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嘴角又渐渐地泛起微笑,道:“你方才说,想看到晋阳从现在的位置上跌下去,可这晋阳侯的位置,是为了陆卿遗子所设,为表朕对陆卿的思念,此位绝不能空缺,他下去了,总得有人顶替。”
    皇帝微笑着问:“阿添,你愿随朕回京吗?”
    静默只一瞬,又似过了良久。
    寇落苼道:“我不愿。”
    皇帝走后,厅中便只剩下三人。
    寇落苼定了定心神,朝着傅峥跪下,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晚辈陆添,见过傅叔叔。”
    “好孩子,阿添,快起来。”傅峥连忙把寇落苼扶起来,摸着他的脸,愧疚地叹道:“你这些年受苦了,是我辜负了陆兄的嘱托,没能照顾好你。”
    寇落苼笑道:“傅叔叔这是哪里的话,你看我不是长得又高又壮么?”
    “对啊,爹,”傅云书拍拍寇落苼的胳膊,“你看他把自己养得可结实了呢。”
    傅峥也笑了,道:“你们两个分离十三年,却还阴差阳错地重逢,实在是有缘,以后也一定要好好相处。”说着,牵起两人的手握在一处,傅云书脸一红,飞快地撇过了头,寇落苼则笑着暗暗捏了捏他的手,“叔叔放心,我此生绝不辜负浥尘。”
    虽然听着有些奇怪,但傅峥只当他们兄弟情深,并未深思,转而又道:“此番陛下执意出行,我还当他是看重采生门这桩滔天大案,未曾想,却还是因为放不下昔年往事。”
    寇落苼道:“父亲是父亲,我是我,我们虽为父子,却也是这世间截然不同的两个人,绝不能互为替代。”
    傅峥赞同地看了眼寇落苼,道:“当初陛下说他寻来了陆兄遗子,我还当真是把你找到了,谁知亲眼一看,那孩子的样貌与你大相径庭,反倒是与陆兄有五分相似,我便察觉,是陛下心生执念了。”
    在一边默默旁听的傅云书后知后觉地瞪大了眼睛,“爹,你是说皇上他对……”
    傅峥眉头紧蹙,摇了摇头,低喝道:“不可说!”
    傅云书又怂怂地缩起了脑袋。
    寇落苼伸手揉了揉他的头,道:“也真是难为他了,不知道从哪儿找来这么个人当做聊以慰藉的替代品,可惜,是个心术不正之徒。”
    “晋阳侯自有皇上处置,他十三年前同你一样不过是个小孩子,与我们并无直接恩怨,眼下该抓紧收拾的,当是唐戟和靳云龙。”傅峥说着,眼神渐转阴沉。
    寇落苼心头一凛,问:“傅叔叔,你们可有把握扳倒唐戟?我终于找到了父亲留下的证物,一旦向世人公布,唐戟与采生门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定能叫他身败名裂!”
    “辛苦你了,到时便把一应证物都交由我吧,我会让它们派上用场的。”傅峥道:“至于唐戟,你不必担心,既然陛下敢在这样的关头出京远行,自然能确保京城万无一失。唐戟多年来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陛下未必不曾察觉,只是他手握重兵,即便心中有数,也只能极力忍耐。然近年来,唐戟虽身居太师之高位,高位之下,却已被陛下架空,如今不过徒有其表而已,如同一只没了爪牙的老虎,不堪一击。”
    傅云书面露喜色,正要抓着寇落苼说些什么,却发现寇落苼神情怅然,他关切地问:“寇兄,你怎么了?”
    寇落苼勉强冲他笑了笑,道:“没什么。”
    确实没什么,只是有些失落。
    皇帝先前的那句话仍在耳畔——“胜者,自然为正。”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苦心孤诣、步步为营,相比起朝堂之上的权利更迭、兵权转移,不过是点缀般可有可无的存在而已。
    只要结局大快人心,自己这十三年光阴付诸东流,也确实没什么。
    只是难免有些惆怅。
    傅云书也不知明不明白他心中所想,他担忧地看着他,也不顾老爹在场,悄悄地握紧了寇落苼的一只手。
    傅峥似是犹未察觉,道:“我还要去见一个人,就不打扰你们说悄悄话了。”
    “爹,你要去见谁?”傅云书忙问。
    傅峥并未回答,只摆了摆手,朝外走去。
    “这还用问,”寇落苼轻声道:“傅叔叔必定是去见靳云龙了。”
    万卷读书好友,一樽谈笑伴高人。
    在走下金雕山时,皇帝路过一座白墙黑瓦的小院子,他盯着院门两边的对联看了很久。
    这本是很稀松平常的一副对联,却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良久,他才淡淡一笑,道:“当年陆卿当太子伴读时,也给朕写过这副对联。”
    一直跟随在侧的暗卫忍不住道:“陛下,若是陛下想要,属下定将他带回京中。”
    眼前浮现出那个青年倨傲昂首,说“我不愿”的场景,皇帝眼帘微垂,他缓缓摇了摇头,道:“不必了。”
    暗卫道:“那京中晋阳侯的位子……”
    “晋阳侯?晋阳侯不正在这九合县中么?”皇帝淡淡地道。
    暗卫道:“陛下的意思是?”
    皇帝道:“算起来朕也许久未曾与他相见,便去见上一面吧。”
    皇帝一声令下,关在大牢中蹲了多日的晋阳侯就被火速提出大牢,送进了九合县衙,晋阳侯见到来提自己的人穿着的是京中侍卫的衣服,而非那些个粗鲁蛮横的土匪,以为是唐太师搞定了傅峥,腾出手来救自己了,不禁喜得眉飞色舞,待见到高坐堂上的皇帝时,更是喜极而泣,一个猛子扎到皇帝面前,就要抱着他的大腿哭诉,却被侍立两侧的侍卫给无情地拦住。
    晋阳侯瞪了拦住自己的那两个侍卫一眼,又委委屈屈地唤道:“皇上!”
    皇帝没什么表情淡淡地道:“你在牢中被关了几日了?”
    “十日!”一提起这个,晋阳侯气得嘴都歪了,“那个可恨的土匪!居然把我关在牢里关了足足十日!每天就给些烂菜叶子,存心是想害死我!皇上,他现在在哪儿?不亲手杀了他不足以泄臣心头之恨!”
    皇帝道:“怪不得这么脏。”
    晋阳侯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眼下这副尊荣,羞愧地道:“是臣殿前失仪了。”
    “知道就好,”皇帝淡声道:“回去之后,换个地方住吧。”
    晋阳侯一愣,“皇上是想让臣搬去哪里?”
    皇帝道:“长门宫如今正好空着,你便搬去那里住吧。”
    长门宫,正是冷宫。
    “皇上……”晋阳侯不敢置信地道:“皇上为何……要臣搬去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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