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俩七八年没见了。人老了以后,身子骨经不住折腾了。从当年一年见一回,到后来三五年见一回。再到后来人老了,干脆就不过去了,只是写信上面更加频繁写。父子二人都已年华逝去,相对竟多出了许多旁的滋味。
    “小季呢?”沈天湛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前些日子摔断了腿,现在还下不来炕。所以没过来。”二狗子人老了,但身子骨还很硬朗。亲自扶着沈天湛,进了村口已经重新盖起来的宅院。
    院子盖得很大,是个三进的宅子。二人就住在第一进,进了院子正房就是李季跟二狗子的住处。
    此时李季坐在炕边上,眼睛顺着窗户往外看,瞧见他们进来了,心里也激动的跟什么似的,奈何身子不争气,尤其是上了年纪,这骨头断乐,至少一年半载是起不来的。
    进了屋,都能闻着那浓重的药味。沈天赐皱皱眉毛,瞧见炕上坐着的李季。
    “爹!您可算回来了。”李季动了动,奈何腿不方便,也只能在炕上蹭。
    “你就甭动了。可怜见的。好好的怎么腿折了?”
    李季有些不好意思,道:“到底是不中用了,前些日子帮孩子摘挂树上的毽子,没站稳摔石头上了。郎中说了,怎么也要养个一年半载,这以后怕是要瘸了。”
    许是六十来岁了,对于以后成瘸子的这件事儿,李季刚开始知道的时候沮丧了一段时间,道现在完全不在乎了。除了每天在炕上枯燥了些,啥事不干享清福其实也挺好。
    沈天湛打开李季被子瞧瞧,干枯的手碰碰李季被包着的腿,心疼的说教道:“你也是,这么大岁数了还跟孩子似的。不过说你也没用,左右以后你是没工夫上树了。”
    下人们摆上了各色瓜果,李季抓起一把葡萄吃的来劲。岁数大了,这好零嘴的爱好没变。不过也正是这样最里头不闲着,吃的东西多,这身子养的也好。换个老头这么摔一跤都抗不了,李季这边还能做炕上谈笑风生。
    一家人□□年没见了,自是有说不完的话。晚上的一顿饭,是七八年来一家人第一次在一块吃饭。饭桌上素菜居多,肉也是炖的烂烂的,不用什么牙口也能吃的。
    李季做的椅子是特指的,被二狗子抱下炕放椅子上坐在桌子前头,基本上就被困在了一点地方里,想吃什么够不着的,也只能靠别人帮忙。
    李季喜欢吃什么,二狗子是最清楚的,将李季平日喜欢的才挑出来一盘子放到李季面前,随后开始用筷子夹鱼肉将鱼刺一点点摘干净。
    俩人在一块大半辈子了,直到这时候还能这么亲厚。沈天湛看在眼里,心里头也是暖和的。
    “当年爹一走,我知道总会回来,让我们给您养老。只是没想到一走就是四十三年。也别怪我多说,爹您也忒狠心了些。我跟二狗子等了这么多年,才等到您回来。您操劳了一辈子,现在八十多了,才能正经回来享享清福。”李季瞧着比二狗子老,顶着这么一张老脸,说起话来眉眼精神,瞧着倒是年轻许多。
    “许是为父天生就是操劳的命,不然当初大夏灭,我就清闲一辈子了。虽说操劳是真的,不过我也活了八十多岁。”
    沈天湛这一生树敌无数,可点如今活过他的又有几人?功名利禄算得了什么?人死撰空拳,沈天湛这一辈子的精彩,是其他什么都换不来的。
    他这一辈子,够本了。
    “这日子还真不抗混,小土豆都五十多了。上回见面才见到他大孙子跟个小豆丁似的,现在肯定七八岁了。”李季这么一想,真觉得自己老了。
    越是上了岁数,越是喜欢回想年轻时候的那会儿。他还记得八九岁的小土豆是村里头最淘气的孩子。李季刚有钱那会儿,小土豆鬼精鬼精的,时长上门蹭零嘴吃。
    哪一年霞光正红,小土豆还是个孩子,被沈天湛领着离开了这山村,这一走就是四十三年没回来。
    “我想我的重孙子们都学武,莫要从文。可这小玄孙活活一个小文曲星。三岁识千字,五岁写诗文,过目不忘的好本事。我走前跟定贤说了后背儿孙莫要作文官。不过这老天爷意思说不准。弄不好十几年后,咱家里能出个状元来。”
    信里头蹭说过沈天湛玄孙的事儿,也是李季的侄玄孙,二狗子名下的重孙子。
    这辈分甩出去多了去了。李季本来辈分就搞,现如今又上了岁数。单说这村里头按辈分排下去,李季都成祖宗了。下面的七八代的都有。平辈的一个都没有。小辈的也就寥寥几人。
    有的刚生出来的孩子都不知道该叫李季什么,干脆都是清一色叫老太爷了。
    岁数大了,辈分上去。莫说李季现在的身份地位,就算李季还是个穷得叮当响的,现如今在村里头也有了说一不二的资格。
    李季想起他年轻时候,当时的老太爷轻飘飘一句话都能决定小辈的婚事,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现在李季站在了他的位置上,只能感觉孤单的荒。
    这满村的找,他连个叫哥哥的人都没有。
    “那是老天爷看中咱家。就好像爹您注定了是当大官的。”李季就被强制戒了,茶也不准喝太多,平日里喝的都是滋补的花茶。端起花茶敬沈天湛,“差点忘了说了。爹,欢迎回家。”
    桌子上放的都是茶水。仨老头若是喝酒喝出个好歹来,也是得不偿失。
    “回家了。”
    茶水一饮而尽,沈天湛眼睛有些湿润。
    沈天湛是天大的人物,在本地都快传成老神仙了。第二天一早,沈天湛刚休息妥当,就听到有人过来拜见。
    打开门,来人很多。到了磕个头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特别是有些还带着孩子的,直接求着沈天湛能摸摸孩子脑袋,就等于给孩子开了智以后能有出息了。
    这人进进出出的,活像寺庙一般。沈天湛被迫当了一天的活菩萨,也就是他满心仁爱,这一天受着朝拜,除了吃饭的时间,都没闲着。
    头一天沈天湛的慈爱,让第二天人数暴增了一倍,十里八村人山人海的赶过来,都像一睹这老神仙的尊荣。
    李季再屋里都能听到外头的热闹,还幸灾乐祸的道:“也算是让爹瞧见了咱从前是什么日子。”
    现在的沈天湛,就是往日李季的夸张版。李季是附近几个县城的首富,为人又随和,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加上平生福气大,不少人都带着孩子过来想要沾沾福气。
    李季还常说,也就是自己还活着,不然怕是附近的人能专门盖个庙出来供奉。肯定便福禄寿的,庙还热闹。
    就这么一连三日,李季都看不过去了,就干脆安排人堵着些,别太折腾沈天湛这一把老骨头。
    李季也不全是在炕上躺着。无聊了想出去了,跟二狗子说一声,去哪儿二狗子都背着他去。下人里有的是人想要代劳的,奈何二狗子看的紧,这种事谁都抢不上。
    骨折以后洗澡都不成,只能用湿手巾擦拭,这才是李季最不能忍受的。
    足足过去两个来月,才得了郎中的准许,能好好的泡个澡。
    罩子里头盖了个浴房,专门用于沐浴。有个专门的浴池,人下去泡在还能游泳,水质干净不怕脏东西,奢侈些的,往里头撒些花瓣,也够养人的。
    浴池里的水是两三天换一次的,因为下池子前都是先洗干净再下水,所以水一般不会脏。且水是循环着的,大池子旁边有个小池子,小池子地下是个炉灶。这边活点起来,不许多久,连带着大池子里的水都能热起来。
    家里就三个老人,有时候洗过了,舍不得浪费那一大池子水,李季也会家里下人,或是村里头小辈进去洗一洗。特别是往里头撒花瓣的时候,好多小姑娘结伴过来好好泡一泡。许是因为李季提供了这么个好地方,村里头的小姑娘肌肤比附近村里的姑娘都白许多。一白遮百丑,长起来的姑娘愈发受追捧了。
    如此良性循环,只要李季这边放出消息让人有空过去洗,村里头当爹娘的都带家里小姑娘过来。
    新换了池水,李季迫不及待洗干净了下水。腿断了,不过没有伤口,接上骨头好生养着就是了。以后瘸是瘸了,不过好好养个一年半载,往后走路是不成问题的。
    李季心态极好,在水里头单凭一条腿也能游起来。
    白头发散下来,李季跑在水里头看看已经发鳖的胳膊,微愣,抬得高些,摸摸皮肤都是松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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