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复吹奏那首过去三年无时不刻他能在心中聆听到的旋律。一遍又一遍。
    最终,他等到了拂晓。他没有等到连芳草。
    宁愿自己在这个晚上死去的梁言韬很失望。他自然是惧死的,可他更害怕再也找不到连芳草。
    等待的整整一个长夜中,梁言韬不自觉花费了大量精力来研究有什么人可能在之前的那个下午到自己的房间偷偷放下棋盘。
    理论上,以连芳草的轻功,包括他做事谨慎周详的风格,梁言韬很难找到对方因疏忽留下的蛛丝马迹。然而,红尘客栈如今被太多武林人士关注,平日里又有那么多人出入,留给连芳草潜入房间的机会不多,梁言韬再次将可能目标锁定在秦书的身上。
    秦书是最不像连芳草的人,但他却又最可能是连芳草。这不仅因为秦书几乎是唯一有机会潜入梁言韬客房的人,更因为,梁言韬总是能在第一时间从人群中找出秦书来。一如曾经那五年的每一场征战。
    为了试探秦书,终于放下竹笛的梁言韬换了一身装束,蒙面闯入秦书的房间,他想假装杀手刺杀对方诱使对方出手,从而泄露真实身份。然而,实际他并未在秦书的房间找到房间主人。
    梁言韬不知道秦书一大早去了哪儿,但冥冥之中似有注定,他如同无头苍蝇在风沙镇里大海捞针,竟很快被他遇见城西树林的秦书。
    只有轻功还行的梁言韬简直就是以卵击石,但他选择出手,万一连芳草当真被激怒反击,他也将死得其所。
    然而,梁言韬的计划并未实现。出乎他意料的是,秦书在简单躲闪后,竟轻易闭目受死。之后,那个一看便是武林中人的客栈伙计出手打掉了梁言韬的剑,梁言韬料想这个伙计是秦书放心隐藏身手的原因,明白自己无法迫使对方出手,他迅速撤离。
    梁言韬一心想让连芳草现身,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当初关于袁寒雨也在风沙镇的巧合梁言韬未太在意,可是,眼下的情况让他意识到可趁之机。袁寒雨曾经帮助过连芳草。梁言韬了解连芳草,连芳草并不计较恩仇,可是,若袁寒雨有难,他自不会袖手旁观。从探子那里获得足够情报的梁言韬很快便找到了袁寒雨,他故意放出关于袁寒雨下落的消息,让聚集风沙镇的江湖人把袁寒雨给堵截在李府。未免秦书察觉到这是他的手段,梁言韬特地避得很远,这也便于秦书行动。梁言韬就等秦书出手,只要秦书从李府救出袁寒雨,他的身份就不言而喻。
    在等待秦书出手的过程中,梁言韬才忽然意识到另一种可能——
    既然连芳草根本不愿见梁言韬,如此一再相逼,连芳草会不会干脆在救出袁寒雨后便直接离开风沙镇?他曾毫无留恋地从梁言韬的身边离开,他自然可以再做一次。
    因为这个念头,梁言韬惶恐至极,他甚至不再那么在意引出连芳草的计划,他匆匆从李府附近折返,往客栈赶去。
    当在客栈柜台后见到秦书,梁言韬再也按捺不住。明明这不是他想要的,自己与曾经并肩作战的连芳草成为交手斗智的双方。他只是想要再看一眼,再见一面,再说一句……尽管这世上任何一句话——甚至是千千万万句话——都不足以表达他想要表达的心意……无论如何,他只是不想要“不复相见”。
    他宁愿威胁取他性命的连芳草当真杀死他,以连芳草的身份站在他面前,亲手杀死他。
    “秦老板,当初我向你打听这三年间来风沙镇的人名单时,你并没有说,其实你也是三年前才来这里的?”他决定摊牌。
    第16章 可以摸摸
    面对曹寻的问题,秦老板不动声色飞来一笔,问道:“不知曹公子听没听说过那个击败了中原第一剑和天水教教主的剑客王棋?”
    被点名的人正动荡在自己的心事中,一时未察觉秦老板用意。曹寻显然也有些意外,他在微微思索后,立即了然望向王棋。
    秦老板慢条斯理点了点头,“没错,堂堂合阳大侠现在正在给我们客栈打杂。”他在微顿后引导出结论,“别说是风沙镇,即便是我小小的红尘客栈,值得一提的事便数不胜数,曹公子认为我应该花几天的时间对曹公子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吗?”
    秦老板在强词夺理,还语带嘲弄,可曹寻听闻后,不知是忽然想通什么,眼底闪过一道近乎惊喜的光。王棋不明白对方在惊喜什么,他只能讶异观察竟露出一丝微笑转头望向他的曹寻。
    “原来这位是王棋大侠,失敬。”
    王棋硬着头皮回了礼:“不敢当。”
    曹寻续而问道:“不知王大侠为什么会屈就在红尘客栈当杂役?”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王棋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穷吧?他想了想,含糊道:“大丈夫不拘小节。”
    王棋不认为自己说得有多明确,可曹寻立即便道,“既然王大侠一时囊中羞涩,不如由我江湖救急。”说着,从怀中取出一张一千两的银票来。
    王棋对着银票目瞪口呆。他都不曾为某个美女如此挥金如土,这会儿完全猜不到对方图谋自己什么。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无论如何,他警惕拒绝道:“无功不受禄,我怎么好意思承曹公子那么大的情。”
    曹寻神情不变道:“实际恰恰相反,我只是想请王大侠送我个人情而已。”
    王棋疑惑端详向对方。
    曹寻解释道:“我打算在客栈找份工。”
    王棋是过来人,他能不懂吗?这个人明显在打秦老板主意。只是,他怎么也想象不到曹寻是这种人。曹寻这句话哪里是在同自己商量?这根本就是在同秦老板调情!王棋暗自瞥向被随手能拿出一千两银票的有钱人毛遂自荐打杂的秦老板。
    从来笑容好看的秦老板这一刻脸上笑意更盛,“曹公子这样的大佛,我们这座小庙可不敢供。”他装模作样着说道。
    通常来说,秦老板的笑容越灿烂,就会有人越危险,可此刻的情况明显不同。王棋能从秦老板的眼睛里看出一丝火气,后者却又似乎无可奈何。
    曹寻直直望向秦老板的眼睛,一字字说道:“若我是尊佛像,那也不过就是泥菩萨而已。”
    王棋默默听着这颇有玄机的话语,他从来不善于装傻,这时候索性直接问:“那么,曹公子觉得谁是江水?”
    秦老板的脸上终于看不出一丝笑意,他淡淡说道,“既然你们两个相谈甚欢,请恕我先失陪。”平时他也常常偷懒,眼下没客人,自然是毫不犹豫便撤离了柜台。
    王棋本能望向秦老板往后堂而去的身影,事实上,他当真有必要和曹寻“谈谈”,但想到眼下秦老板正被人追杀,情况还不明朗,王棋不假思索跟上当下千万不能落单给了杀手机会的人。
    王棋没有施展轻功,他将脚实实在在踩在地面上。秦老板自然知道他跟着,却没有回头,只径直往自己房间而去。等步入房间,秦老板并没有关门,王棋认为这是一个邀请,便理所当然跟着走了进去。
    进入房间,秦老板率先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习惯了斟茶递水的杂役用桌上茶壶倒了两杯水,一杯递给秦老板,一杯自己握在手中厚着脸皮在秦老板对面坐下。
    “既然你有话想说,那就说吧。”秦老板转动手中的茶杯,头也不抬一下便道。
    在王棋原本的计划中,并没有想要讨论的话题。但他总不能告诉对方,他是担心对方安危,加上眼下思绪纷乱,一个没留神就直接跟着人进了屋。但话说回来,他没话想说,却是有话可说。
    “你知道那个关于连芳草的传言吧?”王棋开门见山。
    秦老板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回道:“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王棋细说从头:“就是那个说连芳草是火狐的谣传。因为大家都很奇怪,为什么像连芳草这样多智近妖的人物会一心一意为区区一个王爷效命?所以,民间便流传起故事来,说连芳草其实的确就是妖精,他的真身是一只火狐,梁言韬前世曾经救过还没修炼成人的火狐,于是待梁言韬转世,火狐便前来报恩。这是连芳草甚至愿意为梁言韬战死沙场的原因。”
    秦老板神情不变点了点头:“我也听说过这故事。”
    王棋续道:“我不相信鬼神,以前就没当一回事。而现在,我觉得我找到了另一个可以更合理解释为什么连芳草那么帮梁言韬的理由。”
    秦老板继续若无其事点头,道:“我知道你的理由是什么。”
    王棋自然相信秦老板知道,但秦老板这么一说,简直把天给聊死了。他怔怔想了好一会儿,只能反过来问道:“什么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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