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义正辞严,但沈琼又岂会听不出他的私心,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汤圆还是当年你送我的呢, 怎么现在还要同它‘争宠’不成?”
    裴明彻凑近了些,含笑道:“我只是想要你多看看我。”
    沈琼对他这眼神再熟悉不过,一见着便下意识地觉着腰酸,将怀中的汤圆抱得更紧了些:“不要。”
    食髓知味是人之常情,沈琼也不是不喜欢,只是两人体力悬殊,初时的滋味再怎么好,到后来也都累得仿佛去了半条命似的,实在是不大受得住。
    裴明彻知道她昨夜累着了,便也没勉强,只是又笑道:“来下局棋吧。”
    沈琼松了口气:“好。”
    两人在一处时常对弈,沈琼对裴明彻一贯的棋风所有了解,知己知彼,渐渐地赢的次数倒是比先前要多上不少,闲暇时愈发喜欢同他下棋练手。
    她的心算能力随早逝的母亲,在做生意与下棋上可谓是天赋异禀,进步也很快。
    常常是一局棋,一晌就过去了。
    及至午后,沈琼同裴明彻道:“先前约好了,我要陪皇后娘娘听戏去,就不陪你了。”
    裴明彻应了声,见她在梳妆台前坐定了,心中又突然生出个想法来:“我来给你上妆,如何?”
    画眉算是闺房之乐,当年在锦城之时,裴明彻就曾经为她上妆,沈琼略一犹豫便点头应了下来,并没让宫女进来伺候。
    裴明彻拿了黛笔,一手轻轻地挑起沈琼的下巴,并没直接上手去画,而是虚虚地比划了几下。
    他有一手好画工,美人图画得也是信手拈来,上妆与这作画是有相似之处的,再加上沈琼原就生得好,所以倒也不算是多为难的事。
    沈琼怀中抱着汤圆,仰头由着裴明彻摆弄。
    远山眉画好后,他又拿起了唇脂来,指尖轻轻地挑了点,在沈琼唇上晕开来。
    这动作显得有些暧昧,沈琼眼中水光盈盈的,同裴明彻四目相对,只觉着随着他指尖的抚弄,周遭的肌肤都热了些。
    “好了……”沈琼这话还未说完,裴明彻便俯下身来,含住了她的唇,将方才涂上的唇脂吃尽了口中。
    裴明彻捧着沈琼的脸颊,细细地吻着,她怀中的汤圆颇为不满地喵喵叫着,仿佛是觉着自己下一刻就又要被赶出宫殿去了。
    沈琼压根招架不住,险些意乱情迷,但好在心中还有那么一点理智记挂着与皇后约好了看戏,抬手推了推裴明彻。
    及至分开来时,她脸颊绯红,倒是连胭脂都一并省了,只是原本的唇脂已经晕开来,还得擦拭了重新来。沈琼这次倒是不敢再让裴明彻帮忙,又不愿召宫女进来,索性自己亲自动手。
    裴明彻在一旁笑着,并没半点愧意。
    “你等着,”沈琼匆忙擦去了唇上的痕迹,见着时辰不早,也不敢再耽搁下去,没好气道,“等我回来再同你算账。”
    说完,便将汤圆放了下来,急匆匆地出了门。
    紧赶慢赶地到了梨园,见人尚未来齐,沈琼这才松了口气,在一旁落了座,自顾自地剥着面前摆的坚果瓜子。等到皇后驾到后,同旁的妃嫔一道起身行了礼。
    “宫中伶人新排了一出戏,我便想着,请你们都来听一听……”皇后说了些场面话后,便传令戏开场。
    沈琼好整以暇地倚在那里,看着台上的伶人们排演,心中却不由得想起春和来。
    起初刚恢复记忆之时,她对这个名字始终避如蛇蝎,半点都不愿想起,可兴许是近来过得格外安心的缘故,在想起那些旧事来,倒也不会如惊弓之鸟一般了。
    旁的事情且不论,春和的戏算是沈琼有生以来听过最好的了,他的扮相和唱腔堪称双绝,无人能出其右,让人见了便再难忘掉。
    当初沈琼同他初识之时,是真心欣赏,只是后来发生了太多事,到最后只能惨烈收场。
    宫中的伶人乃是千挑万选出来的,自然也是有真本事,可沈琼却看得漫不经心,目光虽一直盯着台上,但心中却在想着些有的没的。
    及至散场后,沈琼甚至略微松了口气,她也没心思久留,只想回东宫去见裴明彻。
    可尚未来得及离开梨园,就被韦贵妃给叫住了。
    先前,皇上下旨立裴明彻为太子,连带着也给他的生母贤妃进了位分,成了如今的韦贵妃。
    当初沈琼尚未恢复记忆,暂居长乐宫之时,也曾与贤妃打过交道,但察觉到云姑不喜之时便以抄经为借口疏远了。她那时并不清楚云姑为何防备贤妃,直到后来恢复记忆,方才算是明白过来。
    她两度失明,皆是拜韦项所赐,哪怕如今已经嫁给裴明彻,对此也未能彻底释怀。
    因着这个缘故,沈琼同皇后更为亲近些,与韦贵妃之间则始终是淡淡的,算不上有多大的嫌隙,但也并无亲近之意。
    “时辰尚早,你可愿随我到御花园中逛逛?”韦贵妃含笑问道。
    哪怕心中不喜,可她终归是裴明彻的生母,沈琼也不想拂她脸面,略一犹豫后还是应了下来。
    御花园中的秋菊开得正盛,诸多品种争奇斗艳,看得人目不暇接,沈琼却并没什么闲情逸致欣赏。她知道韦贵妃不会无缘无故地拉自己游园,必定是有话要说的,只想催她爽快些,不要再兜圈子。
    及至在凉亭中坐了,韦贵妃又抬手遣退了周遭的侍从后,沈琼便知道她总算是要说了。
    “这么久以来,韦家一直欠你一句道歉,”韦贵妃幽幽地叹了口气,“先前你什么都不记得,我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如今你虽已嫁给彻儿,但我思来想去,还是该同你讲了才好。”
    沈琼打理着披帛的手一顿,抬眼看向韦贵妃,目光微诧。
    她先前想了许多,但着实没料到竟是此事。
    韦项两度给她下毒之事,知情人不多,也都没想要去将那旧事翻出来细究,毕竟若真是这么做了,牵连出来的事情就太多了些。再者,裴明彻始终压制着韦项,哪怕如今他已经身为太子,可外祖家却依旧不得重用,皇上默许了此事,也算是给韦家的惩罚。
    先前裴明彻试图提过此事,但才说了一句,就被沈琼给拦了下来。
    归根结底,沈琼自己也不愿再细究,她如今活得好好的,不是非要韦项拿命来偿,再者也不愿裴明彻在其中左右为难,索性就彻底将此事给揭了过去。
    如今韦贵妃主动提及,沈琼怔了怔后,轻声笑道:“好。”
    沈琼就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没有推辞,也没有客套。
    韦贵妃像是没有料到她竟真这么直接,神情僵了下,但旋即又恢复如常,说起来旁的。
    沈琼已经差不多猜到韦贵妃的来意,见她仍旧在兜圈子,心中便不由得有些不耐烦,正琢磨着该怎么敷衍过去,抬眼间余光却瞥见裴明彻大步往这边来。
    韦贵妃注意到裴明彻的到来后,慌了慌神,但还是抢先一步笑道:“我知你二人新婚燕尔,难免如胶似漆,却不想只是留你逛逛园子说几句话,他就巴巴地找过来了。既是如此,你便随彻儿回去好了。”
    说话间,裴明彻已经进了凉亭,他冷声向韦贵妃问了安,目光落到沈琼身上后,神情方才缓和了些。
    沈琼也懒得戳穿韦贵妃的把戏,站起身来同裴明彻道:“娘娘既然已经发了话,那就走吧。”
    裴明彻同韦贵妃对视了眼,捕捉到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慌张,眉头微皱道:“时辰不早,也起了风,母妃还是该多多注意身体。有些话儿臣已经劝过,您应当记得才对。”
    他这话乍一听像是在劝韦贵妃珍重身体,可究竟何意,彼此却是心知肚明。
    韦贵妃脸色微白,一时竟没能说出话来。
    裴明彻又向她行了一礼,便拉着沈琼的手腕转身离开了。
    沈琼自己虽不大喜欢韦贵妃,但却并不强求裴明彻与自己“同仇敌忾”,毕竟无论怎么说那都是他的生母,她并不愿见他在其中为难。
    “贵妃娘娘倒也没说什么,”沈琼跟上裴明彻的脚步,轻声叹道,“不过是为着当年之事,同我道了句歉。”
    “你不必为母妃说话,”裴明彻看向沈琼,低声道,“你应当也能看出来,她这么做,归根结底不过是想要让你谅解韦家罢了。”
    韦家式微,贵妃心中自然不忍,她没少在裴明彻面前旁敲侧击地提过,可他却是死活不松口。百般无奈之下,韦贵妃只能另想法子,试图从沈琼这里入手。
    沈琼的确是看出来了,她见裴明彻直接挑明,便也放弃了粉饰太平。
    裴明彻又道:“我先前已经同母妃提过,却不料她还是找到你这里。你不必放在心上,更不必心软,这件事情由我来料理就好。”
    他素来敬重贵妃这个生母,可唯独在这件事上,是绝不肯让步的。
    韦项如今虽仕途不顺,但至少性命无虞,沈琼这个受害者并没不依不饶,反而想要主动揭过,可施害者却想欺她心软讨要宽恕,哪有这样的道理?
    沈琼原就是个最怕麻烦的人,见裴明彻主动揽下此事,便也乐得清闲,抛之脑后不再过问了。
    “说起来,你怎么想到来寻我了?”沈琼好奇道,“是谁给你递了消息?”
    裴明彻解释道:“这倒没有。只不过我在宫中无趣,便想着来接你,却不料正好遇着了……”
    “哦——”沈琼拖长了声音,打趣道,“你想我了。”
    没等裴明彻回答,她就又笑道:“巧了,我也很想你。”
    虽然只分别了小半日,可无论是在梨园看戏想起春和那些旧事时,还是在凉亭中与韦贵妃粉饰太平的时候,她都很想念裴明彻,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
    仿佛这样便能安心。
    裴明彻低低地笑了声:“那正好,我们回家。”
    第96章
    沈琼也不知裴明彻后来同韦贵妃说了些什么, 但自那日后, 韦贵妃便再没试图从她这里下手。偶尔在宫中见了面,含笑问候客套过之后, 便再没旁的话, 保持着互不打扰的关系。
    裴明彻兑现着自己先前的承诺,将沈琼维护得很好, 再不让她沾染任何不好的事。
    自嫁入东宫后,沈琼几乎整日都是高高兴兴的, 连眉头都未皱过。
    云姑与桃酥将此看在眼中, 私下提及之时,皆是万分欣慰。
    她二人这些年来始终陪在沈琼身边,知晓沈琼与裴明彻当年的情谊,也都将她后来的痛苦看在眼中, 到后来京城重逢, 左右为难,谁也说不准究竟哪条路是对的……
    直到如今, 方才算是尘埃落定, 尽可以放下心来了。
    霜降之后, 天气开始逐渐转冷, 身上的衣裳开始加厚。
    那日在渡口将江云晴送走后, 沈琼始终惦记着,出嫁前特地嘱咐了花想容的掌柜,后来隔三差五便会遣人去问有无消息。到了冬至这日,总算是收到了南边的来信。
    一封信是江云晴的, 里边讲述了自己家中的情形。
    当初分别后,江云晴紧赶慢赶地回到锦城,阔别多年的母女终于又得以相见,她在病榻旁陪了最后几日,送走了母亲,妥善料理了后事。
    她并不愿沈琼为自己难过,寥寥几笔带过,后又讲了些回到故土的见闻。
    信的最后,她让沈琼不必担忧,多多珍重,等到他日再会。
    江云晴写这信之时多有克制,但沈琼看了,却还是能从字里行间窥见她的难过,心中只觉着发闷。
    云姑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得暂且替她将信收了起来,又转移话题道:“另一封应当是采青的信。来看看她都写了些什么,怎么能这么厚实?”
    另一封信沉甸甸的,云姑拆开来,只见其中放了好些张信笺,其上密密麻麻地写着南边生意的现状与接下来的计划。
    采青对旁的事情一概没什么兴趣,天生就爱做生意,乐在其中尽心尽力的。
    她依着沈琼的吩咐将江云晴送回家中之后,便开始着手打理南边的生意,紧锣密鼓地查账核对理出章程,最后写了这么一封长信将现状讲了,顺道提了自己的意见作为参考,来征询沈琼的意思。
    信的最后,还附了张按如今的法子大致估算的账单,可谓是贴心得很。
    云姑大略扫了眼,哭笑不得道:“采青可真是……”
    沈琼看到这一沓信纸,也忍不住笑了笑,叹声道:“我先前还特地说过,此事不着急,只管慢慢来就是,结果她的动作倒是快得很。”
    如今这成果,可不是几日就能理清楚的,采青回去之后怕是都没歇息,便马不停蹄地操办起来了。
    沈琼暂且压下先前的难过,细细地看了过去,她处理生意之事向来很快,但最后还是耗了小半晌的功夫。她也没用珠算,盯着最后那账单看了会儿,同云姑道:“先收起来吧。容我再想想,过两日给她回信,定下最终的章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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