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她对着公文思索不定时,突然有人不经通报便闯了进来, 兵部侍中徐呈晔将一张签令拍在她的桌子上,阴恻恻地道:“李大人, 调动云中郡的驻兵, 你可有朝廷的文书?”
    清平看了她一眼道:“徐大人, 到底我是堂官还是你是堂官,什么时候侍中见着尚书不用行礼了?”
    徐呈晔被气了个倒仰,捏着鼻子行了礼才道:“尚书大人,你管的是礼部,怎么兵部的事情你要插手?既然如此, 你怎么不去当兵部尚书!”
    清平端了茶道:“徐大人是对兵部尚书大人不满?待回朝之后,我一定将你的话转述她。”
    徐呈晔冷笑连连:“尚书大人,无朝廷文书,陛下旨意,你私调驻军已经是大罪,但——”她故意拉长的声音,“在这之前,你以借兵之由,调了一队人到昭邺,这又是一项重罪!”
    “知道了。”清平敷衍地道,“多谢徐大人告知本官,若无其他事情,你可以退下了。此间公务繁多,本官暂理一州,实在是不比徐大人这般清闲。”
    徐呈晔这次没有动气,反而坐在一旁道:“大人虽说是暂代州牧之职,但朝堂又派了钦差来。大人之前的举动已是不妥,中间无谕令,竟私离辰州府衙去了闽州,只怕是回朝时功不抵过。”
    清平察觉到她话中有话,便道:“徐大人有话不妨直说。”
    徐呈晔道:“到底大人不过是暂代州牧之职,却无州牧之权,这般劳心劳力,吃力不讨好,何苦呢?那些个人只消动动嘴皮子,大人的功劳却全归她了,属下也为大人感到不值啊!”
    清平适时露出迟疑的神情,似乎真的被说动了一般,长叹一声,一个劲摇头。
    徐呈晔见她有动摇,忙道:“不过大人不必担忧,只要大人与我们一起上奏朝廷,参她一本,由我与另外二位侍中一起,一定能为大人挽回功劳的,不知大人觉得如何?”
    清平沉吟片刻后道:“我有三个问题要请教徐大人。”
    徐呈晔忙坐正道:“大人请说。”
    清平道:“派去藩王封地巡视的官员被扣押,大人有调动兵马之职权,为何不请调驻军去相救?”
    徐呈晔有些尴尬地道:“朝廷没有回复,我也不敢轻举妄动。”
    “哦,这样。”清平轻飘飘地道,“那后来朝廷也没下文书,驻军到了长吴要救人,大人怎么又说驻军归兵部管,要收管呢?”
    徐呈晔含糊道:“事从权急,不得不为。”
    说白了就是见着立功的机会,赶紧上去抢功劳。清平对这人十分不屑,慢悠悠道:“大人来府衙与我说这番话,到底是真的为我着想,还是看人节节高升备感眼热,要将人家拉下来呢?”
    徐呈晔冷不防被她戳破心思,恼羞成怒道:“怎么可能,胡说八道——”
    清平霍然起身,斜睨她道:“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徐大人,你因私废公,致数十人于险地,我还未参你一本,你竟在这里大放厥词,挑弄是非,是何等居心!”
    她敛了笑意,道:“律法有言,下官犯上,杖二十。徐大人,你屡次不敬上官,多有冒犯之举,念在你是初犯,就不施杖刑了,我会另呈上疏都察院,是非功过,自有定论。”
    徐呈晔气极道:“好!我便等着大人了,且看看是你的上疏快,还是我的奏折快!”
    清平毫无畏惧地道:“随你。不过徐大人,你可要记牢了,只要我在辰州暂代州牧之职一日,便轮不到你做主。”
    徐呈晔气得甩袖便走,想是恼羞成怒,后来的几日,若有公文要件,她只派人来送,不再亲自到府衙面呈。对此清平也不与她计较,若是遇着要事,便差人去书信与胡濯相商。胡濯在黔南将世家田亩收回,自是忙的不可开交,即便如此,她也听闻了徐呈晔之事,这四位钦差间的不合已经渐渐显露,她在信中向清平坦言,直道是自己拖累了她,自会揽下罪责,向朝廷上疏请罪。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这么去做,清平便先接到朝廷的公文,命州正姚滨暂理事务,责令她即刻回返。这文书上寥寥数言便将她前程定下。姚滨闻得此事前来见她,清平对她笑道:“姚大人,我没骗你罢,待到来年,你必会坐上州牧的位置。”
    姚滨向她行礼,道:“多谢大人。”
    清平答道:“你不必谢我,我却要谢你。”
    姚滨道:“这辰州大小事务都是大人担着,我却毫无作为,大人为何要谢我?”
    “那时已辰州的局势来看,大人的无为便是有为,约束下属,规劝世家,姚大人已经做的足够了。”清平将桌案上的公文移开,向姚滨眨了眨眼,“姚大人以为呢?”
    姚滨却道:“我只是担忧大人回京,怕是……”
    清平道:“这便是我要拜托你的事了,朝中既然有人参我,还请你到时候不要为我说话,就将这无为做到底。”
    姚滨面上有些挂不住了:“莫非大人以为我是那种避凉附炎,巴高望上的小人?”
    清平摇摇头道:“此事牵扯甚广,恐怕要累及严阁老。你是她的学生,难保不会被拖下水。辰州以后的大局还要拜托你,推行新法,削翻,改制,哪样是能轻易交予旁人来做的?”
    姚滨听到改制一词,出声打断道:“大人慎言,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清平挥了挥手道:“慎不慎言都这样了,姚大人,今日不同与往昔,你以后可不能藏拙了,要不做出点政绩来,这州牧之位未必能做的稳当。前州牧梁濮是因治水得功,姚大人,不知你又会如何呢,我还真想看看呢。”
    姚滨听她这话总觉得有些奇怪,试探道:“大人是听到什么风声了,朝廷是要……?”她本想说贬官,但又觉得事情没到那个地步,还是不要轻易下定论,便及时收了声,想着往好处说宽慰宽慰清平。
    清平也承她的情,扯了些闲话,又将自己前日所写的一些心得赠于她,姚滨拿着东西,越想越奇怪,临走前特地返回了道:“大人,辰州许多要职空缺,如果朝廷最后要降大人的职,大人不妨考虑外放。”说完她觉得这话有些直白,拉拢之意太明显,腆着脸走了。
    清平听罢心生感慨,只能在心底谢过了她一番好意。
    她知道自己的去留从不由得自己,但这次,她偏偏要做一回主。
    .
    离开辰州府衙的前一夜,突然书令来报,说是有人递拜帖。这访客深夜而至。不是有求于人便是有要事相告,清平本来已经睡下,又起来穿了衣服去厅堂见客。
    她见到那人先愣了一下,而后紧步走上前,行礼道:“老师,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贺砄,清平见她头发又白了许多,较之前年相比也显得老了许多。贺砄抖了抖披风道:“听说你要走了,便想着过来与你见一面。”
    清平请她坐上座,自己坐在下座,道:“是,朝廷下了公文,弟子明日就要走了。”
    贺砄瞅着她道:“我问你,如今参你的折子只多不少,你此番来辰州,有些事情确实做的太过大胆了,又没有知会上官,你师姐很难为你说话。如今她也只能压着手下的折子暂且不发,趁着这个空档,你现在就可以上疏自辩,这也是来得及的。”
    清平犹豫了一会,决定还是说实话:“弟子不打算上疏自辩。”
    贺砄十分平静,问道:“你是不想再做官了吗?”
    清平低声道:“是,弟子不愿再做官了。”
    “你走到这一步,也是机缘巧合。像你这等年纪的人,还在外放或是六部历练。你没有家世,人也不够圆滑,正因如此,现在所得的一切才十分不易。”贺砄慢慢说道,“仕途还没开始走,难道你就这么要放弃了?”
    清平答道:“正如老师所言,这一切来之不易。实不相瞒,从前弟子读书,只想着要挣一份功名,能体面地活着罢了。但现在才知道,未必有了这些就能体面的活着。做官不容易,眼见黑的变成白的,白的又被人说成是黑的,其中曲曲直直,是是非非,都不是当初所想的那般简单。”
    贺砄道:“能有这种体悟已经不易,为官难,难在哪里?你看这官字,上有宝盖,下有两口。这两口一是嘴,二是心。官这个字呐,要人心口如一,可是谁能做到?你见着黑白不分之事,却不能顺心开口,自然心存不满,久生愤懑之意。”
    清平奉上茶,缓缓道:“我知道老师是一片好意,只是我心意已决,不愿再参与这些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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