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秋,渰水寒澈,芦花飞雪时,玟王弗闐携三千甲士造访,陈兵于渰下都。
    渰女侯与朝臣已先期来至下都,不作任何抵抗,即刻开城门,搬出酒食款待玟兵士,邀请玟王与诸将入城。
    对于亡国,渰人已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商邦的审慎与实际令他们首先排除了寸土寸血的极端对抗方式。能维持独立是最好,不然,便在归顺玟的前提下寻求最佳处境。
    为弗闐布置馆舍、日常执役的女婢皆为女侯近身侍儿。她们对这位年轻君侯的印象极佳。
    弗闐看上去严厉肃穆,与人交接却极和气守礼,讲洛京雅言时,微带一点迷人的异国口音。虽是蛮夷,却无传说中蛮夷的粗野。
    少女嬉笑议论,几乎忘了初望见玟楼船甲士时的惊惧。
    弗闐入内室,瞥见衾面上绣的折枝图案,绿叶红梗白花青果,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树?”
    一个婢子答:“此为苌楚。”
    另一个婢子补充:“此衾为女君亲手所制,内里的丝绵中还夹了玟来的郁金香,为的是大王就寝时,能闻到故国的气息,宾至如归。”
    弗闐睡下时,却对枕头更感兴趣。
    他的母亲是调香高手。他从小浸淫在香薰中,练就了一只灵敏如犬的鼻子。从这只玉心绣枕的丝面上,他闻到了渰女侯的发香。
    那微弱的香气丝丝缕缕,缠绵不休,令他想起白日里在渰津,她的长发在秋风中飘荡,似黑色的月光。
    弗闐择席,在异国的馆舍里覆去翻来,难以成眠。
    夜风拂动帘栊,送来一蓬浓馥的发香。
    他猛然坐起,见一个纤秀的身影婀娜行过云母板壁,推门而入。
    小狐身着素絺寝衣,走过来,弯腰笑问:“风寒露重,表兄独寝未免寂寞,我来相伴你眠,可好?”
    在弗闐的故国,传说中常有神女向勇武英俊的玟王荐枕席。当然,她们未必个个是神女。
    弗闐望着她,片刻答道:“好。”
    小狐坐下来,揪掉两只罗袜看,袜底尽是尘土。
    弗闐拉过被单,盖住她的裸足,问:“来时为何不着履?不怕着凉吗?”
    小狐一一拔掉发钗,放下头发,“动静小一些。”
    “怕为人察知?”
    “怕被表兄赶出去,面上无光。”
    两人遂睡下,虽共一张衾,肢体并无接触。
    弗闐觉察到小狐眸光的转动,侧首与她对视,“睡吧。”
    小狐暗自诧异:他答应共眠,却无动作,是什么意思?我是离开好,还是听他的,就这样睡了?
    纠结着,便睡着了。
    弗闐听到她发出匀静呼吸,才悄悄活动已发僵的手脚。侧身支颐,凝视熟睡中的少女。
    同六年前相比,她显然长大了,长成了他期待的样子。像只不安的小犬,不知不觉间蜷起身子,团成一小团。
    不碰她是对的。
    弗闐躺回去,呼吸着她的甜香,一改择席的习惯,也睡着了,睡得酣沉,一觉醒来,她不知何时已离开。
    对苌楚感兴趣的,可以搜诗经隰有苌楚篇。小狐不是真的不喜欢当国君,就像大学生不是真的不喜欢上大学,只是讨厌课业负担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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