儿子,就有百余众,这百余人之下,又有成年的孙子孙女。那更是难以计数。当年他亲手送到雍、秦的,便是自己女儿里头,容貌最为出色的两个,而陪嫁过来的,亦是自己的孙女儿里头,容貌颇为出色的。这没了一两个女儿,孙女。他可谓是毫不心疼。而姜老太君。若单论颜色,年纪,都不该嫁到大雍来。原本要来的,是她姐姐,然而,当年姑母大婚。其姐夤夜私奔,她才被父兄从榻上拖起来。直接塞进了去往大雍的轿辇,母亲都来不及为她哭诉。后来信上头,才晓得姐姐与丧妻的太尉郭岩早已暗通款曲,她不过是做了个替罪羊。

    幸得后来与老国公爷也算相敬如宾。怎奈夫君心里早有另一个女子,国公爷与府上成年男丁满门战死之后,她便孤身撑起国公府来。多年下来,守着老国公爷留给她这唯一的血脉。艰难度日。

    姜老太君心中总是惦记着,若是当年没有姐姐夤夜出奔的丑事,她便不会代姐出嫁,或许会在吴国嫁个三品车骑将军什么的。她的丈夫不会有敕封陈姓的无上尊荣,可她的丈夫,心里只有她一个。

    陈峥不晓得这些人情恩怨,亦是不晓得吴国太尉夫人是何方神圣,不过大致猜测出是老太君故人而已。

    “皇孙怎么会来青州?”

    姜源笑了笑,露出两颗虎牙来。

    “本是被祖父派往秦国探望姑母,反正也要经由大雍省道过去,便打算顺便去西京瞧瞧另一位姑母。如今经过了青州,想起你祖母亦是我梅里姜氏的女眷,便来瞧瞧,她过得如何了。”

    梅里乃是吴国首府所在。

    老太君双眼甘涩,几欲落泪,“亏得祖家还记得我这个老太婆。皇孙身有要事,不知何时启程进京?”

    姜源瞧了瞧座上几人,“本也是着急赶路的,怎奈到了大雍便有些水土不服。故在青州欲先停留三五日,想来两位姑母也不会怪我。”

    “国公爷,夫人娘家兄弟的木器铺,弓弩件件精品。”他忽然含蓄地笑了笑,“下晌问夫人胞弟讨要图纸的时候,却吃了个闭门羹。可这弓弩图纸,我又着实想要的很,不知能不能跟国公爷讨一个人情,将这图纸为我买来。一张可易金。”

    陈峥还未答应,老太君亦是不晓得那日凉亭‘鸿门宴’的往事种种,心道不过是娘家人想要一些图纸,碰巧还是孙媳妇娘家兄弟的,这等小事。

    “自然,想来那亲家也是不晓得皇孙身份,不然这东西,哪里还要得你的金银,自当双手奉上才是。”

    她见陈峥犹未答话,便直接吩咐顾玉儿道,“这等小事,玉娘去亲家那里说项说项便是,明日可将图纸送到皇孙眼前?”

    顾玉儿哪儿敢不答应,只垂头应诺。

    ……

    顾喜坐在留芳居内,外头守卫森严。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

    他忽然到一阵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个女子。

    这女子身着粉紫色妆花褙子,淡青色如意纹襦裙,环佩叮当,容貌清丽,不是他大姐是谁。

    顾玉儿手上端着枣木托盘,上头放了一应三菜一汤的吃食。见着顾乐,便脸上带笑,劝慰道,“闻你好几日未曾进食了,想是府里厨子做的东西粗鄙,姐姐特地为你下厨做了些好吃的,你且尝尝,都是你爱吃的东西。”

    顾乐转脸看她,顾玉儿心中一惊,眸中惊色一闪而过,只淡淡道,“你终是复原如初了。”

    她将饭菜一一摆放整齐,坐了下来。

    “你尚在襁褓中时,有个游方的和尚便说你是个祸水之命。娘亲哪里肯,辩说你是个男子如何成得了祸水?可是爹爹却深信不疑,你出生前他才中了秀才,有了你之后,便连岁不第。后来,你生的愈发惊人了,爹爹本欲将你容貌毁了,却是娘亲与我拦了下来,将你周身涂黑,方才躲过的一劫。”

    “可如今。”顾玉儿不敢去看顾乐的脸,她犹记得当初父亲想要以滚烫热油毁去顾乐容貌的时候,娘亲拼命阻拦,却仍教滚油烫的半边身子都起了泡,娘亲跪在地上,连连叩首,向着顾家宗祠的几位长老,“吾儿不是祸水之命,今生今世,素梅保证他永不会显露真容,若违此誓,素梅该遭横死之命。”

    那时顾玉儿怀中抱着顾乐,吓得傻了。

    “姐姐当时的情义,我承着。”顾乐开口道,“不知姐姐现在来此,所为何事?”

    顾玉儿手中帕子搅了搅,“你三哥打造的弓弩兵刃,想都是那七略上的图画,你能为我画上几张?能画几张,便是几张。”

    顾乐垂眸看她,容色波澜不惊,眸底深沉如海。

    “我为你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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