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也无从得知。

    那些焦心的等待,黎杨绝口不提,权当不知道。叶子书猜他心有余悸,便没再问过。然而惊恐让许多记忆凭空消失,那日之事如同一部扣人心弦的惊悚电影,却被醉醺醺的剪辑师剪得支离破碎。

    情节缺失,画面混乱,音乐喧吵,台词杂沓。

    当胶片重新接对,画面恢复完整时,镜头中的叶子书在哭。

    一开始是面无表情默默落泪,然后皱起眉头低低呜咽,继而闭上眼睛声泪俱下,最后则放声嚎啕泪雨滂沱,哭得旁若无人,惊天动地,简直要把自己给淹了。

    黎杨吓了一大跳,呆愣愣看着他,但很快放下心来,心中那块久悬的大石终于落地。

    ——这么一哭,估计缓过劲了。

    他闭闭眼睛,长吁一口气,探出上身想抱他,可伸出的双手堪堪停在半空,怏怏缩了回来。心坎上的伤还不及完全愈合,又被寒冰冻住了血口,血液凝固,结成尖利的冰针,再次扎了进去。

    ——缓过劲来,就不能抱,更不能亲了。心理医生大概也不用看了,那么一切,或许就该结束了。

    黎杨无意识地一摇头,侧过半身,静静看着他,两手搭在花坛沿上,指尖抠住颗粒粗糙的碎石。

    叶子书直端端坐着,像找不到爸妈的迷路孩童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只胳膊交替着抹眼泪,可那西装本不吸水,擦了半天,不仅擦不干,还抹得到处都是,整张脸一片湿漉。

    黎杨淡淡一笑,拿开叶子书的胳膊,用手心擦,再用袖口擦。

    叶子书哭得聚精会神,压根儿不看他,伸手扯过他的袖子,在脸上胡乱抹蹭,可还是觉得不过瘾,干脆眯缝着眼睛,想也不想,借助朦朦胧胧的视觉,找到他的衬衫,一把从皮带里拽出来,低下头当毛巾用。

    黎杨一怔,低低笑出声来,手掌覆上他的后脑勺,一下下轻抚。

    许久许久。周围的喧嚣渐渐平歇,广场上的喷泉汩汩流淌,水声重新传入耳中,哭声也渐渐消减。护士返回来跟黎杨打过招呼,见叶子书似乎再没有大碍,便跟随呼啸着的救护车离开了。

    叶子书垂着脑袋不断啜泣,一只手里攥着那一角衬衫,时不时往脸上抹一把,另一只手里,小紫花被他捏得稀八烂,唯一一片没有惨遭毒手的花瓣从指缝里奋力挤出个边,眼看着就要香消玉损。

    随后,一个东西闯进了他眼前的濛濛雨帘。

    长方盒子,手掌大,轮廓清晰,在黎杨的西裤口袋里。

    叶子书定定看了一阵,突然伸手扯住口袋,将那盒子用力掏出来,举到黎杨的眼皮底下。

    他想骂人,可喉咙里噎满了哽咽,他还想瞪眼,可只有一行眼泪跌出肿胀的眼皮。

    黎杨蹭去那一滴泪水,哭笑不得看着他:“我没抽,连包装都没拆,不信你看。”

    叶子书看看烟盒,再看看黎杨衣冠不整的邋遢模样,眉头一皱,又哭了起来,边哭边笨手笨脚拆开包装纸,抽出一根,用拿牙刷的姿势拿在手里,举到黎杨眼前。

    黎杨看看烟,再看看他,摇头:“不抽。不是你规定的么,抽一根罚一百个俯卧撑。我可做不下来。”

    叶子书挂着两行眼泪,顶着一头稻草,用吃手指饼干的姿势将烟塞进自己嘴里,咬在牙间,抬眼盯着黎杨。

    黎杨扬扬眉毛:“你要抽?”

    叶子书点点头。

    黎杨低笑几声:“你不会抽。”

    叶子书皱起眉毛,还是盯着他。

    黎杨抓抓刘海,笑着摇摇头,把烟从他嘴里拽出来,换个方向,重新塞进去:“拿都拿反了,真是。”

    他从衬衫口袋里摸出打火机,用手拢着点燃,坐在一旁,饶有兴趣又有格外心疼地欣赏着他奇异的抽烟姿势,观摩着他吸一口咳五口的独特方式。

    叶子书抽得跟受罪一样,却不肯停下。他咳嗽一阵,低头看看手心里被揉烂了的小花,抽搭两声,将花放进花坛里的泥土上,重新找了一朵形状漂亮的,连同两片叶子一齐掐下来,举到黎杨鼻子底下。

    黎杨虽然不知所以,但一心只想顺着他,哄他高兴,便凑上去闻了闻,摇摇头:“没香味儿。你要是喜欢香的,改天咱们去买百合。”

    叶子书也闻了闻,再看一看,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态什么目的,伸手就将花装进了自己身上的西服口袋,还把露在外面的花瓣和叶片认认真真捋顺,低下头看看。

    黎杨打量打量他赤身躶体穿西装,涕泗横流戴朵花的古怪模样,笑道:“只带动作不带声,叶先生,你是哪个年代蹦出来的老古董?这都二十一世纪了,演无声电影观众可不愿意看。”

    叶子书抬起红彤彤的眼睛,用力吸一口烟,忍着咳嗽,将所有的烟都吹到他脸上。

    黎杨不躲也不闪,挂着柔和的微笑,在飘渺的烟雾中静静端详。

    叶子书把烟递给他,摇摇头。

    黎杨接过,问道:“不要了?”

    叶子书点一下头。

    “喜欢么?”黎杨弯腰把烟在地上摁灭,搁在浸满污血的围裙上。

    叶子书使劲摇摇头。

    黎杨一笑,默默看了他片刻,小心翼翼问道:“子书,一会儿……回我家好么?明天再送你回去,”他想说自己不放心,想陪着他,可话溜到嘴边却硬改成,“太晚了,你家太离这儿太远。”

    他以为叶子书一定会拒绝,在问话的同时,脑子里已经迅速预备下了好几套挽留他的说辞。谁知叶子书只是揉了揉干涩的眼睛,毫不犹豫点了头。

    黎杨怔了怔,心里一轻,也一空。他为能与他相处一晚而高兴,又为自己卑微被动的感情而难过。一冷一热两股潮水迎面冲撞在一起,掀起的浪花眨眼间溅湿了眼眶。他急忙垂下眼睛,扔下一句“等我一下”,站起来抱起身旁那团污物,逃也似地跑向垃圾桶。

    未受伤的人质和亲友大都离开了,警方却因为救援不及时而遭到了记者的问责。丝毫不留情面的质问在闪光灯中此起彼伏,疲惫的负责人站在亮如白昼的探照灯下,面色为难地含糊其辞,不愿公布人质的伤亡情况。

    黎杨呆站在垃圾桶旁,往那边看了一阵,收拾好情绪,重新走回花坛边。

    然后,他看见叶子书正站在原地,攥着西装下摆,难以置信地盯着自己的裤子。

    黎杨的情绪便白收拾了。

    他忍耐着心酸,快步走过去,假装不知道叶子书在干什么,也看不见他窘迫的表情,一把揽住他的肩,绕了远路,往远离人群的方向走去。

    ☆、bsp;19.2

    叶子书时常会不经意间回忆起那个深夜里的漫步。

    暑气褪去,夜凉如水。

    半夜三点的中央商务区阒寂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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