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了。”
    亲身上阵烤兔子的牯夏拉笑了笑:“不必张望,玄北一时半会找不到你。”
    天色很暗,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周遭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清楚。牯夏拉的相貌十分恬淡,在红黄红光映衬下,几乎捎带三分女子才有的柔美。
    “你要带我去哪里?”虞子衿问。
    牯夏拉从衣袖中掏出一条手帕,掰下烤熟的兔子腿递给虞子衿。
    虞子衿咋咋呼呼张口就咬,被烫了舌头,连忙嘶嘶地吐出舌头。
    “你如此惦记冬生姑娘,自然是带你去见一见冬生姑娘。”牯夏拉答。
    ——你会这么好心?
    虞子衿亮如灯火的两只眼睛里,怀疑是显而易见的。
    “一个下午过去,你是否还信玄北会来救你?”
    他盯着飘来荡去的火焰,缓缓道:“五日内,若玄北能按捺住性子,虞相大人将有妙计,他可光明正大搜查王爷府。不光你虞子衿,也许多少能抓住我一点罪状。但五日内,他要想贸然躲人,只会折兵无数。或以救你为名头闯入王爷府,从今往后,昏君之名传遍天下,与我贤王名声相对。百姓爱昏或爱贤,一目了然。我答应虞清安,必不伤你。”
    “但——”
    他顿了顿,垂下眉目,微微一笑:“玄北不来,我便在第五日,在他触手可及时杀了你。你大可以信他会来救你,不过应当再多想几分。他究竟会在哪一日来救你?”
    虞清安与牯夏拉合力作出的陷阱?
    试探玄北究竟昏不昏庸?
    阴谋阳谋,虞子衿素来搞不明白。
    天大地大,肚子最大。他又咬一口兔子肉,才语气奇怪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虞子衿似懂非懂。
    身为一代奇才的虞清安,对玄北似忠又爱,情深入骨。他既不满玄北沉溺情爱,又丧气于玄北如今对大事小事天下事毫无干劲,故初次下策。
    虞子衿能稍稍懂一些。
    这是虞清安最后的试探了。万一玄北再无法重做回那个斗志昂扬、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便再也压不住野心勃勃的虞清安。
    但牯夏拉为什么要做这些呢?
    五日内,玄北来或不来,必然会找他算账偿命。牯夏拉为何不好好做个王爷,一时半会儿玄北也拿他没辙。怎么偏偏要没事找事呢?
    虞子衿左思右想,小脑瓜子不够灵光,想不明白,所以问。
    “为何呢……”
    牯夏拉似乎也被这个问题惊了一下,颇为诧异地盯着虞子衿。见虞子衿呼哧呼哧吹着气吃兔肉吗,又摇头失笑,轻声道:“或许是……安稳腻了吧……”
    笑容是罕见的,让人觉得心里十分舒坦的笑容。淡淡的,好寻常,宛若温和兄长的笑容,仿佛专门为庸庸碌碌的芸芸众生准备的。但凡是人,恐怕是兽,也会在这样笑容前不由自主地驻足,而后不由自主地欢喜。
    他静静的目光纤细而多愁善感,刹那间隐约夹带几分落寞。
    很美。
    落寞。
    原来如此。
    虞子衿眼观鼻鼻观心吃着兔肉,心想:原来如此啊。不光是虞清安把玄北当值得追随的君王看待,牯夏拉是真心实意把玄北当做敌人看待。
    君王灰心丧气,旧臣心凉。
    宿敌志不在此,则另一方百无聊赖。
    大约是他强占走了玄北的全部生气,于是他们渴望的玄北统统落空。
    虞子衿吃完一只腿,不饱,又伸手还要一只。
    于吃食上,牯夏拉倒不难为他,再给他一只。
    虞子衿不是没有察觉,牯夏拉在等。
    不是等玄北哪一日来,而是等他哪一日对玄北失望。
    自从多少月前,祖庙火起时,牯夏拉仿佛一直在等待他对玄北失望。牯夏拉说玄北冷酷无情残杀无道,说帝王心太大,装下朝堂天下后,小小的虞子衿就不再值位。
    牯夏拉总在挑拨离间,似乎想要他看透玄北是个不该爱的人,然后舍弃去玄北。
    牯夏拉图什么呢?
    究竟是图一个全心全意与他作对的玄北,还是图一个与他一般无人懂无人爱的兄弟玄北?
    不晓得。
    虞子衿不答,只因他的答案还是照例的。
    玄北如何对待他看待他,他心里明白,不需要火也不需要十日来证明。他有眼睛,有耳朵,看尽了也听尽了。无论玄北来不来,何时来,是决计不会令他失望的。
    ——真正要做的,不是去猜去想玄北何时来,也不是去怕牯夏拉何时会要他的命。
    虞子衿想着,也不知是不是吃饱了的缘故,安心许多。
    他倒是很相信自己命大的。
    谁也别小看虞子衿,多少年的冰天雪地无被褥冻不死他,没吃没喝也饿不坏他。到头来旁人一个个去了,他虞子衿还生龙活虎着呢,还有谁比他更能耐?
    何况他也相信虞清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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