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糖再醒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病房里只有一盏小小的应急照明灯亮着,江糖迷迷糊糊的看见面前坐着一个人。
    “阿澄。”刚睡醒嗓子有点紧,又有些虚弱,以为叫出了声,可声音还是被闷在喉咙里。
    那人听到细碎的声响,握住江糖的手:“醒了。把眼睛先闭上,我开灯了。”
    江糖听话的闭上眼睛,这人刚一抓住他手的时候,他就知道面前的人不是江澄,听了声音便更加确定他是谁。
    江糖缓缓的睁开眼睛,眼前的人清晰的印在他的眼眸里。
    “大哥。”
    江淮抹了下他额间的碎发,温柔道:“还疼吗?清水买了粥,我喂你吃点。”
    “大哥你怎么来了?”江淮出现在这里,江糖非常惊讶,“清水告诉你的?这个死丫头,他跑哪去了?看我不骂他。”
    “不是他说的,你别怪她,我看这孩子挺累的,就让他回酒店休息了。是你们导演给我打的电话,出了这么大事,你还想瞒着我?”
    “拍戏受伤很正常的,哪个演员没受过点伤啊。”江糖双手撑着床想要坐起来,江淮赶紧起身帮他,把床摇了起来,又拿了软枕让他靠着。
    “小心点,腿别用力。”
    “大哥我没事,以前也经常受伤,没那么娇贵。”
    “以前也经常受伤吗?”江淮从来没听他说过,这两年他在事业上和江澄明争暗斗,对江糖的关心确实少了,“为什么非要进娱乐圈呢?家里也不缺你赚这份钱。”
    江糖刚回到江家的时候,江淮也刚从美国回来过暑假,他很爱读书,很少出去和朋友玩,那时候他最大的消遣就是在花园里看书了。江糖也喜欢去花园里玩,说小时候他就是在泥巴地里长大的,看到花儿草儿就亲切。
    江糖那时候十四岁,第一次到城市里,看什么都新鲜,怯生生的,说两句就会脸红。
    江淮知道他是父亲和外面女人生的孩子,妈妈从小就让他离这些“野种”远一点,不要降低他大少爷的身份。可江淮就是觉得这小孩可爱,白白净净的,脸红起来的时候像个小姑娘。江淮就故意逗他,问他到底是三弟还是三妹啊。
    江糖就挺直腰板说:“我当然是男孩子了。”
    “那你为什么取个女孩名儿?糖,你很甜吗?”
    “我甜不甜,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江糖气鼓鼓的,他知道这家里没人看得起他,说他是野丫头,可他这名字招谁惹谁了,江糖,很好听啊,是妈妈取的,说是因为他生在鬼节,不吉利,要取个一叫出口就会让人开心的名字。
    江糖只知道生气,却不知道他无意的这句话,让他哥哥心里和这花海一样荡漾。
    后来江淮总来花园里背书,一来二去和江糖就熟络起来了,毕竟是有着血缘关系的亲兄弟,总有一根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不会生疏。
    可江淮对江澄却不一样,他们年龄相仿,总被父亲拿来比较,小时候的江澄不懂得收敛,眼神中总有让人不舒服的感觉,长大后江淮才明白,江澄眼中的是侵略性。
    他对这两个手足的态度,简直是两个极端,对江澄十分苛刻,对江糖又十分宠溺。
    之后江淮暑假结束,他就回了美国,接下来的寒暑假,江铭台都没有让他回来,等他再见到江糖的时候,已经是三年后了。那时候,江糖已经休学,进了娱乐圈,父亲说是他自己想要当演员的。江淮一直觉得可惜,弟弟那么聪明,应该是要好好读书才对。回国后,江淮总觉得江糖对他不再像之前那样亲昵了,若有若无的,总是跟他保持着距离,虽然还是叫他大哥,还是对着他笑,却再也不会对他撒娇了。
    江淮有时候感觉,江糖似乎并不想看到他。
    江淮拿过保温饭盒里的粥,温度刚好:“来,我喂你吃两口,清水说你晚上都没吃东西。”
    “我自己来就行了。”
    “别动,我来。”
    江糖也没有力气跟他争执,他想喂就喂吧。
    “哥,你为什么还不找女朋友啊?”江糖知道,江铭台一直在给江淮安排相亲,但他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
    “不着急。”江淮盛了一碗粥,小心的递到江糖嘴边,“张大嘴巴,多吃点。”
    “可是你都二十八了。”江糖含了口粥,含糊不清的说道。
    “二十八很老吗?”江淮笑道,“你嫌哥哥老啊?”
    “不都说三十而立吗?”
    “你懂的到挺多。”
    两人随意的聊着天,江糖一直说吃不下了,可江淮非要把保温饭盒的粥全部喂他吃光才作罢。
    “你看你瘦的,多吃点。”
    “我们这一行不能胖的,上镜会把脸拉宽,胖一点,上镜就很丑。”江糖语气里有一丝娇嗔,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可江淮听出来了,多少年他都不曾用这样语气与他说话了,江淮看他入了神,摸了摸他的头发:“我妹妹这么漂亮,怎么样都好看。”
    江淮的亲昵举动吓了江糖一跳,他似乎还以为眼前的人儿是那个十四岁的孩子,可江糖已经十九岁了,这五年里,他经历了或许比别人一生都要多的东西。
    江澄站在病房门外,目睹了这一场“手足情深”。他拿出手机,给江糖发了一条信息。
    江糖手机响了一声,特殊的铃声,他知道是谁的信息。
    江澄:把他打发出去,我在门外。
    “大哥,我突然想吃蟹黄包,在老街里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店,你帮我去买好不好?”
    江淮见他有了胃口,十分高兴,别说是蟹黄包了,就是他想吃天上的月亮,怕江淮也会想办法给他弄到。
    “好,我现在去,你躺会。”江淮帮江糖把床摇下去,看到床下面有一个尿壶,想了想,“你要不要上厕所,我先帮你一下。你腿不方便,护士又都是女孩子。”
    “不用。”江糖垂眉,脸颊泛起一阵粉|红,“不用了,哥。”
    江淮见他害羞,微微笑了下,给他塞好被子:“我出去了。”
    江淮走后,病房的门再次被推开,江澄看着江糖红肿淤青的脚,心里一紧,像是被巨大的石头锤了几下,闷声声的疼了好久。本想说几句关心的话,可刚才在门外看到江淮和他的小蜜糖如此亲密,觉得五脏六腑都在翻滚,较着劲的闹腾。
    “你们什么时候亲密成这样了?”江澄这话带了点酸味,“连上厕所这种事都要帮啊。”
    “他只是把我当弟弟。”江糖撇了他一眼,“你别找事。”
    “是吗?”江澄停顿的恰到好处,给足了江糖时间去反应,“他怎么不把我当弟弟呢?”
    江糖听他阴阳怪气的话里有话,知道他在生什么气:“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龌龊吗?”
    “我龌龊?”这话把江澄刺到了,捏过江糖的下巴,“你现在觉得我们这是在乱伦了,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爬上了我的床!”
    江糖被怼的哑口无言,当初的确是他主动的,可江澄你连推拒一下都没有,直接就上了,还说不是早就存了这种心思?
    江澄冷笑一声:“江淮对你可真是不一般,一听说你受伤,订了机票就赶来了,又坐了两个多小时的汽车才到明宫,这番情谊,你们可真是兄弟情深。”
    江澄越说越离谱,江糖的火气也上来了:“你不就是仗着他对我‘不一般’这一点,才设计了整个圈套吗?”
    这次换江澄哑口无言了。
    “我今天要吊威亚,除了剧组的人知道,我只告诉你了。可剧组的人谁敢动我?再怎么说我也顶着江家三少爷的名号,除了你,谁会在钢丝绳上做手脚?”江糖看了眼门外,压低声音,声音虽低,却透着愤怒,“江澄,我是你可以随时牺牲掉的人吗?”
    “……”
    江澄伸手想要摸摸他,江糖一偏头,躲开了。
    “我只是让他们做点小意外出来,把江淮引过来就是了,我没想到,他们下手这么狠。”
    “你滚。”江糖侧过身,不想看他,“我无论是轻伤还是重伤,你还不是一样算计到我头上来了,有分别吗?”
    的确没有分别,所以在这件事情上,江澄也不想再过多解释了。
    “你留住他,让他明天上午之前,回不了花城,电话也接不了。”江澄向下达命令一样,对江糖要求着。
    要求完之后,他想去亲亲他,但江糖把自己藏了起来。江澄知道他的脾气,他现在这样拗着,怕是再多说无益。
    “我走了,忙完这个竞标,我再来看你。”
    江糖始终一言不发。
    江澄出了医院就给谢小峰打了电话。
    那边依然是音乐声震天:“澄哥,来付尾款了?”
    “我他妈让你点到为止,你把人给我弄骨折送医院里去了,还想要尾款!”江澄的语气非常不好,甚至说是暴怒。
    “不是,哥,什么情况?”谢小峰喝的有点醉,但一听到客户不给钱了,顿时清醒了一半,“谁进医院了?”
    “问你自己的人,一天之内给我个交代。”说完,江澄就挂了电话,留谢小峰一人在电话那头凌乱。
    江澄在夜风里深深呼了几口气,快速的调整了心绪,他还要连夜奔波赶回江州,坐凌晨的飞机回了花城,明天上午,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江淮晚上在医院留宿,照顾江糖。助理帮他订了明早六点半回花城的航班,他需要三点钟就从明宫出发。江淮的手机放在床头充电,江糖怕他无聊,拿了一本书给他。
    “《悟空传》,我特别喜欢这部小说,哥你看过吗?”
    “没有。”这些年,他忙着集团生意,策划案和报表都看不完,哪还有功夫看这些闲书呢,江澄随意翻了翻,“我知道它拍成电影了,小说里讲了什么?你为什么喜欢?”
    “我喜欢孙悟空上天入地、翻江倒海、作死的样子。”
    江淮被他逗笑了,以为他只是玩笑话,但很久之后江淮在记忆里想念江糖的时候,才明白这句话并不是玩笑,他是真的喜欢。
    江淮看了两章《悟空传》就熬不住了,连夜奔波,他太累了,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
    江糖细细的打量着这个哥哥。
    江糖知道江淮对他好,但他仍然看不懂江淮。他也不可能完全的信任江澄,他知道江澄也不会完全信任他。每个人都各怀鬼胎,各有立场,每个人眼前都像是蒙上了一层迷雾,擦不亮眼睛,分不清敌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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