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子慢腾腾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嫌他一遍遍问得烦:“不是都跟你说了吗?我妹子的药,配一配,也能给当兵的吃。”
    书生小林不知道怎么了,听完这句话,擦了把额角的汗。
    简昉总觉得乱吃药不妥当,“那个,洒家斗胆问一句啊,公子的妹子是什么病?”
    二公子吹了吹烫嘴的水,“话多,多得快死了。”
    书生小林又擦了把汗,解释道:“我不是因为别的出汗,就是,天可真热。我不是废话,我就是说一句。……不是,我的意思就是说天热所以我一直流汗,没别的意思。说得多不代表我心虚哈,我就是流汗,流汗也不一定就是心虚……算了不说了。还是要说明白,他妹子说的不是我。”
    简昉没理他,只觉得匪夷所思,“话多也是病?还有药能治?”
    二公子翘唇一笑,十足风流而无所谓,“药倒了不就行了?甭管是睡还是晕,躺了就行。那谁,鸡好了吗?挂出去卖,写清楚牌子,明码标价,五文打底。”
    这公子看来家里是做生意的,书生估计是门客,一看俩人就会算账,肯定不像他大和尚一样会蚀本。
    简昉当时觉得天空中的小星星都变得更加明亮了,自己可以坐等进城回家了,于是拉着师弟简昭坐下,“老施主,您看我师弟这一听鸡就吐的毛病还有救吗?这都好几天没小姑娘给他送花了。”
    简昭合十道:“阿弥陀佛。”
    老头礼佛似的看了简昭一会,“他都长这样了,别说听鸡吐,他想有什么毛病不行啊?”
    二公子掀开帘子出去,重新戴好了斗笠,见“那谁”小林正趴在桌上写牌子,定价非常专业,“北济人二十文一只,和阗人十文一只,大周人五文一只,凭国籍供应。”
    定价的人这么偏心眼,北济人倒也乐意,甚至感觉国威大振,一口气买走了一多半,拿好几辆板车才把那座鸡山拉走。
    和阗人则一个个都是实心眼子,只觉得涨价了,还一涨就是十倍,于是挨个过来瞻仰定价牌,并“呸”的一声,“奸商。”
    大周人不缺心眼,任是谁路过,也都“呸”的一声,“瞧不起谁呢,再买你家鸡,老子就是猪。”
    这天正是虎贲军主力和陇州军主力时隔三天第二次会师的日子,虎贲军燕小帅闻讯,也特意拉着陇州军李大帅一起提刀过来,打算“呸”一把大的,结果远在十几步之外就站住了脚,老老实实低头,燕燕叫道:“二哥。”
    李昙不像燕燕还有个谢鸾称兄道弟攀亲戚,故而没拿准现在该叫他什么,跟着叫:“……二哥。”
    “二哥”靠在一摞摞的鸡纸包后头,闻声半晌,才抬起一只修长的手来,稍微抬起斗笠,看见了他俩,动了动手指头,“今晚好好睡。”
    李昙和燕燕异口同声、恭恭敬敬问道:“敢问二哥,是睡到什么程度呢?”
    二公子好像快睡着了,没再说话,显然嫌他俩笨。
    书生小林替他回答道:“看不出来是睡了还是死了的程度就行,别过火啊。”
    燕燕“哎”了一声,还要再问“死了还不算过火那二嫂你说什么才算过火”,被李昙直接拉着刀拖走了,一边拖一边数落:“你缺心眼儿吧你?”
    燕燕回嘴:“谢小凤可不是这么说的啊,你跟太子打一架?”
    ……现在的小孩儿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这么欠儿蹬?
    李昙被恶心得索性把手一松,“啪”的一声,任由燕燕小脸朝下摔了个倒栽葱。
    月上中天,和阗城门外一片死寂,守城的士兵靠着大门打了个瞌睡,眼前一花,看见几尺厚的城门门缝下面塞进来一根木条,上面挂着张沾满油渍的纸,上书一行大字:“我乃大乘寺简昉,童叟无欺,冒充者下辈子吃不到鸡。”
    ……这还真是简昉的作风。
    士兵叫过首领,首领叫过将军,将军叫过国王,几个大男人撅着屁股等在城门里头,跟城外的大和尚传纸条。
    和阗人也不是胆小,是真的不爱打仗。人活一生才有几个春夏,唱歌跳舞喝酒吃肉不好吗,为什么要打仗?
    所以他们越传纸条越激动得手抖,最后几个人猫着腰上了城墙,悄悄扒着城阙看向城下。
    城下三里之外有几丛篝火,最近的一片空地上了无人声,只有小小一列人不知是怎么摸到城墙根下的,为首的两颗光头熠熠闪光,其中一颗似乎格外美貌,另一颗则格外……大。
    国王激动道:“悄悄开地道小门!先把寡人的大和尚放进来!”又咽了口口水,“……贤弟,行吗?”
    谢怀不置可否,面色比长剑还冷,目光似乎是注视着城下晦暗的几丛篝火,又似乎不是。
    虽然并没看过几次周帝的好脸,但可能是受长相不正经的牵累,老国王一直觉得谢怀是个好脾气的,毕竟哪有脾气不好的纨绔。但这几天下来,国王凭空长出了三斤眼色,感觉自己再多说一句,这位翻脸如翻书的皇帝就要甩手不管任由和阗被踏平了。
    他夹着尾巴说:“开门,开门。”和阗卫兵夹着尾巴去开地道小门。
    地道这种东西对西域小国来说是家常便饭,毕竟国王们全体乐不思政,什么荒唐事都有,比如和阗老国王年轻的时候,有好几次偷偷摸摸带着王后和珈蓝去大周游山玩水。矢车女王沉迷宝石,一年总要卷款潜逃去买几次漂亮石头。龟兹国王也经常感觉钱不够花——然后溜出地道,去大周或者北济的赌坊里发一笔横财。
    简昉一直知道和阗有地道,但地道这玩意机关重重,而且他们一直也摸不到城墙根,他压根就没考虑。所以,基本上简昉还是比较感激满口鬼话的二公子的,并且在筹谋着替他妹子的话多病开个光什么的。
    结果大和尚前脚揣着师弟带着二公子和小林老林进了城,后脚就脊背一僵,听见了身后整齐沉闷的行军之声——来自大周大营方向。
    二公子打开折扇,向小林“啧”道:“他们还挺快。”
    ……这个二公子果然不是个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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