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古刹在战争中尚能留存是缘西泸各国尊佛重教之因,虽亦遭到了残苛,但好在寺内僧众性命无碍。

    战事中伽蓝也借这一丝喘息机会,收留了不少逃难之人,福真福明就是逃亡的流民送来的两个孤子。

    伴着战争硝烟在伽蓝长大的两个孩子。

    也正因从小在寺中长大,从未入世,所以今日长老叫来了衡,让他先带着一个弟子下山游历一番。

    福明虽心中也极其想下山游玩,但奈何抵不住福真软磨硬泡,便将这次的机会先让给了他小师弟。

    毕竟当师兄的还是要表现出师兄应有的风范。

    了衡看着福明满眼的羡慕,摸了摸他脑袋,带着福真下了山。

    途径长汀古道,半日行走,师徒二人终于是到了甾曵城门前。

    印象中乾武威严的主城门,如今满布刀箭之痕,城门正中凹进去的部分静默地昭示着这里曾经经历过何般暴戾恣睢的对待。

    城墙里,曾经参天葱郁、直与城楼齐平的杨树被劈去了一半,另一半盘踞着斑驳的城门堵着一口不死心的气苟延残喘。

    红日西落,了衡携福真在秋雨中踏着满地伤痕的青石板进了城门后唯一一家茶楼里讨水喝。

    “小师父,听你说话口音倒像是咱们甾曵城中的人。”

    茶馆里这时候没什么客人,送茶水的老伯好容易见新客上门,于是便坐下闲聊起来。

    一来二去得知了小师父是城外伽蓝寺里的僧人下山化缘,又听口音熟悉,更多了份亲近感。

    “出家前在甾曵城里长大。”

    了衡拿下斗笠,接过茶水,向老伯点头致礼。

    “是嘛!”老伯闻言仔细端磨了了衡一眼,结果没看出来什么,叹了口气,“怪我这两年眼花,竟也看不出来你是哪家孩子...”

    了衡笑笑不置可否。

    “也可能是小师父你出家得早,多年不回城中,小老儿识不得你罢...哎,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么多年没回来过,怕是也不知道战事以来咱们城中发生的大事儿吧?”

    老伯来了谈话的兴致,话锋一转递给了了衡。

    了衡闻言眉尖轻挑。

    “有何大事?”

    “嚯!您出家人多在寺中,可是没听说过咱们城中骁勇大将军的名声吧?”老伯先是一副自豪的神情,转而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一暗又叹了口气,“就是可惜天妒英才,大将军奋战到最后一刻...终是舍生取义了啊...”

    ...

    待到了衡带着福真离开茶楼向甾曵城中走去的时候,福真慢吞吞地走在了衡身后,悄悄巴望自家师父背影,半晌才敢开口:“师父,您没事儿吧?”

    了衡听见福真叫自己,停下了脚步,一方斗笠薄纱遮去了他全部的表情。

    他摇摇头:“无碍。”

    福真不太信他这一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衡跟前,摇了摇师父的手臂,小声说道:“师父,那...您为什么哭了?”

    了衡闻言静默不做声,像是在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福真看不清楚斗笠下师父的表情,更不知道他师父在想什么。

    两人就这么站在甾曵城破败的青石板路上,久到福真以为不会听见师父回答的时候,了衡轻声说道:“久违出世,诈问尘缘,被一捧衷心热湿了眼...”

    言带戚戚然,可惜福真年岁还小,并未听出他师父话中其他情愫,只道是师父也被那骁勇大将军所感动哭了而已。

    这么一想,福真又想起了刚才茶楼老伯的话,眼圈也泛了红:“大将军真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我以后也要做将军那样的人!为国为百姓而战死!”

    了衡摇了摇头,叹口气,蹲下来将福真抱入自己怀中:“...好啊,好啊...”

    ...

    城中晚来秋急,下了一场毫无预兆的雨。

    旧故里草木深深,我听闻你始终一人。

    守城到死,万箭穿身,如今尘埃落定,你又要魂归何处呢?

    ...

    甾曵一游后,了衡带着福真回了伽蓝。

    他当天夜里在法堂正殿中跪了一晚后,次日向住持提出了还俗的请求。

    他这一请道,惊得寺中众人一大跳。

    倒是住持平平静静,像是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似的,没说什么就让他去了。

    了敬没敢让福明福真知道了衡要离开的事,自己代表寺众将了衡一路送到了甾曵城外,看着了衡进入城中后渐行渐远,直至再寻不着时感慨万千。

    毕竟他二人一起生活、经历了这么多年,突然的离别还是很让人伤感的。

    直到这种小伤感一连持续了好多天,了敬实在无法排遣的时候才去找了住持问究竟为什么会同意了衡离开。

    住持手捻佛珠,笑得慈悲为怀:“为师自他要入寺的那天起就知会有这一日,难为这么多年的修行都没有抹掉一缕尘缘...也罢,身未死,缘未尽,道是命中注定,不如让他随从本心,下山去吧。”

    了敬听得云里雾里,不知师父是何用意,摇摇头回了自己房中,依旧是每日将师弟的床铺旧物收拾妥当,想着了衡哪日要是受了委屈,总要留给他个能休歇停靠的地方。

    ......

    又说了衡,现在亦可唤作顾郁之,回了甾曵后先是去了顾府。

    确切的说,是曾经的顾府,如今的大宅院。

    顾郁之借口游赏旧府遗址,经得主人家同意便入了院中。

    都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但当顾郁之看着战后面目已经全非的顾家旧宅后,经年累积的参禅悟道全抛去了脑后。

    什么满眼空花、全是无类,他现在只知道满目疮痍、悲悲戚戚。

    正厅的牌匾被如今的主人家摘下来做了搭梁;庭前的聚宝盆被砸了个破烂,摆在草池中当盛水器;侧院里他二哥的书画间被烧塌了一半,如今茅草已经堆得赛人高了,就连后院他最长跪的那间顾氏祠堂也早已成了人家家中摆放杂物的地方...

    说什么睹物思人,人不知去向何方,如今物都没了...回忆起来又何止心酸二字?

    出了顾府,西行一里地,顾郁之抬头望见了将军府三个大字。

    檀木镶金的牌匾,倒是真乾坤。

    想来他入寺那年,将军府几时有这气派的规模?今日贺将军功成身死,这么一座敞亮的府邸,多半是百姓为了纪念这么一个英雄人物所建的吧。

    顾郁之摇摇头。

    世人皆奇怪,有些人,活着的时候庸庸碌碌一辈子没见有几人巴结,相反死了以后有一堆人披麻戴孝要高攀,口口相传着事迹恨不能载入青史流芳百世,仿佛生前身后名就是这一辈子的规矩。

    这规矩立起来的代价倒是沉重得可以,缄默得可以。

    ‘英雄’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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