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留青筠,可能只是好奇。

    “识草药,懂丹青料制作。”

    在黄岳,年复一年,之泊怕他孤零一人无所排遣,每年皆托人运送书籍至草屋。

    那时郁思之症虽反复,也有心清时,能做阅读。

    青筠喜欢草药和炼丹,更偏向后者,这也是他在成都,谋生的手段。

    “能制作多少颜色?”

    海商毕竟是位商人,有着敏锐触觉。

    “世间之物,五彩缤纷,皆可提取。”

    青筠喜欢丹青料里璀璨的颜色,他的一生灰淡迷茫,不似这般物品鲜明奇异,能绘制世间的繁华和美丽。

    “拥有此等绝技,何愁不得糊口。”

    海商轻笑着,他虽然对青筠所话的“世间之物,五彩缤纷,皆可提取。”持有怀疑,但又觉得青筠态度诚恳,并非谎言。

    “若有困难,我愿资助予你。”

    海商摩挲着手指戒指上的宝石,他富有,并且慷慨。

    然而,最终青筠谢绝了,他有一枚白玉簪可抵价,卫淅显然也意料到他需有财物谋生,难以想象一介武夫,却有如此细致的心思。

    五年后。

    拆开封口的麻布,罐中花青色深郁,用手指轻蹭,沾染于指尖,举起一看色泽清澈明亮。

    用小勺挖入木盒,抚平,盒盖。

    盒子简洁平滑,上贴纸条,写有清秀二字“花青”。

    如当年在成都那般,青筠的丹青料卖得很好,尤其藤黄,花青,往往供不及求。

    礼成港的热闹繁华,不亚于中国的明州港,此地亦有许多明州商人。

    来自中国的海商,热衷收购高丽的药材,笔墨纸扇,价廉物美,运往中国,获利数倍。

    青筠的丹青料,在当地颇有名气,不过制作的数量很少,尽数被当地画师高价收购,并不远销。

    即使和中国海商无生意往来,青筠却与他们十分热络,托寄信件往来中国。

    鲜有人知道这位富有的中国商人,当年抵达礼成港,一度十分落魄,更无人知晓他的身份。

    海船千里迢迢送来一封青筠的信件,火长的小厮亲自送往青筠居所。

    青筠拆开信件,信中沈之泊龙飞凤舞写着:“七月中旬,皇帝驾崩,新皇登基,料想汝已有耳闻。值此之际,国朝大赦天下,旧年遭囚禁的宗室子纷纷得释放,已遭杀戮的,亦得平反。弟居异国多年,若欲归国,此时正是大好时候。”

    将信收好,负手在院中踱步,思绪着。

    心中虽有喜悦,却也有顾虑,他已不信那皇权中心的人有何仁慈可言,也不存侥幸之心。然而新皇帝登基,颇有拨乱反正的意思。杀戮过多,离心离德,又想着收买天下人心罢了。

    这些年,青筠时常会想念起华山的雪,黄岳的阴雨,还有东城柳岸的风,及杭州摇曳的十里荷花。他生于斯,长于斯,哪怕并无多少欢愉的记忆,可这些地方有着他心中的执念。

    一念起,便再难压制,他未必不能归国,可以扮成高丽商人。

    青筠颇有语言天赋,他能说一口极流畅的高丽话,且对高丽习俗了如指掌。

    深秋,归国。

    搭乘的海船,船主便是当初救助过青筠的中国海商。

    手指上的西洋宝石戒指依旧,只是人已不复往昔年轻英气,略有几分颓废慵懒。这五年时光,足以改变很多事,青筠想,五年前的自己和五年后的自己,可谓死后重生。

    “夏季顺风,从明州出发,好风至礼成港,最快可五日。”

    海商盯着头上摇摆的风帆,若无其事的和青筠交谈。

    “若是秋时,从礼成港抵明州呢?”

    青筠觉得海风有些大,几乎要卷走他的声音,以致不得不大声问话。

    “快可五日,慢则一旬,若遇狂风暴雨数日不休,船迷海道,四旬也未必能抵达。全靠天老爷。”

    如此近又如此远,也是隔着这一片海,让青筠在异国得以自由。

    因何回来,只因此生还有一位挚友,在大洋彼岸;只因海洋那头,华山绝峰上有着一生的爱恋;只因那日沉船上,一身血迹,拔剑割绳的男子,还时时会回忆到。常想,他即是位皇城司的精锐,武艺高强不说,又精通变装,恐怕还活着吧。

    ☆、霁青14

    明州,高丽使行馆外,车水马龙,那是招待高丽官方使节的地方,说是使节,也不过是些商人,只是销售的商品更为昂贵高级,会由中国官员亲自估价,售卖,并且将货物直送自京城。

    青筠落榻在普通的旅舍,他衣着精美,言语举止,皆似高丽商人。

    他携带货物,跟随一位仆人。在明州入住后,便去接触牙人,售卖货物,俨然是位寻常可见的异国商人。

    高丽的白折扇在国朝卖得极好,一抵港口,便几乎被牙人们一抢而光。

    青筠的货物是布匹,他在礼成港多年,自然知道什么货物运往中国好卖,但他不想引人注目。

    在旅舍居住数日,等候沈之泊。

    仆人是位童子,青筠唤他:海棠,不过十三四岁,籍贯高丽,青筠待他极好,仆随主性,也是个寡言谨慎的人。

    叮嘱海棠在旅舍柜台多加留心,等候一位乌衣男子,雍容华贵,随从二三童子。

    当沈之泊问旅舍主人青筠的花名,海棠便走过来,恭谨行礼,海棠能说点汉语,将沈之泊领往旅舍客房。

    海棠在前方领路,心中想主人的友人亦是雍容华贵。仪貌过人,只是单人而来,竟无仆从。

    沈之泊依旧一袭乌衣,五年间,他几乎没有什么改变,仍是儒雅清俊的一个人。

    随同青筠仆人推门而入,沈之泊杠在门口许久,他看着青筠,除去惊喜更多的是诧异。

    曾经那个枯槁苍白的人,已消失不见,站在他眼前的,是位风华绝代的男子,眉眼带笑。

    两位友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海棠将房门栓上,站在一旁,愣愣看着。

    “海棠,你去通知店主备酒菜。”

    拥抱过后,青筠将海棠支走,他与之泊有太多话想谈。

    “哈哈,你这身装束,俨然是位高丽人,真像,你若不开口,我几乎不敢辨认。”

    沈之泊拍打青筠的肩膀,他喜不自胜。为见迎接这位归国挚友,他是从京城赶来的,日夜奔波。为防随从不可靠,入明州港,便将他们支开,独自一人赶来见青筠。

    “不不,并非只是因为一身高丽装束,青筠,你胖了。”

    沈之泊将青筠从头到脚端详,五年前的青筠,消瘦抑郁,几乎不像个活人,五年后的青筠,雍容华贵,明眸含笑,仿佛重生般。

    “死而复生。”

    青筠清楚自己身上的变化,但他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因何会有这样的转变。是因为,能像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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