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道:“我主子所以不做南院大王,原是为了祈家二少爷,倘若祈家一家大小真个尽被杀头,我主子恼恨之下,必定重掌兵权,举倾国兵力来攻!到时候孰胜孰负,实难逆料,只怕还是我大辽的兵势强盛一些!而一旦宋国兵败,甚或只是两国议和,我主子要对害死他心爱之人的那些人一一清算,恐怕都不是什么难事!不过太师乃是宋国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倘若能够力挽狂澜,救下祈家大小性命,我主子自然也不忘太师恩德!”
    蔡太师听他此言已是颇有威胁之意,心中暗暗恼怒,也暗暗心惊!他久闻大辽南院大王雄才大略,真要举倾国之兵来攻,只怕真是难以抵挡。到时候就像来人所说,即便打到最后只是两国议和,这位南院大王第一个就要放自己不过!但他嘴里自然不能就此服软,遂冷笑一声,道:“我大宋兵多将广,你回去跟你主子说,他尽管举倾国兵力来攻,且看孰胜孰负吧!”
    那人忙道:“太师千万不要这样说,倘若小人口舌笨拙冲撞了太师,还请太师恕罪!我主子自然可以另请高明搭救,但如此一来,很多事情都得一一梳理清楚,到时候对太师恐怕也有诸多不便,所以我主子实是诚心实意求太师帮忙!这里有我主子敬奉给太师的谢金,尚请太师过目!”一边说,忙将一份礼单奉上。
    蔡太师听他这句话又是软硬兼施,暗想倘若真要撕破面皮,这些契丹人恼恨上来,不说以后兵连祸结,单是眼前只怕就难免泄露他跟大辽皇帝私相勾结之事!到时候虽然未必就能将他扳倒,但众口铄金,一旦有些风声传到皇帝耳中,对他的宠信必然也会大打折扣。他心中念头暗转,鼻孔里重重一哼,伸手将礼单接在手中,眼见礼金丰厚,比之当时大辽皇帝送过来的尚有过之,他原是贪婪之人,难免心中一动,于是回了回脸色,道:“你主子既然如此看得起我,那他自己可有个什么主意,你且说来给我听听!”
    那人大喜,忙将早就拟下的计策细细一说,蔡太师暗想以本国皇帝外强内干的性情,这个方法足可一试,遂在心里暗暗盘算一番,命那人附耳过来另外嘱咐几句,那人喜道“太师跟我主人果真想到了一处,我主人早就拟好亲笔书信一封,但不知将此信投往何处最好!”蔡太师道:“祈盛的案子已经交给刑部在办,你就直接投到刑部去吧!”那人喜之不尽,当下恭敬告退。
    到了第二天,果然刑部侍郎携着一封书信来见,蔡太师接过书信略一观看,即刻带着刑部侍郎以及送信之人入宫见驾。
    行过君臣之礼,那昏君接过书信一看,不由皱起了眉头,道:“这信从何得来?”刑部侍郎跪禀道:“今儿一早,就有人将此信投到了刑部,因信上印有十万火急字样,门上的即刻送到了微臣处,微臣拆开一看,只觉此事干系重大,所以先回过了太师。太师亦不敢擅自做主,这才带了微臣来请皇上定夺!”昏君哼了一声,道:“那你怎么能肯定这信必是那耶律洪础所书?”刑部侍郎道:“我朝与契丹凡有公文来往,大多都是由这位南院大王签字定案,微臣已经细细比对过,的确是他亲笔!”
    昏君皱起眉头想了一想,回头问蔡太师道:“爱卿以为如何?”蔡太师忙回道:“这位南院大王雄才大略,一直被契丹皇帝倚为重臣,也一直是我大宋心腹之患!倘若他真个儿将祈盛幼子看得如此宝贝,咱们杀了祈盛一家不打紧,只怕他所说倾全国兵力来攻的话,未必就是空言恫吓!”那昏君暗暗心惊,嘴里却冷笑道:“咱们大宋有的是精兵良将,就算他倾全国之兵来攻,难道咱们就怕了他不成?”蔡太师道:“咱们虽然不怕,但一旦血战起来,必然兵连祸结,大伤国运,所以……为臣以为,能够不战,还是不战为好!”
    那昏君绝非深谋远虑之人,被蔡太师一说,倒有些踌躇起来,道:“那依你所说怎么办?”蔡太师道:“依微臣所想,这位南院大王辞掉王位,对我大宋实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倘若他真个儿是因为祈盛的这个小儿子,那么这个小孩儿不但无罪,反倒是有功了!那咱们不妨卖他一个人情,只要他从此不与我大宋为敌,咱们就把祈盛一家的性命送了给他,也没什么不好!”昏君哼了一声,道:“咱们怎么能够知道他可以从此不与我大宋为敌?”蔡太师道:“他已经为了这个孩子辞去王位,咱们只要把这个孩子送还给他,等于用一条无形的绳索将他牢牢捆住,就算他还想返回头去重做大王,契丹皇帝耶律洪基恐怕也不能相容!”
    昏君负过手来跺了几圈,终是下不了决心,又道:“送信的那个人呢?你把他叫进来,寡人问他几句话再说!”刑部侍郎赶紧答应,跟蔡太师相互一望,一同退了出去。
    送了送信的那人进去,蔡太师跟刑部侍郎候在殿门之外,直等到送信人又退了出来,殿内皇帝传唤,两人才又进去,复跪下叩了头,皇帝方笑道:“那个耶律洪础当真是一心一意为了祈盛的小儿子!这事儿也真好笑,为一个男娃儿闹成这样,连兵权王位什么都不要了!那我就把这个小孩儿给他就是,不单让契丹少了一个栋梁之才,也给我朝除去一个心腹之患!以后再要跟契丹打起仗来,也是我方官将一个笑柄!不过……倘若饶了祈盛,一旦他降了契丹,那不是弄巧成拙,反给契丹平添了一员虎将?这样吧,祈家其他人都可以饶过一死,但祈盛祈霈父子俩,绝不能留下活命!”
    蔡太师听昏君话说到这份上,再要多说下去,只怕引起昏君疑心,忙跪下地来,口中连赞:“皇上英明!”那昏君洋洋得意,自觉这件事果然做得十分英明,但他堂堂天朝皇帝,自不能就这么明光正大的将祈盛的小儿子送给契丹一个罢免了的王爷,于是发下圣旨,祈盛祈霈父子问斩,祈家其他人口饶过一死,发配西疆受苦。
    ☆、第十二章 (3479字)
    祈盛祈霈父子俩被关在两间单独的囚牢里,他祈家一门忠烈,守监的狱卒本来对这一家人十分敬重,再有外边不时有人打点照应,连他父子在内,祈家一家人在牢里都未受到什么苦楚。
    这日从狱卒口中,得知祈家其余人口逃过一死,祈盛老怀大慰,祈霈更是哈哈而笑!既然后继有人,生死再无所畏!
    不一日,祈家其他人被提出大牢,发配西疆。又过两天,便是父子两人行刑之日。按照规矩,在死刑犯行刑前一天夜里,都会有一餐好酒好菜,祈盛祈霈大笑豪饮,混不理会死期将至。
    当晚趁着酒意好睡一场,到得第二天,父子俩被从牢里提出,装上囚车押赴刑场。
    因父子俩乃是朝廷重犯,数百名官兵分成前后两队随行押护。沿街自然免不了有无数百姓驻足观望,只因众官兵戒备森严,百姓们都只能远远地靠着街边,谁也不敢走至近前。
    刚行到一处交叉路口,忽听人声鼓噪而出,众官兵抬头一望,就见向着东南的一间房屋浓烟滚起,似有民房失慎走火!
    眼见火头就在左近,偏偏风势又对着这边,烟雾顺着风向迅速向这边弥漫开来。两街百姓顾不得再看热闹,有怕波及本家而慌着进屋收拾细软的,也有心急慌忙先跑去察看情况的,更有一些提桶挑担赶去帮忙灭火的!方才还规规矩矩的街面,刹那间东奔西突,烟雾缭绕!
    负责押送祈盛父子的领头官将明知祈家蒙冤受屈,不知有多少人暗怀不忿,尤其祈盛为官多年,朝中亲朋故交极多,不由心中暗生疑惧,忙命众官兵加强警戒,任何人稍敢靠近,立刻挥刀驱赶!
    战战兢兢又往前行进有数十米,前队先走过了交叉路口,押在队伍中间的两辆囚车正行到交叉口中心部位,忽听得呼哨叫喊声大作,四辆几匹马拉的大车从东西南北四条街道狂奔而出,有一辆似是赶去救火的水车,另一辆却像夜晚才会出动的粪车,剩下还有两辆,乃是装饰华丽的盖篷车。
    押送官兵眼见那四辆车子分从四个方向撞了上来,马蹄翻飞,车轮滚滚,都彷如疯了一样!当此情景不能不四散躲避,原本整整齐齐的队形,瞬时间被冲得四零八落!
    但听得马匹嘶鸣声,人员喝骂声,车辆翻倒声响成一片,四辆车子在交叉路中撞在一起!粪车水车倾倒,一大车浓粪被一满车清水,直冲得四面乱溅!
    众官兵但闻恶臭熏天,不由自主掩鼻而走!后边的官将先回过神来,慌忙赶上前来连声喝骂,众官兵才举刀挺枪一涌上前抢夺囚车!那两辆盖篷车忽然启动,向着南北两向疾奔出去,视野一开,只见几个大汉赶着两辆囚车,正就近奔向一个胡同。
    此时周遭更是烟雾弥漫!领头官将在马上居高临下,隐约看见囚车上蓬头垢面仍囚着祈盛父子,一时顾不得追赶马车,只喝令众官兵紧追囚车不舍。
    那几个汉子慌不择路,赶着囚车钻进的竟是一条死胡同!眼见前方越来越窄,囚车已经无法通行,几个汉子不得不停下脚步,举刀轮斧想要砸开囚车救人!但众官兵离他几个本不甚远,囚车尚未砸破,呼喝叫骂声已追到近前!
    几个汉子无可奈何,领头的发一声喊,众汉子丢下囚车,或翻墙,或窜门,刹那间隐入两边的民宅。
    领头的官将奔到近前,先用马鞭拨开两个囚犯额前乱发仔细观看,确定仍是祈盛父子。只是两人脑袋耷拉,双目紧闭,想是已被几个汉子随手打晕。
    那官将生怕再生枝节,一边喝令众官兵不用追赶,一边又遣人往上司处请求援助。之后众官兵护着囚车慢慢退出胡同,一个个刀出鞘,箭上弦,全神戒备,续往刑场!
    ※※※
    当日祈霖返回汴梁,径往刑部自首,耶律洪础随后跟着回来,先联络上了萧震寰,之后调兵遣将,巧作安排。
    不想昏君只肯饶过祈霖等人,偏要将祈盛祈霈父子砍头,幸得耶律洪础早就另有防备,祈家其余人口既已救下,剩下祈盛父子两个就好办了许多。
    到行刑这一天,一切照计行事!那两辆盖蓬马车中先已藏了两辆囚车,车上囚着两个常在汴京城中横行作恶的流氓恶霸,此两人身材与祈盛父子相若,脸面更被穆束噶尔装扮成跟祈盛父子一模一样!等到四辆马车一撞,粪车水车一倒,众官将被熏得掩鼻躲避,再加上现场烟熏雾绕,藏在马车上的几个大汉迅速将车上车下囚车调换,之后众汉子推着两个恶霸引开一众官兵,让马车驮着祈盛父子从容走脱。等到进入胡同,再将囚车砸破,以免被众官兵看出囚车不对!
    至于其间如何出动,如何后撤,如何接应,如何出城;什么时候要临机应变,那些人该事先收买,等等等等,一应细节,皆安排周密。
    但是光这样还不够,因为临刑之前倘若被监斩官看出破绽,必定会连累到祈家其他亲朋好友,尤其祈盛几个出嫁的女儿首当其冲!
    不过这一点早也在计划之内!就在众官兵将假扮的祈盛父子押送到刑场,负责监斩的刑部侍郎正要命仵作验明正身,忽有从人递上急信一封,刑部侍郎打开书信,不由大吃一惊!原来那信乃是他长子亲笔,言说被人所掳,求父亲速速营救。信封之内,另有两张银票,合计黄金千两。
    刑部侍郎立刻明白眼前两个受刑之人已非祈盛父子,但自己的爱子现在人手上,倘若他硬要分证清楚,只不过徒送了自己儿子性命。他本来不是什么忠烈之臣,当时权衡利害,眼见两个受刑人活脱脱就跟祈盛父子一模一样,也只好闷声不响,让仵作马马虎虎检验一遍,即斩了两个替死鬼,再让祈盛的女儿女婿拉回去埋葬。
    祈盛父子原是忠臣良将,对他父子横遭大祸,无论是朝中大臣,还是市井百姓,无不扼腕悲叹。慢说穆束噶尔手段高妙,就算有人看出些许破绽——首先第一个,祈盛几个出嫁的女儿在装殓父兄尸首的时候,不可能毫无察觉——但这些人巴不得天降鸿福,祈盛父子得以逃出生天,自然谁也不会认真分证。此事就此草草收场,祈盛父子逃过一劫,但也从此成了活死人。
    ※※※
    当时四辆马车撞在一起,祈盛父子糊里糊涂被人抬上马车,随行汉子怕他二人叫嚷,先用手帕蒙住父子二人口鼻,手帕中藏有蒙汗药之类,祈盛父子很快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等到醒来的时候,已过了第二天的中午,问起根由,随护人员只说奉主子之命搭救,一切等见到主子自然由主子向两位解释。祈盛父子死里逃生,惶惶然如同一梦!眼见那几人对他两个恭恭敬敬,何况人家毕竟救了他父子性命,虽然满腹疑窦,也不能多问。
    一路日夜赶路,到第六日下午,离宋辽边界已经不远。祈盛越发疑心上来,坚要随行之人说清楚到底要带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否则宁死不肯再往前行。
    祈霈心中其实隐然已经猜到,只是不敢说与父亲知晓。眼见两下里僵持起来,随护中领头的既不敢实话实说,又不敢太过强迫,只好停步不前,安排手下先往前方联络。幸好那人很快回过头来,回报道:“大将军的两位子侄正赶来迎接!”
    祈盛一听,心中更增疑惑,忙下了马车来看。只见两匹马飞奔过来,马上两人长相相似,远远看着果然像是内侄武俊怀。只是他常年在外征战,跟这个侄儿并非十分亲熟,就这么远远一望,竟分不清楚到底哪一个才是侄儿。
    直到那两人弛到近前,一起翻身下马,拜伏在地,祈盛才能肯定左边这一个是武俊怀,但何以右边这一位会跟侄儿如此相像,其中到底有些什么缘由,纵令他智计满腹,一时间也是猜详不透。
    祈霈更是大吃一惊,脱口道:“俊怀,你怎么会这在这儿?这一位……怎么会跟你如此相像?”武俊怀忙道:“这是我姨表兄长,只因我娘跟姨娘乃是孪生姊妹,所以我们表兄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祈霈张口想问怎么他突然多了一个姨娘,随即想到那是人家私事,何况此时也不是问这些闲事的时候,忙又闭上了嘴,回头等着他父亲发问。
    祈盛向着萧震寰微一颔首,便向武俊怀问道:“你来得正好,你先告诉我,到底是谁这么大本事,能救得下我父子二人?”武俊怀抓一抓头,道:“这个……”正不知该如何回答,萧震寰忙插口道:“我姨夫就在前边等候,请叔父先往前边,等见到姨夫再慢慢叙谈可好?”
    祈盛又惊又喜,道:“你是说……我武谦兄弟……?可是他也横遭发配……!罢罢罢,等见到他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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