濒死之绿 作者:薇诺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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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濒死之绿 作者:薇诺拉

    纳不了成千上万从各个区域赶来听审的人们,最后把审判的地点定在了顿河广场。经过了戈多党人的恐怖袭击之后,而今的顿河广场已经整修一新。

    一些家喻户晓的英雄形象被以浮雕的形式展现于广场两侧,由一排排多利亚式石柱列行环绕,帝国各任元首的巨像则齐整排列于广场中央,面朝太阳升起的东方。居于正中的便是现任元首靳浦,他的石像也是所有石像中最为宏伟精美的一尊。这种明显带有个人崇拜主义色彩的行为曾引起过议会的忧虑,但一意孤行的总指挥官以最为强硬的态度杜绝了非议――他将反对者都投入了监狱。

    临时搭建的审判席颇具规模,密布地球上空的近轨卫星将同步直播全程审判,保证帝国各地都能第一时间收到卫星信号。

    一个漫长冬季的尾端,天气好得出奇。若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件大事即将发生的紧张气息,暖烘烘的阳光能立马催人入睡。顿河广场被拥堵得水泄不通,人群的秩序倒还井然有条。国防卫队全副武装,全数出动,黑衣皮靴的卫队青年们在顿河广场范围内来回梭巡,一旦发现有人企图生事,他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击毙。

    来自帝国十一个区域的七十七名陪审人员已经纷纷就位,军部和国会的重要人士也依次在高台上落座,最后,总指挥官靳宾的出现引起了顿河广场的骚动。民众早就听闻了总指挥官的年轻俊美,却不曾料想亲眼所见更胜于传闻。这个男人坐在那里,就像一尊活生生的神o雕塑,拥有象牙般的肌肤和红玛瑙似的唇。骄傲不羁的神态始终凝在眉梢,完美精微至毫厘不错的五官并未削减他的王者风范。

    但更多的人是为空军少校而来,尤其是姑娘们。

    无数个夜晚,他驾着歼机驶入她们的梦中,仿佛一个跨于战马上的英雄,悄悄摘走了她们的芳心。

    高台上的靳宾看见了挤在人群中的童原、顾林与费里芒,他们三个该是来得早,占了个前排的位置。他还看见了一队经过了童原身边的蜂党青年,他们停了停巡逻的脚步,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向昔日的长官立正敬礼,但最后还是什么也没做地走了。靳宾不屑地轻嗤一声,在童原抬头望向自己前,挪开了视线。

    人声鼎沸的顿河广场突然悄无一声,霍兰奚出现了。

    民众希望看到一个受当权者迫害而蒙冤入狱的悲情英雄,却没想到看见了一个怪物。虽然尚未变异的头盖骨和脸部骨骼还维持着人类的模样,但覆满鳞片的左半边脸依然丑陋之极。左肩高高隆起,左臂的肌肉组织发展得十分粗壮,霉绿色的鳞片与血红色的肉瘤一直从脖颈长至胯部,更别提已变异为巨爪的手指,简直随时可能割破你的咽喉。

    因为变异后的庞大身躯让他无衣可穿,霍兰奚半裸着上身,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缓缓前行。

    短暂沉寂之后,围观的人群发出了失望的嘘声,因为人太多,听来竟似哨音一般响亮。

    待空军少校艰难移动至广场中央的犯人席上,钱德勒作为军方代表之一,率先向他提出了疑问。

    霍兰奚拒绝了军方提供的辩护人员,选择进行自我辩护。尽管无法信任军部的人,但身为朋友的费里芒仍感十分担忧:这个男人寡言得近乎木讷,怎么架得住军方和议会的轮流轰炸。

    “你服役了多少年?”

    “十七年。”

    “从圣克莱军校预备役开始?”

    “是的。”

    “你服役期间,一共参加了多少次战斗?”

    “超过万人的大战役一百六十七次,其余的战斗难以计数。”

    “看来你记得很清楚。”微型扩音设备可以确保他们的对话被广场上数万名群众听到,钱德勒顿了顿,问道,“从未被击落过?”

    “从未。在宇宙中作战,被击落就意味着死亡。”

    “我……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是帝国将军,领导着一个空军旅团和几十支v17这样的飞行中队,竟从未有过一次亲临战场的经历。他摸了摸自己那精心修裁的山羊胡须,故作镇定地说,“我的意思是问你,从未受过伤?”

    “歼机保护了我不受外伤,但如果你是指飞行员常见的航空性疾病,我确实有一些。”灰白色的眼睛平静地注视前方,霍兰奚从容回答,“长期的飞行让我短暂失聪过一阵子,至今还有些听力障碍。以及频繁发作的内脏疼痛,不过都不重要。”

    意识到自己一再提出了蠢问题,钱德勒的表情凶狠起来,转身向陪审员们所在的位置展示了一份文件,“我这儿有一些你在军校时的飞行测试数据,不得不说,这些数据很辉煌,你创造了圣克莱军校至今无人能打破甚至无人接近的纪录。可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怎么可能做到这些?你的基因令人感到非常怀疑。”

    面对这蛮不讲理又咄咄逼人的质问,霍兰奚毫无情绪波动地反问道:“你在零下三十度的大雪山区里赤脚奔跑过吗?”

    “没有。”

    “你曾缚着手脚跳入过结了冰的湖里吗?”

    “也没有。”

    “你曾为了一头被猎杀了的鹿,与一条饥肠辘辘的野狼贴身肉搏过吗?”

    “当然没有!”钱德勒不耐烦地大起音量,“我刚才问你怎么做到的那些,你问这不相干的做什么?”

    “因为我有。”霍兰奚平静地说,“自我八岁起,这些就组成了我生活的全部。”

    “我倒忘了,你来自十一区。”钱德勒做了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军队有明确而严格的晋升制度,十一区出身的人不被允许晋升,因为他们由胎儿形成到母体娩出都没有经过基因筛选与改造,他们的基因注定了他们不可能优秀。”他再一次将视线投向陪审席,“对于这样一个基因劣等的人,我们怎么能相信他以往的功勋不是来自梅隆星人的馈赠?”

    “当我还是孩子时,我的父亲几乎每天都会在我身后挥舞马鞭,大声命令我奔跑,不停奔跑。我记得那条山路很长,大概有五公里。有时他会放出猎狗追赶,有时他会将我丢进冰冷的湖里,面对野狼,他给了我两个选择,放弃那头可以让一家人免于饥饿的鹿,或者自己被野狼吃掉。可我做出了第三个选择,让狼吃掉鹿,而我用短刀捅烂狼的身体,吃掉它。”霍兰奚朝陪审席看去一眼,又把目光投向了围观的人群,他说,“我从不相信基因能对人的一生产生多么重大的影响,做到或者做不到,有时只取决于你是否拥有一个八岁孩子面对野狼时的勇气。”

    审判的程序冗长繁复,犯人席上的空军少校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回答重复的问题,情绪四平八稳,语言质朴却充满力量,这个不善言辞的男人,为自己,为自己的爱人倾尽了全力。

    又经过了漫长的休庭合议的时间,暂时离席的七十七名陪审员回到席间,一一派出代表宣读手中的信封。

    投票开始了。

    “我谨代表第一区罗帝斯特的七名陪审员郑重宣布,我们一致裁定,霍兰奚少校无罪!”

    “我谨代表第二区杜达梅尔的七名陪审员郑重宣布,我们一致裁定,霍兰奚少校无罪!”

    “我谨代表第三区利昂的七名陪审员郑重宣布,我们一致裁定,霍兰奚少校无罪!”

    ……

    也许是“奥德赛号”的壮烈毁灭唤醒了他们的良知,也许是想在民众前树立自己宽容大度的形象,也许只是懒得再去“踢一条死狗”,那些本来最容易j□j纵影响的上等人竟然一致裁定了霍兰奚无罪。

    “太好了!”前五区投票结束时,费里芒已经热泪盈眶了。他情不自禁地转身抱住了童原,童原也高兴得用力回抱了他。但是谁也没想到被誉为最公允正义的“公开审判”还是出了问题。沉浸在喜悦中的童原与费里芒没有想到,就连霍兰奚自己也没想到。

    “我谨代表第六区克鲁托伊的七名陪审员郑重宣布,我们一致裁定,霍兰奚有罪!”

    “我谨代表第七区海夫纳的七名陪审员郑重宣布,我们一致裁定,霍兰奚有罪!”

    ……

    最后一个陪审员起身来到台前。一个来自十一区的中年妇女,抬手撸了撸满头的乱发,清了清嗓子,“我谨代表十一区蛾摩拉的七名陪审员郑重宣布,我们一致裁定……”朝台下屏息以待的数万名民众看去一眼,她又哗众取宠地清了清嗓子,停顿良久才说,“霍兰奚,有罪。”

    宣读完结果,满头乱发的女人离开高台,还未关掉扩音设备,便迫不及待地问向一个为她引路的卫队青年:“在哪儿领我的玉米?”

    这些下等区域的人常年处于饥馑之中,运气好的话能从红土里挖出蚯蚓解馋,不幸的时候却连果腹的糠秕也找不到。玉米对他们而言已是无上的恩赐,更别就在庭歇期间,前来探视的总指挥官亲口允诺还要给他们提供奶酪、红酒和牛肉罐头。所以这些人毫不犹豫地作出了选择,完全忘记了犯人席上的男人曾一次次无条件地向自己分发军饷。

    确实是六票对五票,根据“多数主义”的原则,霍兰奚将被判处死刑。多么讽刺的结局。

    显然,最终的审判结果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卫队士兵们在卫队长罗曼的指挥下端起了枪,打算强行镇压扰乱规则的人。

    “不!投票结果j□j纵了!这不公平!”费里芒高举拳头喊了起来,他试图最后一搏,带动围观的群众给军部施压。一旁的童原与顾林马上领会了这个用意,也左顾右盼地挥拳大喊:“不公平!我们要求重新投票!”

    可三个男人的声音被更高亢齐整的呼喊给盖了过去――因为一个常在顿河广场附近玩耍的孩子王冒出头来,他冲到广场中央,朝犯人席上的空军少校投掷起石块,嘴里还大声骂着:“怪物!打死这个怪物!”

    一个孩子的“挺身而出”马上带动了一批孩子,甚至不多久,连成年人也加入了其中。除了他们以外的人都在喊:“处死这个怪物!处死他!”

    孩子们的石块打在身上并不太疼,霍兰奚缓缓扫视周围,扫视那些群情激奋的人们。反倒忽然心如止水。他开口请求说:“那么,请至少让一个军人,死在他毕生热爱的天空里……”

    俯视着被得众人围攻的空军少校,台上的总指挥官微微勾着嘴角,无声地讥讽:这就是你为之奋斗的世界,可它只为了一些玉米就抛弃了你。

    通过电磁波信号接收器听完了全程的审判,酋长也发出了呼喊:“投票结果一定j□j纵了!这不公平!”

    老人并不为即将被处死的儿子忧心,转而对床上的年轻人说:“你听见了吗?他就要死了。”

    酋长看到狼川的手指动了动。

    老人继续说下去:“你牺牲了一整支舰队的年轻人,却做了一件毫无意义的事,不……不是毫无意义,根本是你自作聪明地搞砸了一切,是你让他饱受今日的侮辱,也是你一手将他推向了死亡……”

    眼泪从那烧焦了的眼眶里流了下来,狼川的手指又动了动。

    “别再说了……”这具垂死的骨骸似在奋力抗争,就连一直自认铁石心肠的酋长也不忍再继续窥视对方的痛苦,“他……他在哭……”

    然而老人不依不饶:“这就是你们为之奋斗的世界,可它实在太冷了,即使你们流尽鲜血也无法将它温热……”

    狼川曲起了手背,十根手指牢牢抓住床铺。他因极度的痛苦颤抖起来,整个人就像一副碳化了的木头,随着身体的震颤,不断有炭黑色的皮肉掉落下来。然后,他的脸孔也开始往下脱落皮肉。

    “让它烧吧,让你的愤怒烧毁这个旧的世界吧!”

    “哦不!”酋长捂着眼睛大叫,“他就要化成碎末了!”

    然而神迹发生了,蜕落污浊皮肉的地方又长出了新的肌肤,洁白光整,宛若婴儿。

    如同枯朽中迸发的绿芽,他彻底醒了。

    第77章 、暴乱(1)

    总指挥官没有将空军少校推向刑场,而是大发慈悲地同意了对方最后的请求,他计划将他锁在一架“俾斯”的驾驶舱内,然后让另一架“俾斯”在空中击落他的战机。军部上下以及议会长老一致表示这是最圆满的结局,处死霍兰奚看来是民心所向,他们再也没有什么好犹豫的了。

    霍兰奚被卫队士兵们从芬布尔监狱押送去了v1中队的基地,他将在那里完成他人生当中最后一次飞行,然后得偿所愿地“死在他毕生热爱的天空里”。

    总指挥官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为这个险些成为自己家人的男人送别。

    “后悔吗,”靳宾来到霍兰奚身前,对他笑了笑,“这个国家的民众就是那么麻木而愚蠢,你为他们出生入死十七年,落下一身难愈的病痛,还变成这副可怖的模样。可他们昨天还把你当作楷模与信仰,今天却可以只为一些玉米就抛弃你。”

    靳宾等着霍兰奚作出一些大义凛然的回答,等着就这些回答挖苦于他,可对方始终一言不发,面对死亡时那半张人类的脸庞平静如常。

    “人类的感情常常脆弱得不堪一击,你的亲人可能厌弃你的存在,你的爱人可能对你的款款深情视而不见,你的朋友可能转眼投效敌方……只有权力具有永恒的魔力,只要你牢牢握着它,那些厌弃你、忽视你、背叛你的人最终都得向你低头。”靳宾耸了耸肩膀,唇边浮现一丝温软得近乎古怪的笑意,“这真是美妙的一天,你终于要死了。不是英勇慷慨地战死于天空,也没人会为你的死亡惋惜哭泣。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我的父亲对你如此信赖,我的姐姐为你神魂颠倒,连我喜欢的……”忽然突兀地止住话音,他停顿许久才又笑着说下去,“不过,你们很快就能相见了,他已经死了。和‘奥德赛号’一起炸成了宇宙中的尘埃……”

    霍兰奚缓缓掉过头望向靳宾,灰白色的眼瞳寻索着这张脸上的破绽,最后他肯定地说,“他还活着,我感觉得到。”

    靳宾莫名为这样的话感到愤怒,抬手就召唤卫队士兵将霍兰奚押去行刑。

    他看见了停在不远处的两架歼机,机形夸张中不失大气,机身涂覆着一种特殊材料的紫色、绿色相间的条纹,在阳光下折射出缤纷多变的光彩,如同一位名媛丽人离不开的镶贴珠宝和缎子。它们都不是塔甘罗,而是俾斯。但这并不太重要。死气沉沉的灰白色眼睛突然光芒交烁,甚至不用卫队士兵看押,空军少校自己走向了它。

    一位女飞行员站在其中一架俾斯战机旁边,一旦霍兰奚的歼机进入自动驾驶模式升入空中,她就会手动操作着紧咬上去,然后将他击毁。

    变异后的身体让他不堪重负,事实上现在的他即使没有被捆缚双手,也没办法操作歼机。看见霍兰奚脚步沉缓,女兵主动上前迎接他的到来。她大概有黑人血统,肤色较深,鼻宽唇厚,黑白分明的眼睛亮得像北极星一样。空军士官的制服让这个女人看来英气逼人,夹着头盔走路的姿势也帅似爷们。

    “由你负责击落我的战机?”霍兰奚朝走上前的那个女兵看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我不知道顾林的v1里竟还有女飞行员。”

    “怎么?不行吗?”女兵似乎从那双灰白色的眼睛里看出了不屑之意,立即悍声悍气地嚷,“别他妈小看女人!即使你能操控歼机,我也有把握将你击落!”

    “你很像一个人。”霍兰奚极浅极浅地勾动嘴角,“她比我认识的所有男人都更优秀,希望有一天你也可以。”

    卫队士兵们催促着两人登机,空军少校正要转身时,这个一脸凶悍的女兵突然换作了温柔神色,叫住他说,“我是为你从军的。”

    “这真是咄咄怪事,即使你已经变成了这样,我仍觉得你很熟悉。”她望着那双表露疑惑的眼睛,以个极为热烈的口吻说下去,“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时,我的母亲总是一边她啜着杜松子酒,一边醉醺醺地给我讲你的故事,是你的名字激励了一个总被人欺负到蒙头哭泣的小女孩成长为一名无所畏惧的战士。我没见过你,但你却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那时起我就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我长大后要成为你的妻子,与你并肩飞行……”女兵顿了顿,说,“所以我主动向我的长官提出,我要执行这次任务。”

    “可惜我已经有妻子了。”不为这样狂热的告白所动,霍兰奚平静地说,“我想请你替我向他转交一样东西。”

    他示意对方向自己靠近,似乎想附耳交代一些悄悄话。

    女兵遵从对方的意愿凑过了头,没想到这个男人却吻住了自己的嘴唇。

    柔软湿热的舌头得隙钻进了女人的口腔,在齿列间反复摩挲,更深深纠缠着她的舌头不放。女兵被这出人意料的举动惊得失措,完全忘记了斥责空军少校的轻侮与荒唐,反倒配合地闭起眼睛,迎接起对方狂热的吮吻。

    俩人的舌头温柔湿黏地缠在一块儿,霍兰奚闭着双眼,黑漆漆的视线前方突然出现了一双金绿色的眼睛。他似乎重回了二九六五年三月十二日的那个上午,他第一次看见这双眼睛。

    每一个相识的细节都值得一个将死的男人反复嚼味,他想起他总是乖巧地舐他的肩膀转眼又张口就咬,他恍惚地看见他张开双臂,追着那些银色机体跑了起来。骄阳似火,树枝上栖息着乌鸫、白n_还有一些别的什么鸟,受了惊吓后也都纷纷飞入空中。但他跑得比飞翔的鸟类更快。

    空军少校狠狠吻着这个陌生女兵的嘴唇,如果不是双手被镣铐锁在身后,他会紧紧抱住她,如同拥抱那个与自己灵魂相接的爱人。

    直到卫队士兵上前将俩人拉开。

    “他叫狼川。你们应该见过。”望着早已满面愕然的女兵,霍兰奚依然毫无情绪地说,“替我把这个吻带给他。”

    “我会的……”明明被冒犯了的女人在这一瞬间热泪盈眶,她始终不相信这个男人会是梅隆星人的奸细,却无法违抗长官的命令。她站正身体,朝对方敬了一个军礼,“能与您并肩飞行,我感到十分荣幸……”

    就在霍兰奚被卫队士兵推上“俾斯”歼机的时候,突然,整个军用停机坪上回荡起了防空警报的声音。

    二九六七年六七年一月二十五日,罗帝斯特发生了有史以来最严重的动乱。几乎全数出动的戈多党人带着一群面貌丑陋、身形怪异的人攻进了帝国中心,卫队士兵拔枪朝扑向自己的怪人们扫射,但他们很快发现,这些怪人速度奇快,无论躲闪子弹还是自愈伤口的能力都令人惊奇。每个怪人的胸前都有四个数字的黑青色刺青,他们毫无畏惧地迎着炮火行进,即使肠穿肚烂也不会退缩停止。

    卫队士兵们看见一个年轻人骑跨在一只身形超过四米的丑陋怪物的脖子上,指挥着愤怒的怪人们袭击所有阻挡他们前进的人。

    “想想莫莉!想想她如何惨死在这些人的手里!”年轻人抬手一指芬布尔监狱的方向,旋即挥舞着手臂大喊,“复仇吧!向残酷的统治者们宣泄你的怒火吧!”

    所有基因变异人都听他的。发了狂的“野兽”扑向了卫队士兵,一挥拳就打烂了一个阻拦者的脑壳。火力凶猛的激光武器阻止不了这个为怒火熊熊燃烧的怪物,也分毫伤不了骑在他脖子上的狼川。

    数以万计因霍兰奚一案涌入罗帝斯特的别区居民还来不及疏散,为了避免在交火过程中伤及平民,国防卫队的还击显然无法有效展开。街道上一片狼藉,狡猾的戈多党人在酋长的带领下,以平民作为肉盾、以怪物们的攻击作为掩护,冲进了一些政要及富人的家中,肆意地屠杀及破坏。事态愈演愈烈,最后空军总司令高丛夫下令派出帝国陆军防暴部队,不再顾及平民的生命,以彻底清除为目的进行血腥镇压。

    第78章 、暴乱(2)

    突破了卫队士兵拔枪乱射的第一重封锁,狼川与酋长来到了芬布尔监狱。留守监狱的蜂党士兵并不太多,因为听到了防空警报,大多数人都支援去了外头。蜂拥而至的戈多党人很快就夺下了监狱的控制权,他们缴去士兵们的枪械,将他们一个个打翻在地。

    这鬼地方酋长这辈子都不想再涉足第二次,他催促着狼川,找到霍兰奚后就赶紧离开。

    可两个男人找遍了监狱里的所有区域,都没发现空军少校的踪影。最后还是一个吃不了拳头的卫队士兵坦白招供,霍兰奚被带去了v1中队的基地,将在那里执行他的死刑。

    刻不容缓,狼川掉头就走,可还没踏出那由无数格阴暗囚室组成的长廊,他又折了回来。

    他看见了囚室里一双双望向自己的眼睛,那些黑暗中的眼睛成了鞭打。比起赶去拯救自己的情人,他一样想拯救这些犯人。狼川不觉得自己崇高,只是见不得。他将这些卫队士兵中官阶最高的那个人从地上揪起来,强迫他打开了一扇囚室的门。

    可令人大感失望的是,囚室里那个犯人唯唯诺诺地朝门外望去一眼,最终却选择瑟缩于墙角不肯出来。

    狼川又强迫士兵打开了另外两扇囚室的门,可同样的情况发生了,还是没人走出来。

    “走啊!”狼川攥紧拳头,朝着犯人们挥动,“你们获赦了!快走啊!”

    一个国防卫队军官的手掌可以打开所有囚室的门,气急败坏的狼川将那个卫队青年的手掌砍了下来,将还连皮带血的手掌捏在手里,高举过头顶。失去一只手掌的军人倒在地上,痛苦哀嚎,而一个身处监狱的年轻人高举着手中一只血淋淋的手掌,如同高举火把的普罗米修斯。

    他打开了所有的门。他的天性是猎鹰、是野马、是连酷寒冬天都封冻不住的河水,他以为别人也和自己一样,却没料想会得来这样的反应――没人响应他的号召,没有一个犯人响应他的号召。即使已经占据了绝对的主动形势,那些犯人仍然只是木着一张脸彼此对视,宁肯禁足在那一方狭小阴暗的空间里,也没人愿意跨出牢门。

    狼川微微一怔,随即环顾四周,失望的情绪慢慢爬上了他的脸。

    “想想你们的家人,想想你们可以为他们争取些什么,想想你们又是怎么苟延残喘,毫无作为?!为什么宁可选择等死,也不选择抗争呢?!为什么自由近在眼前,你们却偏偏选择视而不见?!”断手处流下的血液沾上了眉梢,这张俊俏脸庞因此显得十分狰狞。狼川无暇顾及,只是高举着断掌大喊:“自由!”

    “别理这些人,他们没有灵魂,他们已经没救了!”酋长完全无法理解狼川这疯子般大开大阖的情绪变化,他本以为只要打听出霍兰奚的踪迹,这家伙就该高兴得手舞足蹈。他伸手去拽他,催促道,“快走吧,霍兰奚还在等你。再迟些也许就来不及了!”

    “不……你不明白……不明白……”狼川推开酋长拉扯自己的那只手,突然在原地发了狂似的打转。他一会儿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发出婴儿出世时才有的响亮哭声;一会儿又像个乞者一样弓着背脊摆出一副索求的姿态,敲打着一扇扇已经打开了的牢门。面向那些面容惨白、神情麻木的犯人,这个年轻人举止疯癫,痛哭告求,“我请求你们,请求你们勇敢地迈出一步……只要迈出一步,你们就证明了他们的牺牲并非毫无意义,你们就证明了这是一个值得他们为之流血奋斗的世界……”

    一声声拖着长长尾音的“please”,他是如此悲恸欲绝,如此悲恸于根本无人理解他的悲恸。

    可囚犯们仍然踯躅不前,一个年轻的女性犯人终于切切诺诺地回答了他:“出去之后我们吃什么呢?虽然那些蜂党的士兵常常往我们脸上吐唾沫,可吞咽唾沫总好过饿死……我觉得这儿挺好,我在这儿至少能吃饱……”

    比起愤怒,此刻的他更深感沮丧。武烈、夏格尔他们的牺牲毫无意义,他们付出生命,流尽鲜血,到头来只是为了拯救这样一群人。就是这样一群人,心智未失,手脚健全,却可以为了蝇头小利就判处一个英雄死刑,可以对咫尺之遥的自由望而却步。

    他一直以为自己即便算不上是英雄也算不曾虚度光阴,然而这一刻,狼川终于认清了现实,在绝大多数人眼里,他只是小丑。不止是自己,连着霍兰奚、武烈、夏格尔他们都是。他们孤绝地站在舞台中央,以鲜血画出了一张张奋力卖笑的脸谱,可到头来只换来这样一副副冰冷而又麻木的嘴脸。甚至有这么一瞬间,他极其恶毒地想,这样一个世界还是毁灭的好。

    “这些人活该被囚禁在这么小的地方,当初入狱的时候你就该知道!”酋长又催促了起来,“别磨蹭了!霍兰奚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狼川转身就走,但没走出几步又折了回来。眼泪噙在眼眶里,他挥动着那只切断了的手掌,以发自肺腑的音量连声大喊:“自由!自由!自由!”

    依然没人响应他的号召。

    不再喊出在这些犯人听来只是陈词滥调的口号,狼川感到精疲力尽,同时也失望透顶。他扔掉手中的断掌,转身而去的背影看来十分落寞。

    直到所有的闯入者都跑没了影,一个囚犯才试探着是否可以迈出囚室。也不知是否真的是受影响于刚才那个悲怆欲绝的年轻人,他极其小心地迈动脚步,一次次刚迈出一步又缩回来,活像赤手探试沸水的温度。从脚下到牢门这区区两三米的距离,他将它走得如同光年般漫长。

    可到底还是鼓足勇气地走了出去。

    这家伙有些年纪了,因为年龄关系他不适合被用作“濒死之绿”的实验者,监狱里的时光简单单调日复一日,所以他自己都忘记了被关在这个地方多久了。踏出囚室的那个瞬间,他感到似乎有圣光自白花花的天花板泻落,温柔如同母亲的手。

    亲情的张力,爱情的纽绊,这个男人从未想过,只是踏出了一道牢门,一切都会天翻地覆般不同。他忽然就想起了那些早已深埋尘嚣的旧日时光,想起了牙牙学语的女儿与苍苍白发的母亲,想起了生了苔的船舷与常年带着鱼腥味儿的夹克,想起了山路两旁那如美人红唇般不遗余力妖娆的锦带花。

    他也想起了他曾在蔽日的浓荫下握住了一个美丽女人的手,答应要与她一同赴死。

    “是甜的……甜的……”他仰起头,贪婪地张大嘴巴,大口呼吸,“这自由的味道甜丝丝的……我以前竟没发现……”他深情凝视着那道根本不存在的圣光,久违的泪水渐渐浮起于眼眶。

    一个人的大胆举动很快影响了另一个,又一个犯人走出了囚室。

    “你们……滚回去!”芬布尔监狱里的卫队士兵大多在和戈多党人的对峙中受了伤,他们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子,挥动着手中的武器勒令这些犯人退回自己的牢房。

    同样的面色蜡黄,同样的削瘦不堪,这个囚犯同样没有听从卫队士兵的呵斥,他往前走了一步,嘴里喃喃说着:自由……

    一个。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多的犯人走出了囚室,嘴里念叨着:自由……

    “滚……滚回去!”卫队士兵们本想拔枪恐吓这些犯人退回去,但他们很快发现,有一种情感凌驾于人类所有情感之上,它可能短暂地陷入蛰眠,可能被长久地忽视遗忘,但当它一旦被激发唤醒,就再不可能阻挡。

    整个罗帝斯特回响着凄厉骇人的防空警报声,陆战防暴机甲的出动瞬间扭转了战局。平民与戈多党人来不及逃生,甚至卫队士兵都无可幸免。绞肉机似的钢铁怪兽在街道上层层推进,所经之处无人生还。撕心裂肺的叫喊响彻一片,罗帝斯特成了人间地狱,随处可见肢离首断的尸体,血浆与一些身体器官被抛溅得足有十米之高。

    顿河广场的元首石像群犹然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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