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宣纸……《旧唐书》上说,蔡公死后,其弟子孔丹为了纪念他,想寻一种洁白的纸为其作画,但是当时的纸都达不到洁白无垢的效果,一日他偶然发现一株老青檀,发现此树横卧于溪上,经水流日深月久冲涤,树皮已腐烂变白,现出丝丝缕缕的纯白树纤,孔丹以此造纸,经反复试炼,才制成世上第一张宣纸。”

    掌柜的点点头,看他一眼,道:“果然是读书人,知道的算多。”

    杜亭一面寻思一面又絮絮说道:“后来经世人的不断揣摩,试验,发现在煮浆的过程中将原料的用度增加或减少,得出的纸质也略有不同,譬如皖南一带曾有人试图将檀皮的用量减少,得出的纸张更薄更轻,而将用度增加,则纸张会略厚,略硬,更适合大面积的泼墨山水画的晕染;而随着宣纸的普及,青檀成为极稀缺的原料,才有人开始研制可以替代青檀的材质,例如稻草,杨桃藤……”

    “好啦好啦,”掌柜不耐的打断他的话,“那你可知有人为酿纸而疯魔的么?就像这朱疯子。”

    说话间,三人已行到荒宅门前。

    杜亭当先推开大门,掌柜随后,小伙计有些踌躇,最后还是一咬牙迈了进来。

    前院还是郁郁葱葱的长着那么多树木,碎石子砌成的小道两旁是及膝高的杂草,几朵即将过季的牡丹蔫头耷脑垂着鲜妍的脸,脚下偶尔踩上一滩红腻的烂掉的浆果汁液,原先杜亭没有注意过,只觉这主人生前一定极爱生活,才种了这许多灌木,现下知道了这些草木的用途,再穿过这生机盎然的院落时,便没来由感到一股寒意。

    三人直接向后院行去。

    那口井一如之前的每一天,静静矗立在后院偏西的地方。

    井台上背阴的那面生着茸绿的青苔,一直延伸进湿润泥里,井壁与土壤的夹角处冒着几个小蘑菇,很快就会萎缩的样子,阳光晒着的那面石砖显得干净又清爽,是青石的本色,有碧水洗过蓝天的感觉,到得傍晚,那里会变得暖烘烘的,每天夜里杜亭就坐在那和小鬼聊天逗趣。

    竹篮和小黄鼠狼机敏的不见了,杜亭微松下一口气,径直朝井口走去。

    掌柜留在原地先将包袱解开,恭顺的点了几注香,才起身向前,伙计却眨着圆溜溜的眼睛仍然不太敢靠近。

    掌柜俯身在井沿旁问杜亭:“你确定他在井里头?”井水看上去深不见底,即使在大日头底下还缓缓泛着凉气,光是这么看上一看都要打哆嗦。

    只是为了寻个小鬼,至于这么舍生取义么?若说不为别的,鬼都不信。

    “我不确定,可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法子了。”杜亭目不转睛盯着井水缓缓说道。

    他的声音虽轻,口气却笃定,掌柜的不由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盯着井水的目光温柔而炽烈。

    掌柜深深吸一口气,喝道:“豆子还不过来!把那井绳解下来!”

    “这,这……公子你真要下去啊?”豆子期期艾艾的靠近,只往那井底瞟了一眼,就觉得头晕。“要不……咱们先请个道士来看看再说?”

    杜亭摇摇头,“就算道士来也是要找出他的尸身吧,我猜他就是溺毙在这井下,我先下去捞一捞,”解开外衫,又将袖口卷高,“再说,此去城里的路不通,道士也未必肯来,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杜亭将井绳在腰上狠狠系了,又和按着轱辘的掌柜说好,尽管往下放,扽一下是要停,扽三下是要上去。

    见书生缓缓没入井里面,豆子不安的问:“真的没事么?万一,万一那井底真有鬼,那他……是不是回不来了?”

    掌柜的轻轻转动着井绳,答道:“应该不会有事吧。听他讲那些和小鬼相处的细节,那鬼要害他早就害了,不必等到今日……”

    “可我这心里啊,还是慌慌的……”豆子隔一会就去井口看一眼,直到井绳倏地抖动一下,“啊啊,停!要停!”

    掌柜白他一眼:“我知道。”说着用力按住井轴,不让它继续转动。

    中途杜亭扥了几次绳子,浮出水面换了几口气,载继续下沉,为了能在一口气内沉到井底,绳子便越放越快。

    “我真的不明白,他又是何苦呢,不过是只野鬼罢了。”豆子盯着那迅速下滑的井绳喃喃道。

    第 22 章

    杜亭被捞上来时浑身滚烫,身子筛糠一样抖个不停,间或一阵猛烈的咳嗽。

    “哎呀公子你这是发烧了!”伙计碰到他的额头时惊呼,他的脑门热得不正常,附着的水珠很快消融不见,身体却冷的很。

    “咳咳……没,没事……”杜亭一面喘着粗气一面又向井沿爬去。

    “不能再下了!你病着呢!”掌柜使个眼色,伙计忙跳上前合力将杜亭按住,“你不要命啦!?”

    “可……咳咳!里面……里面没有,什么都没有!我……咳咳!……再去看看……”

    “唉,你这愣头书生!没有那就是没有了,鬼神的事哪有这么容易,若让你找到什么端倪要道士还管什么用!”掌柜急得无法,只得死死按住杜亭肩膀。

    杜亭这两天粒米未进,又往镇上跑了一个来回,现下又自井里进进出出好几趟,全凭一股憨劲撑着,但却丁点发现有没有,现在急切之中掺杂着失望,以及一股难言的钝痛,拉丝般在心尖划拉。

    被两人合伙拉住,也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了。

    “怎么会没有……怎么会没有呢?那他在哪,他去哪了!”

    谁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主仆二人合力将杜亭抬去了书房,放在靠窗的矮榻上,伙计将屋里挂着的几件长衫全都盖在杜亭身上,又张罗着去后厨烧热水,掌柜的则望着窗外那口孤零零的荒井叹了口悠长的气。

    杜亭已经昏昏沉沉的陷入睡眠,偶尔还呢喃几句“怎么会没有”。

    “掌故的~”豆子在门外一脸神秘。

    掌柜的看看他,走到门外。

    豆子指着手里的竹篮:“我在后院找到的~”说着掀开篮子上的白底碎花布,露出里面软糯的桂花蒸糕,露出等待表扬的得意神情。

    “嘁~”掌柜的抬手给了他脑门一下。

    “哎呦怎么打我!”

    “猴崽子,少在这耍宝,还不捏碎了煮成粥去!”

    “唉?”豆子领命要走,忽然奇怪的站住:“唉我说掌柜,你怎么不生气啦?这表明了桂花糕是……”

    掌柜瞪他一眼,豆子便不敢往下说了。

    “你懂什么?我对当年那事……有愧啊,若真是那小鬼拿的,我高兴还来不及。”

    “哦……”豆子点点头,“不过那个朱疯子的事,您还没讲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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