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当年也是新郑的风云人物。”
    自从辅佐韩成,他不叫他“殿下”,叫“主公”。
    韩成对比往昔今日,眼神哀伤,道:“千乘去了......当年新郑沦陷,千乘替我挡了一箭,便去了。”
    张良愣了愣,劝他节哀。
    “他走前看了我一眼,见我没事,才安心闭了眼睛。这孩子,总是这样缺心眼,只想着我。有一回他说这辈子不娶妻,只跟着我便够了。我痛斥了他一顿,他便再也没提。他一直很听话,我说什么他都记着,然则,我却对他的话十分模糊。到现在,印象最深的只有这一句。”
    千乘是韩成的义子,年龄相差九岁,却隔了一个辈分。他是为了报恩跟着韩成的,直到咽气的那一刻,他才将毕生的牵挂与感情,都化作最后的那一眼,传递与韩成。
    “死者已矣,主公莫要太过哀伤。”
    张良蓦然觉着他与韩成有些相似。
    韩成眼中划过怨恨,道:“所以,秦国不亡,我死不瞑目。”
    张良见他委实落寞,像极了他初到桑海没有解开心结的时候,便拱手宽慰,道:“良定竭尽全力,辅佐主公。”
    韩成抬了抬眼皮,道:“你跟着我,终究不是长远之计。”
    张良一凛,“为何?”
    韩成毕竟是在韩宫翻云覆雨的人物,该看清的局势还是看得清,“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谋圣难排无兵之阵。子房,这几仗我们虽胜了,但都是险胜。秦军的人马真要多起来,我们哪里有胜算?我现在手里的兵不过八千,而项羽刘邦一流皆有四五万在手。真要与暴秦对抗,我们这几千人兵马不过是螳臂当车,真正靠的,定然还是他们。”
    “说到底,主公还是不信任良。”
    韩成剧烈地咳嗽了几声,手帕上立马染了血,“我是不相信自己......子房,我身患重病,活不长了。”
    张良狠狠一惊,韩成之前一字不提,连贴身伺候的小厮都没发现。
    “子房,你先别说,听我说。”
    韩成喘匀了气息,倚着桌案坐直,眼神在灯光中显得阴郁,“你是个有本事的人,辅佐我断然是埋没了你。若真这样下去,即便熬到我死也看不到暴秦灭亡的那日。那时我去了地下,你怎么办?若我兵少,军队自然被人吞并,若我兵广,自然惹人眼红。不论如何,你身为军师都成为众矢之的。故而最快的办法,是寻一个赏识你又有才干之人。”
    张良愣了愣,问:“主公的意思是?”
    “众路英豪里我看了,项羽虽英勇,却城府不深,容易冲动。此人在马背上可以打出一片天下,却难以镇守。相较之下,唯有刘邦才有帝王该有的心机,且与项羽截然而反,我的意思,你明白。更重要的是,他尤其赏识你。”
    “你说的是沛公刘邦?”张良此前略有耳闻,却不十分了解。
    韩成点头,“他拿五千人马,跟我要你。”顿了顿,又道,“我已经答应了。”
    现在正打仗,伐秦大军里,虽有泱泱几十万,但分到各个诸侯头上并没有多少,故而五千人马并不是一个小数目。
    韩成现在所想,是尽快看到秦国灭亡,就算不是他亲手推翻也无所谓。只要在有生之年看到这一天,他便满足。
    张良其实有些生气,他本想好好辅佐韩成,到时候推翻暴秦光复韩国,本是一雪前耻的壮举。
    “若是我不走呢?”
    韩成阴郁的脸在跳动的烛火里闪烁不明,声音低沉,“那就明日给我收尸。”
    张良拿着那卷兵书呆滞了片刻,定定看着生无可念的人,问:“你现在是想去地下找千承,还是推翻暴秦?”
    韩成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动了动,道:“先推暴秦,再去地下寻他。”
    “你不想复国?”
    “韩氏......已经没有后人了......”
    灯芯燃尽了,本就微弱的火焰陡然熄灭,帐中一潭漆黑。
    两人对面而坐,相对无言。
    张良在一团没有黑彻底的光景里,盯着韩成模糊的轮廓,不知如何劝说。他蓦然觉着,当日一番话把他说出深渊的颜路何其伟大。谦谦君子,力量收于体内,不张不扬。
    其实韩成现在这么颓然,落寞和不甘的源头,都是遗憾。遗憾生前没有珍惜,遗憾在美好年华只能错过。
    张良不再说什么,徐徐起身,留下一阵衣料摩擦的声音,掀开帆布制的帐门。
    深夜的寒风中,刘邦正在门外等候。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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