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京城,刘承就去军学里转了一圈。
    他年少时一直就在这个地方,学了很多后来用上或是没用上的东西。而今课室之中,仍然有人,只是早已不再是他,都是一群刚进军学没几个月的小孩子。
    先前与大月的一战,足够让人说上几十年了。刘承这位亲身经历了那一战的大将军一在军学露面,便被人给拉住了。其实也得怪他穿得太显眼,那么一堆穿黑衣的人中,就他一个换了一身红,别人一眼就看得到是他刘将军。
    人家倒也只是让他帮忙给新来的小孩子们讲讲课,他便做了个人情。
    不过,他以往在军学中,也鲜少与那些学生打交道……教人?还真没干过几次。
    他一进房,就见几十双眼睛“唰”地朝自己看过来,顿时如临大敌——其实也不该这样说,真面对着敌人,他可能还不会那么紧张。
    能给这群小孩子讲些什么呢?他瞟了眼那些学生桌案上的图,就不是那么紧张了。因为那些是他翻越雪山时记下的图。图上的一小部分是当年白纠留下的,大多数却是他亲手补全的。
    他是带着黑衣旅军士翻过万年冰川,绕到柳城之后,几日下几城的刘将军。
    那些小少年一个个都对他充满崇敬,看向他的眼睛亮得发光。
    这让他想起了白纠,当年白纠站在这里的时候,他们那群小孩子,好像也是这样看着白纠的。记忆里多年前的画面与如今的现实重叠,只是他所在的地方已经变了。
    他看见一个少年眨着眼睛,抬起稚气未脱的脸来,不解道:“刘将军,为什么我们进了军学好几个月,学的都是诗书……现在还有地图……从军打仗不是应该好好习武么?我们为什么要学这些啊……”
    刘承闻言一笑:“习武自是每个从军者必做之事,然而军学之中要教的,是如何为将。今日要同你们讲的地图,乃是为将者必修之术……当年设立军学的军长白纠,曾带领一众人马到西北边境,花了多年时间陆续绘得地图。可有人知道为何?”
    少年们均是摇头,刘承便朗声道:“凡兵主者,必先审知地图。轘辕之险,滥车之水,名山、通谷、经川、陵陆、丘阜之所在,苴草、林木、蒲苇之所茂,道里之远近,城郭之大小,名邑、废邑、困殖之地,必尽知之。地形之出入相错者,尽藏之。然后可以行军袭邑,举错知先后,不失地利。①若无地图,这天时地利人和,就失了地利这一项。不懂得地图,如何行军布阵?”
    一群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盯着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刘承又道:“可有人知道,制图之体几何?”
    顿时有一少年站起行礼,而后道:“制图之体有六。一曰分率,用以辨别广度。二曰准望,用以确定各地之间方位。三曰道里,用以确定道路长短。四曰高下,五曰方邪,六曰迂直,用于不同地形,区别地势。②”
    记得可真是清楚,刘承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个少年,道:“竟然知道?从哪儿看来的?”
    “回刘将军,先前听师兄说过,便先记下了。”少年笑得张扬,“更何况……刘将军西北一战,令诸位同学钦佩之至!自然要先学制图六体,把将军所留之图熟记……我也想要上战场,如将军一般,做一个名扬天下的大将军!”
    刘承一愣,只见房内所有少年,都是一副憧憬的神情。
    他摇头轻笑,真是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
    现在的黑衣旅,还是他们这些人在,以后的黑衣旅,就要靠这群少年撑着了。不过如今已无战事,这些少年,大概就不用经历太多的生离死别。
    等他从这群少年之中逃离的时候,他无意抬头看了看天,就见空中一片阴沉。
    “要下雪么?”他拿了把伞,走了出去。
    另一边,尹春秋从糕点铺子里出来,走在路上,忽然大雨倾盆。
    这两年的天可还真是奇怪,一下是江南之地下大雪,一下又是临近寒冬京城不下雪,反而飞起了雨。
    这雨落在身上,比雪花还要冰冷几分。
    看来现在是回不去了。尹春秋打算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看看附近有没有卖伞的地方。可这雨下得人快要睁不开眼睛,风又吹得人遍体生寒。本欲运起轻功快些赶到屋檐下避雨,却被这风雨弄得快迈不开步。
    正在这时,狂风怒雨忽地远去。
    一把伞撑开了一方无风无雨的天地。
    尹春秋一怔,转过头来,只见身后一袭红衣屹立,那个人笑得温和。
    作者有话要说:
    ①“凡兵主者……不失地利。”出自管仲《管子》
    ②“制图之体有六……区别地势。”原文出自裴秀《禹贡地域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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