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吴六一等人浑身湿透地追寻而来,不由分说拎起水桶往男人身上泼了过去。
    慕容策感到后脑一痛,再无意识。
    当夜,两仪殿灯火通明。
    太医正号令众太医皆守在寝殿内,虚弱不堪地慕容珺坐在罗汉床上,布置着宫城的军防。
    吴六一裹着灼伤的手,向她低语:“陛下今日颁布了密令,他御驾亲征时,若情况紧急,则命二殿下处理京中事宜。”叹了口气,“陛下还曾担忧皇后娘娘的身体,怕经不得长途颠簸。这下可好……作孽啊!”
    慕容珺眼眶一红,“可有找到……”
    “并无。火势太大,并且清宁宫偏殿,正殿和寝殿,占地面积太广了,谁也不敢保证……”太监不敢说了。
    “陛下醒来了!”太医正欢喜地唤道。
    慕容珺倏地起身,疾步走向床榻,看着缓缓睁开双眸,忍不住咳嗽的男人,哽咽着说道:“陛下,你快吓死臣了!”
    “速速关闭九门,”他伸出手臂搭在眼睛上,沙哑破碎的声音低低响起,“派人包围容府……”
    吴六一端着茶上前,低声说道:“郑行俭大人有事觐见。”
    男人挥了挥手,太监赶忙向众人拱手:“大人们请移步外殿。”
    太医们纷纷行礼告退。
    慕容珺无声福了福,刚要转身就听得一句令她难过至极的话:“长姊,朕宁愿听到她任性离开的消息,也不愿与她阴阳两隔。”
    她含泪摇摇头:“她吉人自有天相,不会的。”将他艰难地扶起,看着他红着眼,眸中似有泪光,捂着嘴含泪离开了寝殿。
    郑行俭看着床榻上躬着身咳嗽不断的男人,早已不复往日的威严,喉结动了动,拱手说道:“陛下,臣今日接到皇后娘娘的密信,命臣将密信交给夫人。”他见男人猛然抬头,眸中闪耀着光芒,艰涩说道:“夫人看过以后哭着求臣出主意,臣不敢做主。”将袖中的密信交给了他。
    慕容策接过打开后,见一行秀丽的行书:夫人若真心想要赎罪,待明日传出秦王谋害皇后的消息时,坐实即可。
    男人攥紧了手中的密信,闭目咳嗽,断断续续问道:“谁送的信?”
    “是一名身着男装的女子,看上去二十多岁……手持臣的玉佩。”郑行俭闭了闭眼,“她并未告诉臣有何安排。”
    慕容策听到她竟然有郑行俭的玉佩,酸涩之下又恨又气,“朕知晓你的性子,定然派人跟踪了。”男人恨声说道:“让她去,朕自有办法让她回来。”
    他抬起拿着信笺的手,顿了顿,无力地垂落在床榻上。
    “你明日上路,手持征西大将军的圣旨去河西戍边接掌军权,朕后日携骑兵出发会与你在云中城汇合。”
    郑行俭面色凝重地应诺,“臣遵旨。”他沉默了一瞬,还是选择拱手恳求道:“陛下,皇后娘娘虽任性,也是有缘由的。她这般做,的确是最快处理秦王的办法。虽然计谋登不上台面,对陛下终究还是一片赤诚。”
    “朕比你了解她,不用你在此为她开脱,去罢。”慕容策严肃地挥了挥手。
    吴六一见殿内无人,再次换了盏温热的茶汤,送至男人面前,指着地上烧坏的寝衣询道:“陛下,方才将您救出时,见您手中紧紧攥着这件寝衣,如今这……”
    “扔了!”慕容策倏然转头,躺回大迎枕上。
    “诺。”吴六一心有余悸地捡起寝衣,刚转身就听到一声沉闷的制止,“放置在朕看不见的地方。”
    太监转身,看着向内侧卧的男人,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
    遇到不好摆弄的媳妇,只能算他倒霉。
    想找个温婉贤淑的,一抓一大把。谁让他就好这口,就喜欢这不走寻常路的呢。
    慕容策强迫着自己入睡,脑海中总闪现出熟悉的身影。
    他只得努力想着这两日的计划,试图转移注意力。
    明日要将计就计处理秦王,将他手下兵权归拢后还需重新部署出兵的阵容。
    后日一早出兵,顺利的情况下,来回之间少则一月,多则便不确定。
    这女人竟然如此大胆,他深吸了一口气,命道:“将素芸唤来。”
    吴六一正在打着盹,听到他的命令,赶忙扶着头上的纱帽应诺。
    “陛下万安。”素芸肿着眼泡福了福。
    慕容策盘腿坐起,疲惫地捏了捏眉心,“将今日皇后说的每一句话,一个字不落的重复一遍。”
    他蹙眉听着素芸的描述,尤其听到纳妃和做女冠时,顺手将身边的玉枕狠狠砸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
    强忍着即刻将她追回的念头,猛然想起今早梦话里的崔淑妃是何意,叹了口气:“跟朕说说,她在家中的事罢。”
    素芸早已吓得跪了下去,听得男人问,慌乱之中说的毫无章法。
    “娘娘从婢子记事起,便不曾吃过一顿饱饭。还曾私下里去厨房偷吃鸡腿,命婢子们看门。”
    “娘娘被王嬷嬷日□□迫背宫规,行止有度这一条就训练了半载。随后她开始半夜饮酒……开始拿首饰变卖,话本看多了画首饰样子开始赚钱。”
    “娘娘幼时曾见过侯爷与郡君动手,撞见郡君因侯爷纳妾和养外室偷偷哭泣,后来不管郡君如何严格要求她,都不愿伤郡君的心。她每次参加宫筵回来总是心情不好几日,不止一次哭着说活着像个假人,不愿成亲,觉得没意思。”
    素芸哭着叩首:“陛下,娘娘的性子都是被压迫出来的,婢子看得出来她是在乎您的……娘娘在意福康郡主,恨她欺负素宁,怕您……册封郡主。”
    慕容策支着额头惨然一笑,“在乎朕,为何还会有郑行俭的玉佩,又为何会逃离朕的身边?”
    素芸愕然看着盘腿坐在床榻上的男人,膝行至床榻前叩首:“陛下,娘娘不曾喜欢六郎君,自幼将他当做兄长,婢子们随侍左右,夜晚睡不着时也曾探过娘娘的话。”她伸出手发誓:“婢子若欺君,天打雷劈。”
    男人抬手示意她下去。
    闭上眼睛便会听到耳边出现她娇俏的声音:
    “陛下,这匹马儿叫雪兔可好?”
    “陛下,我要怀孕了怎么办?”
    “陛下,这是臣妾亲手为你做的寝衣。”
    他伸出手触摸冰冷的身侧,半梦半醒中好似看见一名女子头戴凤冠,走入了熊熊大火中。她猛然回头,含泪唤道:“菩萨奴……”
    男人冷汗淋漓地醒来,伴随着胸口的钝痛,抱住头愤恨自语:“等我将你掳回,若不好生收拾你一番,我跟你姓!”
    被她念叨的人,打了两个喷嚏,蜷缩在车厢内昏昏欲睡。
    容九将身上的外袍脱下来盖在她的身上,又轻轻捏起她的手臂,在几处穴位上按了按。
    听得眼前的少女蹭了蹭她的手,呓语:“菩萨奴……我冷……”
    “裴宣接管了雲州,狗皇帝定然没有想到,若是他死了,慕容珺恐怕这一生都会嫉恨他。”
    “秦王还做着国丈的梦,不若你现在就允诺他册封他女儿为皇后。”
    “李惠月早已是孤的人了,崔念窈自然不在话下。我这位三哥的皇后长相也不错,上次在路途上有幸见得,出落的更加标志,接手了江山,自然不会遗落美人儿,我们慕容家有这个先例。”
    容九震惊地看着靠在她肩膀上的少女,半晌才堪堪回过神来。
    破晓时分,王徽妍被一阵阵寒意冻醒,睡意未消之间,感觉自己身在晃动的马车内,这才想起了昨日之事。
    她立刻坐直了身子,听得一声询问:“可想要饮水?”转头一看,容九探究的眼眸来回睃巡着她。
    “我有说梦话么?”她敏感地询道。
    容九轻轻摇了摇头,你只是唤着一个人的名字,“……菩萨奴。”
    作者有话要说:  容九:菩萨奴是谁。
    王徽妍:不认识。
    慕容策:行,捉住你,让你好好认识认识。感谢在20200501 21:47:59~20200502 01:39:4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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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7章
    王徽妍转头掀开窗帷,好似未听到容九的话,笑道:“咱们去蒲州落脚如何?去渡口乘船离去,总比马车颠簸强的多。你有乘过船么?”
    容九微微颔首:“幼时迁来上京,就是经由水路而来,我乃荆州人士。”
    “好生羡慕。”少女伏在窗口,眯着眼看着远处的山峦与河道,“我这个从未出过京畿之地的人,总算可以长长见识了。”
    容九摇头笑笑,体贴地命小厮将车停在码头旁的客栈落脚,顺便打听明日过往船只开船的时辰。
    王徽妍扶着酸痛的腰身下车,诧异问道:“为何不立刻登船?”她小声低语:“你就不怕有追兵?从京城快马加鞭赶来也就一日的脚程。”
    “你希望他追来?”容九在博士的引导下撩袍登上了台阶,转身示意面带嗔怒的少女上楼。
    早在马车出宫后,她就听到了身后跟踪的声音,想来应是传信之人善意的保护,到是省了她雇佣陌生的保镖,只是这女人还不知晓罢了。
    本想打算让她好生睡个觉再登船,照此看来,明日登船必然会令她警觉,只得当着她的面吩咐博士:“今日可还有往蒲州的船只?”
    博士站在客房门前伸手示意请进,笑着说有:“申时三刻发船,您需要登船么?”
    容九掏出袖中钱袋,给了他两个银角,“看看是否还有两间上房。再命人送来热水,沐浴用。”
    “得嘞,多谢客官。”博士见她出手大方,拿起桌上的茶壶殷勤为她二人斟茶,小声说道:“最近北边不太平,寿春这里已经开始出现举家迁来的流民,今儿我还听过往的船家说起怀王起兵了,陛下今日御驾亲征。”
    他见屋内两个人面色如常,尴尬笑道:“索性二位往南去,不妨事。”这才离开了屋内。
    容九见少女默不作声地推开窗子,看向热闹的码头,只得命道:“还有几个时辰,过会子沐浴后补眠。若无法安睡,我会为你施针。”
    半晌后,少女看似若无其事地笑道:“出门在外带个神医,我真是幸运。”转身看向她:“我也要穿男装,方便。”
    容九颔首,算是应答。
    *
    暮色时分,一艘巨大的客船缓缓驶离了喧闹的码头。
    王徽妍起初打开窗子,兴致勃勃地欣赏着河道两旁的房舍人家,待船只扬帆转向宽阔无边的运河,水面因风起波澜,船下的暗流逐渐涌动起来。
    她抱着痰盂脸色苍白地干呕了许久。
    容九皱着眉头拉过她的手腕,再次仔细地号脉了许久。
    少女瘫软在窗前的小榻上,苦着脸说道:“早知道这般痛苦,还不如乘坐马车。我还要吃蜜饯!”
    “不可,”容九将温水递给她,“蜜饯会导致反酸,食用过多反而会加重呕吐。”
    王徽妍只得听话地喝了一口热水,扶着墙壁打开了门,“我出去透透风,总躺着还是想吐。”
    她们在甲字号房间,推开门后经过一段舱廊才能走至甲板。
    容九拿起披风跟在她的身后,走至甲板上才发现有几十名百姓席地而坐,期间还传来婴童的哭声。
    少女扶住要摔倒的小童,向追过来道谢的妇人询道:“天色已晚,为何你们还要聚集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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