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 整座闰京城亮起万家灯火,皇宫之内更是灯火通明, 亮如白昼。
    笙歌夜舞, 人人都以为是宫里住着的皇帝好贪玩享乐,凤攸宁却朝着那热闹的睿宸宫皱了皱眉头,心中隐隐品出了另一番苦涩的滋味。
    “你们几个去水掬苑,好生服侍凌崖先生。”领头走着的太监指了几个身后的宫女如是道, “剩下的随我去享韵殿伺候陛下。”
    “是。”凤攸宁垂着头同身旁的几个丫头答应着,转身迈着细碎的步子朝着水掬苑的方向而去。
    “去水掬苑能有什么前途,里面住着的老头子没权没势……”不知是哪个抱怨了这么一声,紧接着便有第二个第三个应声附和着。
    “可那先生到底也是陛下面前的红人。”不知是谁小声反驳了一句,立马便有人来怼。
    “只是暂时的, 他一个乡野村夫,陛下将他留下是可怜他!”
    “没错没错!”又是一阵附和。
    她们几个都是奔着严熠而来的,不能到享韵殿近身伺候, 反而要去陪一个年近五旬的老男人,实在是令她们心有不甘。
    这会儿一脸淡然的凤攸宁便显得格格不入了。
    她抬眼瞧了瞧角落里闪过的某道黑影, 耳边似乎响起了临进宫时戚星阑叮嘱的那些话。
    “我会安排你和师父先见一面, 届时由他带着你去见严熠。我知你心中仇火难平,可事已至此只差最后一步, 切记不得莽撞行事, 保护好自己,懂了么?”
    “恩,你们也是。”
    她正愣神, 便感觉胳膊被人戳了一下,抬眼就见身旁的那个小丫头望着她:“哎,你是新来的宫女吗?长得这般好看……”
    众人都跟着回过头来看她,领头的那两个甚至都皱起了眉头。
    凤攸宁不自在笑了笑,她不成想自己临来时抹黑了脸还会有这样的麻烦,便故作小心翼翼地道:“我、我之前一直在冷宫那边做杂活儿,不曾来过这儿。”
    见她畏畏缩缩的也不像是能成什么事的样子,况且他们眼下要去的是水掬苑,那儿就住了个乡野老头,也不怕被她夺了注意去。
    若是真被那老头瞧上给糟蹋了,她们还高兴呢,少了一个争宠不是。
    这般思量着,这些人也就没再难为她,一齐朝着水掬苑去了。
    凤攸宁在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乖乖跟在后面走了几步便已进了水掬苑的门。
    迎门出来的是一个老太监,瞧了她们几个一眼,便给人分配了任务让各自忙去了。
    许是瞧着凤攸宁模样算是出众的,那老太监特意吩咐她一个人进去伺候凌崖梳洗休息。
    凤攸宁答应着,迈着细碎的步子朝着屋里而去。
    走至门口时,她抬眼瞧了瞧屋檐,果然见一黑影蛰伏在那处,心中才稍安些,款步进了屋。
    彼时凌崖正坐于案前写着什么,香炉中隐隐飘出安神香的味道。
    她轻皱了皱眉头,朝着案边走去。
    “先生可要休息了?”她轻声问了这么一句,便见那人一脸惊讶地抬起头来。
    “宁——”凌崖下意识的想要唤出她的名字,但考虑到这是衍国皇宫隔墙有耳,便改口冷声道,“谁让你进来的?”
    凤攸宁忙做一副委屈的模样,“奴婢是来伺候先生梳洗休息的。”
    她说着又跪在了案边垂头研磨,目光却是朝着门口露出的那一截宫女衣裳瞟去,“先生若是不睡,奴便为您研磨罢。”
    凌崖自是也注意到了在门口偷听的那人,端起茶盏便朝着门口砸去,语气里也满是愠怒。
    “我说了不用!前些日子怎么不见你们这般献殷勤?”他说着站起身。
    见外面偷听的那人已被吓跑了,凌崖慌忙俯下身将凤攸宁给仔细地扶了起来,压低了声音道:“一会儿我将你带去享韵殿,眼下先委屈你了。”
    她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师父,这几日辛苦了。”
    凌崖欣慰的勾了勾唇角,目光中是掩饰不住的欣慰和疼惜,可到底还需掩人耳目,他又沉下脸来,伸手拽过凤攸宁的手臂便往外走。
    “走,此事我要找陛下当面问个清楚!”
    “先生息怒!先生——”凤攸宁象征性地挣扎了几下,便随着凌崖的拖拽踉踉跄跄地出了水掬苑。
    凌崖进宫这几日向来脾气很好,从不曾发火,这会儿院里的人瞧见他这般模样皆以为是凤攸宁做错了什么事才将人给惹怒了,都等着再看好戏,自是没一个过去阻拦的。
    唯独那老太监过来劝和,“先生今日怎地动这样大的火?这丫头从前不曾伺候过人,怕是没轻没重的扰了您的兴。此事不好闹到陛下那里去,您看还是……”
    “还是什么还是!”凌崖冷冷啐了一口,“我是陛下的救命恩人,他怠慢与我还不得讲理了?你可别忘了,我是陛下去了数次断虚山给亲自请来的,你又是什么个东西!滚开!”
    凌崖年轻那会儿模样便是硬朗,年龄大后更是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这会儿他眉毛一竖更是将人的汗毛都给吓得站了起来,便也无人再敢阻拦,眼巴巴瞧着他拽着凤攸宁出了水掬苑。
    享韵殿内灯火通明,近百颗夜明围着大殿,莹莹的光将殿内照得尤为得有一种富丽堂皇之感。
    乐声远远地便已飘入耳中,凤攸宁不由拧了拧眉头,小声问道:“师父,这严熠可是怕黑?”
    “你一眼便瞧出了?”凌崖转过来看她,沉着脸色点头。
    这会儿他们师徒二人并肩走着,像极了十年前的模样,只不过那时凤攸宁还只是个小丫头,比师父矮了半个身子,还总喜欢去拉师父的手撒娇。
    凤攸宁眼前仿佛晃过从前的场景,心头一热,面上却依旧是严肃认真的模样。
    “我初见他时便觉这人体内气息不稳,应当是常年夜不安眠而成,今日见了这睿宸宫的情况才觉得是如此。按理说他若真是贪图享乐,挥金如土,大可让整个皇宫皆是如此,可亮得偏偏只有享韵殿,连睿宸宫中的其他地方都并非如此。”
    “恩。”凌崖跟着点头,他双手背在身后,“你向来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稍后进了享韵殿知晓该怎么做吧?”
    凤攸宁点头,“恩,星阑已同我讲了。”
    说着,二人的目光一同朝着享韵殿的门口望去,那灯火通明的大殿便是站在外面瞧着都觉得刺眼。
    凤攸宁的手轻轻抚上腰间缠着的软鞭,细细摩挲着上面那曾被血染过的皮子。
    无论如何,今日她也要亲手取了严熠的性命以慰父皇与阿允的在天之灵……
    *
    舞乐声响彻整个享韵殿,严熠高坐于殿上怀里还躺了个美人,时不时为他斟着酒。
    酒的滋味如何他早已品不出来,只垂眸瞧着那一具具随着音律而舞动的美好肉.体,嘴角不由勾上一抹讽刺的笑。
    这世间的美女他见过得太多了,可自从见了那一个,便觉得谁都没了滋味儿。
    “凤攸宁……”他的目光落在杯中的那澄澈的酒,仿佛从中瞧见了那张美艳动人的脸。
    这个女人,他势必是要得到的。
    这般想着,又是一杯烈酒入喉,那灼热顺着喉咙一直延伸到胃里,严熠的眉头不由拧了拧。
    “陛下,凌崖先生来了。”身旁的小太监提醒了这么一句,他抬眼望向大殿门口。
    只见凌崖朝着这边走来,他一袭灰白的衣裳,身旁还跟了个畏畏缩缩的小宫女。
    严熠的唇角轻勾,扒拉开腿上躺着的美人,起身下去相迎。
    “先生何以深夜至此,可是我这儿的舞乐吵着您了?”
    他这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凌崖早已习惯,这会儿朝着他淡淡笑了笑,并没有行礼的打算。
    “我是来提醒陛下,这几日不宜饮酒做乐,需得好生休息才是。”
    自打凌崖来了闰京便不曾向他行过礼,尽管嘴上称呼着“陛下”,可这人心中到底将他视为何人,严熠心中自然也是有数的。
    他本也怀疑过,毕竟此次凌崖答应得实在过分爽快,从前他去了那么多次断虚山,甚至都烧山逼迫都不曾换来他出山,此次这般容易便将人给请了过来实在是蹊跷。
    故而前些日子他也抱着怀疑的心态,可凌崖实在是过于安分,便是连配药之时都允许他在一旁观看着,且丝毫没有动手脚的机会。
    既是如此,严熠也就没再为难他,干脆就在睿宸宫里给赐了水掬苑居住,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又能随叫随到,何乐而不为。
    他想要得到凤攸宁的血作为药引,可凌崖却说有其他东西可代替这血,他便命人费劲千辛万苦寻来了那么一株血参草。
    幸而此药服下之后确有奇效,前些日子蛊虫在体内作祟,让他时时心神不宁,那日服过药后便已有所缓解,今日更是觉得神清气爽。
    严熠对凌崖的信任也越发深了些。
    他对信任的人总是有足够的宽容。
    这会儿严熠并没有说什么,只朝着他笑了笑,“先生自当是为我好,可这夜实在是令我难以安眠。”他说着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着道,“不如先生留下来陪我畅饮几杯,如何?”
    凌崖的目光不着痕迹的从凤攸宁的身上略过,他点点头,在严熠的亲自带领下入了座。
    凤攸宁便也就紧紧跟在师父身后,这会儿还不是动手的好时机,她还要再等等。
    严熠注意凌崖身后跟着的小宫女,莫名觉着这女子的身量有些熟悉,不由走至她身前。
    他将酒杯放置了凌崖的桌上,转而看向凤攸宁。
    “你是水掬苑的?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第88章 刺杀(下)
    享韵殿内灯火通明, 整个大殿都被照得明晃晃的,凤攸宁微垂着头站在凌崖身侧, 额前散落下来的碎发微微挡着她的眼睛, 让人看不清容貌。
    严熠站在她身前,微俯下身子打量着,“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那人沉声说着, 语气带了几分轻佻,但更多的还是冷厉。
    凤攸宁身子微僵,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此时并非最佳的时机,她若是抬起头来便会暴露身份,届时计划便会被迫施行。她瞧瞧瞥了一眼站在大殿另一头的阿质, 心有余悸。
    上次她便是被那个大块头给推开才会小产,之前晴微亦是被阿质几乎拧断过手臂……
    这般想着,她不由得咬紧了牙关。现下她绝不能暴露身份, 绝对不能。
    “陛下,您方才饮了多少这酒?”凌崖忽的打破了尴尬着的气氛, 他到底是来为那人治疗的, 严熠亦会将他的话多听进去几分。
    这会儿严熠扭过头来看他手中举着轻嗅的那杯酒,不由拧眉, “记不清了。怎么, 这酒有问题?”
    凌崖的面色凝重,沉着声音道:“这酒性烈,与血参草有乃是相克之物, 陛下饮此酒过多势必会削弱药效。”
    “是么。”严熠冷哼一声,端起那杯酒望着那一片澄澈中映出的自己,不由笑一声,“朕倒觉着这酒是有奇效的。它总是能让朕想起某个人来……”
    他说着又抬起眼去看凤攸宁,微眯了眯眸子,抬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尖。
    那人指尖的冰凉让她的身子不由一僵,心跳都快停在了那一刻。
    “陛下!陛下!”殿外忽的传来了一女子的呼喊声,那声音凤攸宁听着只觉得熟悉,却想不起是谁来。
    “严熠你个负心汉——”一着绛紫色宫服的女子不顾门口太监的阻拦硬生生闯进了大殿,蓬头垢面,便是连衣衫都是破的。
    这身影……凤攸宁的心不由得一沉。
    “扫兴。”严熠捏着她下巴的手忽的松开了,面色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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